第七十七章 德培大師的問題
進入太陽神廟,迎面而來的是青石砌成的舞廳。舞廳既寬又敞,足可以媲美一個容納千人的小型校兵場。牆壁上雕刻着萬千人羣,舞姿多變,神情各異。
在舞廳的十六根水桶一般的承重柱上,外表刻滿了花紋圖案和雕像,有各種神像和傳說中的人物像,也有表現打獵、做生意、講學、打官司、牛拉車、婦女烹調、拔河比賽、士兵回家等民間社會生活的種種畫面。舞廳的天花板是一塊巨石,上面雕刻着一朵巨大的蓮花。
舞廳中,空蕩蕩的,沒有一人。
段小三跟着摩方,穿過舞廳,繞過一座又寬又厚的石碑,又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個房門面前。
這扇房門既高又大,由黑色綠泥石精磨打造而成,看上去莊嚴肅穆。
房門不是重點,重點的是房門兩邊牆壁的雕像。這裡的雕像,似乎與舞廳裡的雕像完全不同。滿眼的裸體人像,男歡女愛,相互擁抱,各種姿勢,一幅連着一幅,一個動作接着一個動作。尤其是其中一幅男人提起女人而女人抱住男人的脖子的場景,那全身的肌肉、細緻的動作、男女的神情,直看得段小三心旌盪漾、滿臉通紅。
在段小三眼裡,將兩性的東西表現得這麼直白、這麼熱情奔放,簡直是超乎他的想象。在他心裡,男歡女愛這種極爲私密的東西,怎麼可能放到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讓人一同欣賞一同觀摩呢?
段小三努力將目光從那些雕塑像裡離開,但一時之間卻又被雕像吸引。他越看越奇怪,而心裡的那股燥熱,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莫名的愉悅感和崇高神聖感。
段小三正看得出神,摩方在一邊笑道:“我說吧,這裡更加好玩吧。”
段小三被摩方說了一句,這纔回過神來,一張臉又紅了起來。
“走吧,走吧,去見見德培大師。”摩方推着段小三,在大門邊上一個圓形的按鈕上按了一下去。
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大門內裡又是別有一番景象。那是一個帶有噴池的小花園。花園裡種滿了各種鮮豔怒放的花朵,成羣的蜜蜂、翩翩的蝴蝶在其中忙碌穿梭。不知名的墨綠色藤蔓纏滿了四周,垂掛着許許多多的葫蘆形狀的小果實。小果實又是顏色各異,紅的、綠的、紫的,更是絢麗多彩。
段小三看得出了神,卻聽得一聲渾厚的聲音響起,“來了?”
聲音似乎從天外遙遠的方向傳過來。段小三訝異,四處尋找,卻始終找不到聲音來源之處。
他看向摩方。此時的摩方,收起嘻皮笑臉,雙手合掌,低眉順眼,變得無比的虔誠肅穆,如同對待在榆樹林的大師一般。
正當段小三詫異之時,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半空中徐徐飄落,如同天外飛仙一般。
段小三駭然。
只見這白色的身影,竟是一個長鬚飄飄的老者,看上去足有七八十歲,但容光煥發,精神矍鑠,一副仙風道骨模樣。
人怎麼可以懸浮在半空中?難道他是神仙?段小三心中暗呼。他不停打量着眼前的老者。
“這是德培大師。”摩方在耳邊低語。
“他怎麼可以懸浮在半空?”
“懸浮神功。”
“懸浮神功?”段小三以前雖然聽說過天竺有一種懸浮術,可以讓人飄浮在半空中,但他從不以爲然。凡是有重量的物體,怎麼可能沒有支撐而飄浮在半空中呢。今日一見,果是大開眼界。
德培大師似乎早就習慣了別人的疑惑或者驚訝的目光,蒼老的面容上,並沒有起一點的波瀾,只是向段小三微微側臉瞧了瞧。
在來的路上,段小三已向摩方打聽過德培大師的情況,可摩方吱吱唔唔的,也沒說清到底是什麼,只是說大師要接見他。
既然是大師,最起碼的尊重還是要的。段小三學着摩方合掌的樣子,向德培大師行了一禮。
德培大師操着一口流利的漢語,問道:“你是大唐來的?”
段小三點頭稱是。
“你見過玄奘大師嗎?”
“玄奘大師?”段小三有些奇怪。他聽說過玄奘大師的名字。那是一個在長安無人不曉的人物。只不過,玄奘大師是一個和尚而已,跟他這種天天“酒肉穿腸過”的人,似乎八竿子打不到一塊。
可奇怪歸奇怪,德培大師的話還等着他回答。段小三本想回答不知道。他本來就不知道玄奘大師。但轉念一想,原來德培大師主動問起玄奘大師,倆人應該是舊相識,說不定還是好基友。既然如此,看德培大師住在這樣宏偉莊嚴的神廟裡,說不定有通天的本領。他在天竺舉目無親,在曲女城更是危險重重,多一個人幫助,總歸是好的。一想到此,段小三便故作驚訝狀,“難道大師與我們家師父還有緣分?”
“你們家師父?”德培大師臉露詫異。
“是啊,玄奘大師是我們普羅大衆修行的帶路人,當然是我們的師父。”段小三故意將在“我”後面帶上“們”,這樣一說,當然算不得是他說假話了。
德培大師道行雖深,但哪裡知道段小三這樣花花心思,立時雙眼一睜,面露喜色,“這麼說來,我真問對了。那他現在可好?”
“好,很好。” 段小三十分乾脆地答道,“就是有一點風溼,其它一切安好。”他聽說過玄奘大師到過天竺,千里迢迢的,那患個腰疼腿痛的風溼,也實屬正常。
德培大師果然不疑,繼續問道:“那他現在在哪裡?”
“在長安。”段小三想起玄奘大師好像是在大慈恩寺,但他根本不知道大慈恩寺在哪裡,只是胡亂應了一句。反正德培大師也不可能去長安。
“那他所譯的經書如何?”
“經書?”這可爲難了段小三。他連玄奘大師的面都沒見過,何談知道他譯的經書?他有些後悔爲何要裝作認識玄奘大師。可現在已是騎虎之勢,又哪來的退路?他只得硬着頭皮,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還好。”
“他現在翻譯的是什麼經書?”
“什麼經書?”段小三更是犯了難,什麼經書?“道德經?”他本不信什麼佛教,也沒讀過什麼書,根本不知道《道德經》是幹嘛的,只是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這個書名,後面又帶了個“經”字,於是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道德經?”德培大師愣了一下,“他帶回的經書裡,好像沒有這本書啊。”
“啊,沒有?”這下輪到段小三傻眼了,連忙解釋道:“我們翻譯書名叫道德經,對,就是翻譯的名字。”
“哦,”德培大師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捻着銀鬚,像是思考着什麼。
段小三輕撫胸口,暗自鬆了一口氣,心想終於德培大師終於要結束髮問了。可沒料到,德培大師一轉頭,又繼續問道:“他有沒有談起過人生有無平等的問題?”
“呃,沒有,沒有。”段小三心中暗暗叫苦,德培大師再繼續這樣問下去,馬上就要穿幫了。他所不知道的是,德培大師信奉婆羅門教,而玄奘大師是佛教,對於人性平等問題,這是兩教最大的爭論之一,也是玄奘和德培在天竺時最大的分岐點。
幸好德培大師似乎憶起了往昔,仰頭看了看花園外一方天色,若有所思地嘆道:“天水共一色,一別兩茫茫,他的心願總算是圓滿達成。”
“那你和家師又是怎麼認識的?”段小三總算有機會發問,趕緊拋出一個能拉近感情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