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幾天幾夜不曾熄燈的寢殿內,又一陣力竭咳聲傳來。
走到門口的嬌俏女子稍稍緩步,從身後宮女端着的托盤上端下藥碗,提着裙角小心翼翼邁過門檻,走進寢殿內。
這些日子裡,她是唯一一個不需要通報就可以進入寢殿的人。
“柔兒……你來了……”容蕭夙已經病得起不來榻,渾濁目光看到走來的女子,總算是有了一絲安慰,“朕還以爲……以爲連你都不想再見朕……”
“皇上又胡思亂想了。柔兒一直惦念着皇上,怎麼會不想見皇上呢?只是太醫都說皇上需要休息,所以大家纔不想來打擾,以免影響皇上龍體安康。”
看着溫婉而笑的女子,容蕭夙漫漫嘆息:“雖是如此說,大概也只有你是真心。皇后和朕……皇后和朕一直是同牀異夢,不過爲了明家和川兒才維持表面關係罷了,她根本不關心朕是死是活。還有川兒,他從來都不是個孝順的孩子,只知道不停向朕索取……”
“皇上何必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想得那般不堪呢?”
喚作柔兒的女子放下藥碗跪在榻邊,雙手搭在邊沿上撐住雙頰,動作幼稚可愛得像個少女。
“其實啊,皇上根本不需要爲別人怎麼想而生氣,養好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左大人不是也說了嗎?皇上只有放寬心,病才能快些好起來。”
容蕭夙點點頭,面色還真的好了幾分。
喝過藥後,容蕭夙又道:“怎麼不見左愛卿?他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麼?長芸郡那邊還沒有捷報嗎?是不是因爲這個不敢來見朕?”
柔兒掩口輕笑:“看啊,皇上又在胡思亂想了。左大人一直在外面候着呢,已經有幾個時辰了,不過是不想打擾皇上而已。”
容蕭夙揮揮手,召喚左靖樓入內。
左靖樓才走進寢殿,柔兒就起身打算離開,卻被容蕭夙拉住:“柔兒不必避嫌。如今朕能相信的人不多,你又是個聰明的姑娘,不妨一起聽左愛卿說說,或許能爲朕分憂解難也未可知。”
“國家大事,柔兒哪裡懂得?”
儘管柔兒再次推讓,容蕭夙還是堅持讓她留在了寢殿之中。
左靖樓看上去有些疲憊:“微臣辦事不周,還請皇上責罰。”
“此話怎講?長芸郡形勢不好嗎?”
“這……說來話長。微臣已經竭盡全力調兵遣將進攻長芸郡,無奈逆賊容定塵夫婦太過狡猾,居然趁夜率領一些武藝高強的江湖人士襲擊並燒燬了我軍糧草,以至於我軍不得不拖沓時間等待後續糧草補給。此外,本應率領飛龍軍駐守帝都的明將軍也不知所蹤,有人說似乎在長芸郡看到了明將軍的身影,所以……”
“什麼,明御去了長芸郡?”容蕭夙倒吸口氣,臉色一白,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白鳳隱和明御的關係,他不是不知道。二十年前,白鳳隱唯一一次與他爭執就是爲了明御,他很清楚這兩個人有着怎樣與血緣無關的深厚親情。
他只是沒想到,明御居然會拋下明家和他如今所擁有的權力地位於不顧,跑去幫助白鳳隱。
“皇上還是歇歇吧,總這麼操勞,皇上龍體怎能康復?”柔兒憂心忡忡看向左靖樓,“表哥不要再與皇上說這些,呀,我又叫錯了,是左大人。”
“柔兒,讓靖樓說下去。”容蕭夙雖在病中,卻還是被柔兒那抹溫婉所打動,難得地露出一抹寬和。
後宮佳麗無數,有容貌無雙的,也有才華稱絕的,但沒有一個女人能像柔兒這樣善解人意,總能讓他的心暖暖和和。
更何況,她還是如今最爲信賴的左靖樓的表妹。
容蕭夙動情之色全都看在左靖樓眼裡,淡淡一笑,趁機上前:“惹表妹擔心了,是我的錯。長芸郡那邊微臣會繼續敦促,還請皇上保重龍體。柔兒,有時間你去趟內侍府,問問那邊可還有什麼治療咳疾的補品。”
提起內侍府,容蕭夙陡然想到一件事。
“靖樓,卓然找到了嗎?”
左靖樓故作遲疑,嘆息道:“還沒有。那晚微臣率人去抓捕逆賊,完全沒想到會遭到卓公公阻攔,更不曾想到卓公公竟會造反……”
“怪不得你。畫皮畫骨難畫虎,知人知面不知心。”容蕭夙疲憊道,“朕太過信任卓然,什麼事都不加過問,這才讓他有機會積蓄力量蓄謀造反。朕只是不明白,朕給他榮華富貴、地位權勢,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爲什麼非要與容定塵沆瀣一氣?”
左靖樓一臉惋惜:“人心不足,貪慾總沒有盡頭。或許,是那逆賊花言巧語許下什麼離譜承諾了吧。平日裡我還經常對人說,做人就該像卓公公那樣,爲皇上盡忠職守。如今想來,是我自己雙目不明,沒能認清真相。”
話罷,左靖樓輕輕按住手臂。
“表哥,傷口還疼嗎?”柔兒心疼問道。
容蕭夙咳了幾聲,臉色鐵青。
之前他聽左靖樓說夏班和林慕染被卓然庇護,一怒之下讓左靖樓拿着他的手諭去找卓然。那時他只是想警告卓然而已,不料左靖樓回來後去沮喪地告訴他,卓然爲竟保護夏班和林慕染等人動手與長門司起了衝突,打死打傷不下十人,而後帶罪逃逸。
如果僅是這樣也就罷了,他頂多怪卓然意氣用事。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數日之後左靖樓帶傷來見他,一露面就噗通跪倒請罪,說是卓然帶人殺入天牢劫走夏班等人,以至於他打算用來威脅容定塵的人質一個不剩。
至此,他不得不懷疑,卓然是不是也早就成爲容定塵那邊的人了。
對於叛徒,他一向不吝於酷刑懲處,以儆效尤。然而此時的他老邁病弱,別說收拾那些背叛他的人,就連走下牀榻站到衆臣面前都已是奢望。
必須……
必須有個能夠代他展示天子威嚴的人。
“靖樓,傳朕旨意,二品以上在京文武官員及幾位王爺,一個時辰內全部到寢殿來,朕有重要的事情宣佈。”
又一陣咳嗽後,容蕭夙終於痛下狠心,寫滿病色的眼眸裡掠過一絲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