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啓行於迴廊中,閒散漫步時忽見園子裡多了一個人;他止步眺望,呆呆地注視她。王姝香臉輕勻,與初見時不同,此時的她少了幾分驚恐,多了一絲婉麗,只道是黛眉巧畫淺宮妝,淡淡衫兒薄薄羅,青絲繾綣離亂飛,盈盈回眸含情目,默默淺笑靡靡醉,最是妖嬈人不知,凝住芳華沁人心,看得君王帶笑顏。
“剛纔那位姑娘雖然素布粗衣,但也是非常人一般,想來以後必定是人中之鳳。”
就在劉啓凝神的當兒,不知怎地,郭老的話又飄過來,驚得他恍然回過神;將目光聚集在王姝身上,他尋思,自己會不會找錯人了,難道真是這個女子?
決定試她一試,於是劉啓調轉方向步入花園;王姝全然不知有人靠近,劉啓穩步前進,走得特別緩慢;他倏然回想起七夕節那晚,她坐在岩石上,彷如風一吹,便會消失,所以這次劉啓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又飛走了,再也尋不回。
王姝手臂上挽着一個竹籃子,其實她正在花園裡尋找含苞待放的花蕊,有些拿來泡茶有些可以用在唐姬泡浴;纖纖細手捻起一朵玉蘭,王姝閉上眼很享受地深吸一口氣,玉蘭的清香纏繞她身邊,頓時令她神清氣爽;女子愛美,並不分等級,王姝走到小溪邊,她藉着清澈的溪流,看着溪流裡自己的投影,然後擡手把玉蘭別入自己的頭飾上。
就在自賞的同時,猝然間,如鏡的溪流裡又多了一個人影,嚇得王姝倒吸一口冷氣,轉身後踉踉蹌蹌地後退半步,由於身子本能地向後傾,尚未穩住的她差一點倒在了小溪裡面;好在對方及時地攬腰抱住她,牢固地將其擁入懷中,一股清香撲鼻,抿媚奪人,令劉啓忘了應該鬆開手。
定住後,王姝心一緊,忙推開劉啓,跪下來慌張喝道:“奴婢叩見太子殿下。”
地上灑了一地的花瓣,王姝跪在其中,彷彿仙子一般;劉啓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右手還殘留着屬於她身上的迷香,聽到嬌滴滴的聲音,他心中方可肯定,是她,沒錯,就是她,在郭老的花園遇到的一定是她。
劉啓低頭,瞥見墨發如瀑披在王姝的身後,猶記得那日,他只能看着她的後背,卻始終無法確定她的正面目,今日她就在自己跟前,他想逾越一步,心裡卻很奇怪地不敢輕易觸碰。
王姝跪着,暗忖太子殿下打算讓自己跪多久,難道剛纔自己得罪了他?應該不太可能吧。
“平身吧。”劉啓似有感應,於是說道。
“謝殿下。”王姝站起來,恭順地垂首;劉啓望着羞怯的王姝,淡淡地問:“你是長公主府的人?怎麼會進了宮?”
“承蒙長公主錯愛,讓奴婢進宮伺候殿下。”王姝簡單地回道。
“你並不是心甘情願地進宮吧。”劉啓還記得當時與那女子閒談時,她所透露的訊息就是如此。
王姝咯噔一沉,心虛地說:“奴婢不敢,能伺候殿下和太子妃是奴婢三生之幸。”
劉啓知道王姝不敢說實話,便笑了笑,說:“在宮外有個地方跟宮廷的御花園一樣,那裡的花甚至比御花園的花還要珍貴奇特,這個地方像是世
外桃源……”
“啊!”王姝擡眸,愕然的眸光透露出太多的證據,劉啓還有什麼好懷疑的,他扭頭直視着王姝,忽然俊魅一笑,一切都很明朗化,王姝也終於想起來殿下的聲音爲何會相熟,原來他們在宮外就……原來真有這麼湊巧的事兒。
不知怎地,王姝垂下眼眸,掩住絳脣,噗哧一笑;劉啓饒有興致地追問:“你笑什麼?”
王姝玉顏淺笑,平靜地說:“不瞞殿下,當日奴婢真以爲這輩子再也不會相見,所以奴婢才覺得沒有必要道出姓名。”
“現在知道也不晚啊。”劉啓燦爛的笑容令人很想親近。
王姝舒了一口氣,認真地說道:“還請殿下恕罪。”
“有什麼罪?”
“當日奴婢多有冒犯殿下,奴婢要是知道是殿下,一定會掀開珠簾好生款待的。”
“誒,不知者無罪,何況在宮外,我一般都不會表露自己的身份,免得引起誤會。”劉啓爽朗地笑道:“如若不是當日你這麼做,我想就失去了這其中的韻味。”
“什麼韻味?”王姝不解地蹙眉。
劉啓狡黠地笑了一聲,對着王姝說道:“這個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王姝把玩着手裡的玉蘭花,她對着銅鏡想把花別在髮髻上面,可就在她盯着銅鏡的時候,猛然間銅鏡後面顯出太子殿下的笑容,嚇得王姝丟了手裡的玉蘭。
“我這是怎麼了?”王姝捂着臉,讓自己冷靜下來,她跪坐在地上,緩了一口氣,自語地說:“王姝啊王姝,你想什麼呢,你以爲你有資格喜歡殿下嗎?且不說你的身份,單單是以前的那件事就必須讓你斷了念想啊。”
思及此,她腦海中燃起熊熊大火,這場火勢燒燬了晉家,燒盡了她的夢;夜闌人靜的時候,她就會想起那晚的罪惡,她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可是活着的人要揹負一輩子的愧疚,她自問自己很堅強,卻不知道能堅持多久;烈火折磨她,母親的貪婪也折磨着她,痛苦像是隨同血液流遍了全身,王姝趴在地上忍俊不止地落淚,很快她忍痛拔下了對殿下抱有一絲希望的萌芽。
周晨把自己關在畫室的灩綣堂,他已經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雖然王姝沒有首肯,可他還是偷偷把王姝畫下來。
膚若凝脂氣若幽蘭,嬌媚無骨入豔三分。看着畫中的人,周晨整個人都癡了,他輕撫畫上的笑臉,含情脈脈的眸光,風流顧盼,醉人心脾。
“周晨。”太子劉啓得知周晨三日都不曾踏出灩綣堂,於是他親自前來一探究竟。
周晨聞知是殿下的聲音,於是他趕緊把其它的竹簡蓋住了畫帛。
“草民叩見太子殿下。”周晨跪拜請安。
“平身吧。”劉啓微笑地說:“我聽蒙杞說,你不肯放下手中的事情,讓他給你安置家中所需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事讓你一刻都走不開?”
周晨怔然地說:“其實也不是什麼事,只是看到古籍裡面的問題一時間想不太明白,又不肯放棄,所以就耽擱了其它的事情。”
“哦?還有你想不明白的事兒?”劉啓笑着問:
“說來聽聽,是什麼。”
“呵呵,殿下,既然是想不通的事兒,草民還是別說了,免得到時候讓殿下也糾結。”
劉啓瞥了一眼周晨,斂了笑意說道:“其實我以爲你躲着畫畫呢,本想着能一睹你所畫的大作,如今看來,我是要失望了。”
周晨恭恭敬敬地說:“殿下要是想看,草民現在就可以畫。”
“算了,你現在畫出來的東西是趕出來的,沒有畫裡面的味道,況且我今天來找你也不全是爲了看畫。”劉啓說道。
“不知道殿下找草民有何事?”
“我派出去守着郭老竹屋的人回來向我彙報,說是看到郭老回來了。”劉啓激動不已,興奮地說:“我是要你和蒙杞陪我一起出宮,不知道周畫師,可否騰出一點時間?”
周晨笑着搖頭,俯首地說:“能陪殿下出宮是在下的榮幸,周某隨時隨地都可以。”
“事不宜遲,就現在吧。”劉啓興致勃勃,先一步走出了屋子;周晨因爲心繫畫帛,顯得心事重重;他想,這地方只屬於自己的畫室,應該不會有問題。
六兒煮茶,席間坐着的有郭老、劉啓還有周晨,因爲蒙杞不太喜歡聊天閒談,所以和晏南二人守在外面。
在這裡,劉啓不是太子,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公子,周晨也不是畫師,是個簡簡單單的過客;郭老與兩人都相熟了,當初要不是郭老的接濟,恐怕周晨也不會在長安城熬到遇到太子劉啓,這就是宿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不知道郭老這一次又去了哪裡?”劉啓笑着問道。
“靈源觀的道長仙遊了,我過去也是送他一程。”郭老輕描淡寫地說,絲毫看不出任何悲慟。
劉啓不解地問:“郭老的朋友離世,爲何不見您老傷心啊。”
“呵呵,這有什麼好傷心的,他雖然仙遊,可精神一直留在靈源觀,他的弟子分佈天下,實則上到處都是他。”
“郭老的境界已經與我們不同,悲傷似乎也顯得多餘了。”周晨笑着抿了一口茶水。
“該傷心的時候自然會傷心,人都是有七情六慾的。”郭老平淡地說:“修行之人雖說是拋開了七情六慾,可也不能阻止自己的感情流露。”
“是啊,可往往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是真情流露。”劉啓撇着嘴,幽幽地說:“世人多半都是虛情假意,流露的全是邪惡。”
“話可不能這麼說,凡事都有好的一面,善於發現好,就能感受善,因此得到的也將是正面的結果。”郭老安撫地說。
劉啓偷偷瞄了一眼周晨,過後,周晨猶豫地站起來說道:“劉公子,郭老,在下肚子有些不舒服,先行退下。”
郭老立刻了然於心,便對着六兒吩咐:“去廚房看看,這裡暫時不用你了。”
“是。”六兒跟隨周晨一起離開了竹屋的正堂;似乎是故意只留下郭老和劉啓,兩人沉默片刻,郭老捋了捋自己的白鬍子,問道:“劉公子有何事要問?”
劉啓凝重地垂首,冷冷地道:“不知郭老是否還記得曾經到訪這裡的一位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