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香聖女不再催促他們往前送命,但這兩名僅剩的死士,此時卻再沒有主動挺身而出的念頭,他們的心中充滿了悲憤,卻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如果不是天香聖女催促,他們的弟兄們就不會前仆後繼去送死,更不會用自己的死來消磨宗雲的氣力。
所謂死士,說白了就是拼死也要護衛主人的保鏢,既然已經做好了死去的覺悟,對待死亡,他們也已經看開了。
可死士的死也並非一文不值,史上的死士能夠名垂千古的也有很多,諸如荊軻等人更是直至今日仍舊被津津樂道。
但他們的死卻只換來了宗雲損耗氣力,他們的犧牲只是爲了給天香聖女擊殺宗雲製作了機會。
對於死士而言,這樣的死難免有些掉價,因爲在他們看來,天香聖女完全沒有必要如此急切地回到地面,她只需要發出警示,地面上的人便會下來支援,甚至平息暴亂。
可天香聖女並沒有這樣做,她是那般急切地想要登上地面,彷彿遲上一時半刻,天坑就會關閉,將她徹底關在地底世界,永無出頭之日一般。
她終究是高高在上的聖女,即便能夠放下身段忽悠信徒,即便能夠下到天坑來威懾這些夜郎人,也只是逢場作戲的表面功夫。
在面對夜郎人的內亂,面對楊璟等人的從中作梗,面對宗雲的一夫當關之時,她就如同一個柔弱的女流之輩那般慌亂。
她那自認高明的策略,讓身邊的弟兄不斷上前送死,只是爲了消磨宗雲的氣力,在諸多死士的眼中,是那般的拙劣不堪!
然而此時她卻還在爲即將能夠殺死宗雲而沾沾自喜,自以爲策謀高明,絲毫沒有將弟兄們的性命當成一回事兒,這纔是讓倖存下來的兩名死士最爲心寒的地方。
也難怪黃真韻會不聽號令,關鍵時刻選擇殺楊璟報仇,而非來保護這個天香聖女,因爲這個聖女,並不值得他們去拼死保護!
最令人失望的事情是什麼?
莫過於自己一直苦苦堅持者,自以爲是理想,並甘心爲之付出生命的事情,到頭來卻發現只不過是一文不值,太將自己當成一回事兒,結果發現自己在別人眼中連個屁都不是。
兩名死士的眼神不再堅定,他們暗自環視四處,悄悄尋找着逃亡之路,曾經立誓一生以保衛聖教爲使命的死士,心志堅韌無比的死士,如今只是見得天香聖女的眼睛,便覺得發自骨髓的冰涼。
然而就在此時,一股異香撲鼻而入,他們的心頭涌起一股暴戾之氣,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宗雲造成的!
如果沒有宗雲在此攔路,他們根本就不需要面對這一切,他們的兄弟也就不會死得一文不值,他們仍舊還能威風凜凜地護衛在天香聖女的身邊!
說到底,他們的內心還是怯懦的,因爲他們對聖教,對聖女,心裡只有敬畏,而沒有愛戴!
敬畏和愛戴在最開始的時候都能夠讓人產生莫大的決心和強大的力量,可當生死關頭之時,敬畏卻只能讓人變得怯懦,而只有愛戴,才能讓人產生大無畏的勇氣!
這也是爲何那些梟雄身邊的人,往往在即將失敗之時,就會作鳥獸散,而英雄身邊的人,則能夠生死並肩,同行到底!
因爲梟雄用敬畏來鎮壓和收服人心,而英雄卻能夠獲得別人的愛戴!
當內心之中的暴戾之氣被激起後,這兩名死士全然忘記了逃亡,他們將長刀穩穩地壓在腰際,疾行數步,朝盤膝而坐的宗雲斬了下去!
天香聖女又豈能察覺不出他們的退意,但在天香聖女的眼中,死士的價值只有一條,那就是去死,無論能換回什麼,去死纔是他們真正的宿命!
雖然宗雲已經筋疲力盡傷痕累累,但天香聖女與黃真韻一般,接二連三在楊璟和宗雲手下吃過大虧,便是宗雲虛弱地盤坐着,她的心裡仍舊有些忌憚。
反正走到了這一步,兩名死士還不如廢物利用一番,便催發迷惑異香,迷住了兩名死士的心竅,讓他們上前去試探一番,能夠順利斬殺了宗雲也就再好不過,若宗雲還留有後世,最不濟也能將宗雲壓箱底的保命後手都給逼出來!
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安安穩穩地殺死宗雲,而沒有任何的危險!
當那兩名死士斬出刀刃之時,天香聖女的心情也很是複雜,她一方面希望死士能夠一招制敵,將宗雲斬殺當場,也省得自己出手,另一方面又希望看到宗雲仍舊有保命的餘力,這樣一來,就能夠證明她確實是有着先見之明的!
眼看着刀刃就要加身,宗雲卻始終低垂着眉頭,彷彿連舉起寶劍的力氣都沒有了,兩名死士心頭勃然大喜!
然而就在此時,宗雲陡然睜大眼睛,手掌的關節泛白,顯然在用力捏着劍柄!
兩名死士自然無法看到這些細節,但所有注意力都投在宗雲身上的天香聖女,卻注意到了!
“他果然還有後手!”天香聖女欣喜地想着,但不知爲何,預期之中的那種得意,反倒淡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濃烈的不安!
宗雲口中唸唸有詞,神符劍猛然舉起來,卻並非抵擋死士的刀斬,而是高高舉起,直指蒼穹,彷彿要伸出這天坑洞口,將天頂都捅破一般!
“敕!”
宗雲一聲沉喝,蒼白的臉瞬間通紅起來,道髻已經散落,長髮無風自起,亂舞紛飛,天坑上空陰沉沉的天空,陡然傳來一聲聲悶雷!
“霹靂!”
一聲尖銳的炸響,彷彿在天香聖女的心頭響起,她的汗毛都倒豎起來,而她的眼前,那兩名死士的頭頂突然砸落藍白色的雷矛,竟然貫穿兩人的頭顱,硬生生被晴天霹靂給劈死了!
“這…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天香聖女的內心在瘋狂地嘶喊着,正因爲她身爲聖女,竟然用一些魚龍曼延之術當成神仙之術來欺騙信徒,她才比任何人更清楚,這世間或許有神鬼,卻絕無能夠藉助神鬼之力的凡夫俗子!
可宗雲卻做到了!
此時的宗雲七竅流血,臉色也重新變得煞白,他的身後,那迷迷茫茫的空氣之中,彷彿有一尊巨大的天師法相,正籠罩和護衛着他!
天香聖女猛然轉頭,卻發現身後空空如也,往山道下面一看,仍舊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的身影,可那兩具焦黑的屍體,便赫然直挺挺地躺着!
“這不可能的!”天香聖女正在竭力說服自己,她也曾無數次聽聞,說是得道的法師能夠呼風喚雨,請雷弄電,甚至驅使五鬼搬運,點石成金等等。
可她知道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切,心中不斷吶喊着,完全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舉起手中細長的繡劍,往前疾行,就要刺死宗雲,就要掃除眼前這一切幻覺!
然而就在此時,結着厚厚積雪和冰渣的地面,突然鑽出兩條黑氣,將她的雙腳死死纏着,天香聖女的眼中只有宗雲那喃喃自語的薄薄嘴脣,她撲倒在地,那黑氣如同巨蟒一般將她死死纏繞起來!
那黑氣從她的七竅鑽入,甚至往她身上每一個孔洞裡鑽,黏糊糊溼滑滑,就如同一條條軟若無骨的黑蛇,恐懼將她的內心徹底佔據,她的視界也變得一片黑暗!
“不!都是幻覺!都是幻覺!”
天香聖女拼命掙扎着,她猛咬自己的舌尖,溫熱腥甜的鮮血流淌出來,她品嚐到了自己鮮血的味道,陡然睜開了雙眸!
當她睜開雙眼的那一瞬間,天香聖女懵了!
宗雲正在不遠處擦拭着手中的神符劍,身上雖然血跡斑斑,但肩窩、手臂、胸腹和大腿,都沒有傷口!
身軀高大的曹臥虎和劉漢超,正將那十幾名呆滯得如同冰雕一般的死士,一個個捆綁起來,她甚至看到曹臥虎如同搬運一個木樁子一般,將全身僵硬的一名死士,扛到一旁。
似乎發現天香聖女醒過來,曹臥虎陡然扭頭,與天香聖女相視一眼,前者嘀咕了一句,扛着那死士繼續往前!
“這不可能的!我這麼會中了幻術!我可是白牛教的天香聖女啊!”天香聖女更覺得不可思議,因爲她可是耍弄幻術的頂尖高手!
而楊璟身邊除了鹿白魚這個苗疆草鬼婆,並無能夠施展幻術的奇人異士,他根本就不可能對她施展幻術!
可眼前這一切又如此的真切,死士們並沒有死,一個個都中了邪一般,失魂落魄毫無知覺,甚至連身體都僵硬了,這分明就是深度蠱惑的跡象!
而本該走投無路窮途末路引頸就戮的宗雲,卻沒事兒人一般坐在不遠處,鹿白魚宋風雅等人也是忙忙碌碌,都在搜刮死士身上的東西!
天香聖女頭疼得厲害,她拼命回想着,終於明白過來,她確實中了幻術!
因爲她之所以衝上山巔,就是爲了給地面上的總舵發信,因爲早先她已經派人上山,可這些人看樣子全都讓宗雲給殺了。
她絕沒想過要讓這些死士與宗雲死磕,她想要做的僅僅只是發出警示的信號,引來地面的援兵,也正是因此,竹王才願意爲她打掩護,讓她金蟬脫殼!
沒想到她竟然中了幻術,想起適才幻境之中宗雲召喚天雷的可怕景象,想起那黑蛇不斷從身體的孔洞鑽進鑽入,尤其是下身之時,天香聖女是又羞又氣!
她努力着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身上綁着繩索,轉頭看時,卻見得楊璟正蹲在一個女子面前,給那女子擦去臉上的鮮血!
那女子她也是見過的,只不過是楊璟身邊的一個女人,貌不驚人,面相平庸,身段倒是豐腴勾人,如同熟透的葫蘆一般,似乎折騰一夜就能將男人榨乾一般。
她本以爲這毫不起眼的女人只不過是楊璟的奴婢或者侍寢的小妾之類的,如今見得此女七竅流血,再回味着鼻腔裡頭仍舊殘留着的幽香,天香聖女終於可以確定,就是這個女人在作怪!
無論男人女人,通常不會在意到自己身上的體香,因爲早已太過熟悉,但對別人的氣息,卻十分的敏感,所以她能夠篤定,這股迷惑所用的異香,就是來源於楊璟前面那個盤坐着的女人!
“你到底是誰!”
天香聖女從鼻腔裡殘留的香氣,其實早已猜到那女人的身份,可她卻仍舊無法相信!
聽到天香聖女的怒問,孫二孃終於笑了,她用手在臉上一抹,撕下那張生根麪皮,而後暢快至極地答道:“天香,我孫二孃,終於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