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與牟子才密談之後,心情有些沉重,他本以爲刺殺牟子才這件事,要麼是官,要麼是賊,結果卻是官賊勾結。
華夏民族深受中庸思想的影響,凡事總想着以和爲貴,圓潤地兩頭討好,左右逢源,很少會走向兩個極端,但往往就是這種想要兩頭討好的人和事,反而讓人更加的討厭。
無論是官,還是賊,或許大家都能夠理解和接受,但官賊勾結,會更讓人感到憤慨。
眼下也說不上形勢緊迫,因爲刺殺失敗,牟子才肯定會加強防備,大不了深居簡出便是了。
但潛在的危機卻讓人坐立不安,陪伴在官家身邊的唐安安,就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於頭頂,不知何時就會奪去官家的人頭!
蒙古鐵蹄漸漸逼近,南宋朝廷風雨飄搖,百姓怨聲載道,眼看着就要生靈塗炭,如果這個時候官家趙昀被刺殺,南宋滅亡的進程或許會加快十幾年,甚至會馬上天地變幻!
無疑無論如何,楊璟都不願看到這種事情發生,想要傳遞示警並不太可能,因爲明面上的奏摺會暴露白牛教的陰謀,使得他們提前刺殺的計劃,而暗地裡的情報傳遞,又必須通過董宋臣的機速房,即便想要面聖,也絕不能是楊璟,因爲他同樣已經成爲了白牛教的監視對象。
楊璟對白牛教的瞭解本來就稱不上太多,眼下還要面對朝堂上不知敵我的勢力,這已經不是舉步維艱,而是寸步難行!
所以當王不留前來稟報,他已經不再驚詫,因爲他很清楚,似孫二孃這樣的白牛教死忠,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真心臣服,他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孫二孃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竟然仍舊能夠操控神荼,這不由讓他想起了自己昏迷的那段經歷,在昏迷的過程中,他只是身體不受控制,意識卻是清醒的。
這孫二孃並不懂武功,但神荼的反噬竟然跟宗雲的金關玉鎖效果相似,實在讓人有些驚訝。
楊璟離開書房之後,馬上吩咐下去,加強了對牟子才的守衛力量,而後才與王不留來到了大牢。
這段時間楊璟也不知來了大牢多少次,每一次都是棘手到讓人焦頭爛額的案子,剛邁入大門之時,實在讓他有些感慨萬千。
獄卒和捕快們都集中在了班房裡,緊握腰刀或者棍棒的雙手還在顫抖着,牢房的過道里,宋風雅和徐鳳武等人正呈扇狀陣型,警戒着關押柳如月三人的牢房。
徐鳳武的袍子上多了幾道口子,眉宇間有些無可奈何的憤怒,見得楊璟走過來,他的臉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受傷了?”
聽得楊璟發問,徐鳳武只是搖了搖頭,而後狠狠地往牢房裡掃了一眼道:“我好想殺了他!”
楊璟也是搖頭一笑,任誰碰到這種事也要氣惱,因爲神荼就像個暴躁的小孩,根本就沒辦法講道理,你不能傷他,他卻可以隨便傷你。
如果要下死手,神荼絕不是徐鳳武的對手,可若想要抓捕陷入狂暴狀態的神荼,又不能傷了他,便要輪到徐鳳武頭疼了,因爲發瘋的神荼就像鐵刺蝟一般,那鋒銳的爪牙實在讓人有些忌憚。
楊璟正想安慰徐鳳武幾句,此時宗雲卻從外頭走了進來,楊璟看了他一眼,心裡也算有些欣慰。
楊璟本來吩咐了下去,讓宗雲去看守孫二孃,但轉念一想,宗雲也是出自於白牛教,萬一他也只是虛以委蛇,而並非真心跟隨自己,那又該如何?
不過楊璟最終還是沒有改變想法,因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宗雲一直以來已經證明了他的忠誠,楊璟就不該懷疑他。
再者說,宗雲與孫二孃截然不同,這是出自南無派的天之驕子,與白牛教不過是相互利用,眼下楊璟對他的幫助更大,就算單純從利益出發,他也不可能倒向白牛教。
楊璟沒有再懷疑宗雲,宗雲似乎也在避嫌,頗有投桃報李的意思,反正孫二孃不懂武功,又是昏迷狀態,宗雲便讓唐衝帶人去看守,自己則來到了牢房。
宗雲對那老馬伕和長隨的武功和師承感興趣,先前還審訊了他們幾句,可沒想到他前腳剛走,神荼後腳便混了進來,造下了這等樣的血案!
“我進去吧。”宗雲話音未落,便往牢房這邊走,而楊璟卻搖了搖頭道:“不,還是我進去吧。”
宗雲的武功是所有人裡頭最高的,接下來應該就是徐鳳武,如果是近身搏殺,楊璟或許還有一些贏面,但要說正面衝突,未必打得過徐鳳武,他要進去抓捕神荼,根本就是自討苦吃!
此時神荼如嗜血的困獸一般,似乎仍舊沒有從迷失的狀態之中醒過來,四肢着地,如同奸詐兇殘的矮騾子一般,就守着柳如月等三人,整個牢房全都是鮮血,彌散着一股甜膩的血腥味。
而神荼竟然示威一般,朝衆人低吼一聲,而後將柳如月的一隻耳朵咬了下來,在嘴裡嚼得咯咯作響!
如此兇殘血腥的畫面,便是“久經沙場”的宋風雅,也忍不住心中惡寒,那些個捕快如見惡鬼一般,早已紛紛後退,有些年輕點的已經開始作嘔了。
楊璟卻只是皺了皺眉,讓徐鳳武打開了牢房的鐵門,一步步走了進去。
矮騾子是領地意識極強的一種生物,他們就是叢林裡的主宰,與猛虎爭鬥都不落下風,甚至還有矮騾子利用魅惑的臭氣,馴服猛虎當坐騎。
所以察覺到楊璟的闖入,在矮騾子羣體中長大的神荼,雙眸頓時兇光畢露,伏低了身子,蓄勢待發,滿是警惕地盯着楊璟。
楊璟停在門口,直視着神荼的眸光,而後從腰間取出手術刀,在手掌上劃了一道口子!
鮮血很快就冒出來,從楊璟的指間滴滴答答滑落,所有人都有些匪夷所思之時,神荼眼中的兇殘卻突然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迷茫。
他歪着腦袋盯住楊璟,又嗅了嗅鼻子,而後抓着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開始有些不安,在四周來回走動着。
宗雲見得此狀,也明白了楊璟的意圖,不過他仍舊有些不放心,悄無聲息來到了鐵門邊上,只要突發意外,他就能第一時間展開救援。
他跟着楊璟也有一段日子了,兩人相互教拳練拳,雖說口頭上並沒有太多親熱話語,但兩人間的感情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只是單純的利益交換。
如果一同出生入死都不能培養出兄弟感情來,那根本就是騙鬼的,說宗雲一點都不瞭解和關心楊璟,更是不可能。
再者說了,他們修煉同宗同源的功法,會漸漸產生一種同門情誼,畢竟人都是有着歸屬感的。
也正是因爲了解楊璟,宗雲才能夠察覺到楊璟的意圖。
孫二孃顯然並沒有真心臣服於楊璟,而神荼的威脅性實在太大,如果不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即便溫水煮青蛙再久,也很難徹底收服孫二孃。
就像現在這樣,孫二孃分明已經陷入昏迷,但她的意識卻是清醒的,仍舊能夠操控神荼去做各種事情。
雖然她與楊璟有過盟約,但誰敢確定她昏迷的時候還能保持意識清醒?誰敢言之鑿鑿地篤定神荼就是她操控的?
若追究起來,她只消一句“我昏迷了,又怎麼可能操控神荼?”,就能夠把所有質疑都擋回去。
所以想要收服孫二孃,必須將神荼的問題先解決掉,只要將她最大的倚仗和搗鬼的手段攻破了,孫二孃纔會真正去面對這個現實。
楊璟顯然就是在處理神荼的問題,與其讓孫二孃控制住神荼,倒不如嘗試一下,看看自己能否影響到神荼。
因爲神荼植入了童兒蠱,孫二孃其實操控的是童兒蠱的腦子,神荼的身體。
而童兒蠱當初認主的時候,認的是楊璟和鹿白魚的血親,所以理論上來講,楊璟和鹿白魚就相當於他的父母一般。
孫二孃想要操控神荼,就必須壓制他的血脈記憶,將他對血脈的本能感應徹底屏蔽。
而楊璟此時所做,就是要利用自己的鮮血,來喚醒神荼對於自己血脈的那種認知和熟悉!
雖然理論上存在這樣的可能性,但並不代表現實狀況就一定會如你所想,楊璟心裡其實也沒底,他本還想着收服孫二孃之後,神荼的價值和能力將是他的一大助力,可如今形勢嚴峻,實在無奈的話,他也不排除處決神荼的可能。
楊璟的鮮血對神荼似乎有着致命的誘惑,他不斷繞着圈子,口中已經開始嘀嘀咕咕,又不時地望着楊璟,似乎陷入了掙扎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爲他們親眼見過神荼是多麼的兇殘狂暴,若他再次發瘋,楊璟可就有些危險了!
然而楊璟卻仍舊任由鮮血流着,眼中充滿了鼓勵地盯着神荼。
神荼終於停了下來,眼中也不再迷惘,血紅的雙眼顯示着他並沒有從瘋狂的狀態之中醒過來!
他開始一步步走向楊璟,腳步非常的小心,也有些沉重,而楊璟身後的宗雲揹着手,已經下意識往背後的道劍摸去!
楊璟聞到了神荼身上那股臊味,但他並沒有後退,而是稍稍蹲了下來,朝神荼攤開了手掌!
神荼終於走到了楊璟的面前,他嗅着鼻子,湊近了楊璟的手掌,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耳中只有嘭嘭嘭的心跳聲!
他們見過神荼嚼食柳如月耳朵的場面,那畫面估摸着會成爲他們永世難忘的噩夢!
而楊璟卻攤開手掌,讓神荼嗅聞自己的鮮血,他們的腦海之中不由浮現出神荼一口咬下楊璟半個手掌的殘忍血腥畫面!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但同時也感到震驚萬分,因爲神荼朝楊璟低下了頭顱!
“嘎嘎…嘎嘎…”
神荼用自己亂糟糟的頭髮蹭着楊璟的手背,甚至替楊璟舔去手上的血跡,含糊不清地叫喚着,如同一隻剛出生不久的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