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軍的主帥帳內,駱桐一身男裝坐在衆位武將之間。她是三天前趕到軍營的,而就在今天,天封的軍隊便和高昌的主力交戰了。
雖然這次馮慎良率領的二十萬大軍人數上倍於高昌,但是由於高昌十萬大軍以騎兵爲主,再加上他們本是遊牧民族,所以在馬背上打仗便更顯得如魚得水。今天一役,天封大敗,死傷無數。
“將軍,今天一役是末將準備不足,被敵人突襲得逞,末將甘願受罰。”
說話的是前鋒將領黃伯海,當初也是他極力規勸馮慎良與朝廷抗衡到底的。
坐在帥位上的馮慎良微微轉頭,看向了一側的駱桐和花千樹。此次駱桐和花千樹是以參軍的身份留在馮慎良的軍營的,而這正是軒轅無咎的意思。
對於自己的真實身份,駱桐並沒有對馮慎良隱瞞,只不過爲了不擾亂軍心,駱桐和馮慎良都默契地隱瞞了她女子的身份,更加隱瞞了她就是仙靈郡主的事實。所以此時也只有馮慎良,駱桐自己,以及與駱桐同來的花千樹和張峰四人知道駱桐的底細,對於其他人,花千樹只是說駱桐是他的表弟。
“兩位參軍,你們覺得應該如何處罰?”馮慎良開口問道。他口中雖然說是問兩位參軍,但是眼睛卻獨獨盯着駱桐一人。
關於馮湘寧的死,馮慎良雖然已經從他父親馮坤,以及種種情報中得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但是中年喪女的他仍舊對駱桐心存芥蒂。
但馮慎良不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莽夫,當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仗着手裡的兵權與朝廷對抗的話,那麼他絕不會有好下場,因爲整個天封王朝不只他一位將軍,也不只有他一隊人馬。而且,爲天封王朝征戰了二十多年的他對這個國家還是有感情的。所以,當軒轅無咎下旨給了他一個合適的臺階之時,他也就知趣地領旨遵命了。
他現在對駱桐的不滿,只是出於一位自私的父親對喪女之痛的發泄。
看着馮慎良略有深意的眼神,駱桐知道他這是有意爲難自己,本來她和花千樹這兩個看上去弱不禁風地貴公子擔任參軍之職,就已經引起了軍中一致的不滿與輕視,在他們眼中,花千樹只不過是命好,生爲丞相之子,而駱桐更是一個靠着富貴親戚才爬上高位的無用之人。
“拖下去,依照軍法,重責一百。”駱桐的聲音沉穩冷靜,不但任何感情,那老練的樣子好像是早就處理了千百次這樣的事情。
見狀,馮慎良等人皆是暗暗一驚。而還沒等衆人做出反應,駱桐忽然起身道:“只今天一役,我們就損失了一萬多弟兄,我不知道各位將軍有何感想?我也不知道這一萬多人中有沒有各位將軍親朋好友亦或剛剛有些印象,但還不知道他叫什麼的人?”
說着,駱桐在帳內掃視了一圈,那悲慟中帶着絲絲倔強與不屈的目光所到之處,人們竟沒有與她對視的勇氣。
將目光停在馮慎良的臉上,駱桐繼續道:“今天這一戰是我有生以來經歷的第一戰,我不知道我第一戰的表現與各位將軍的第一戰比起來如何?我只知道我不想再看到我們的戰士倒下了,所以,我會用盡我一切的方法儘快地結束這場戰爭。只要將軍相信我。”
最後一句話,駱桐一字一頓。駱桐擲地有聲的話語立刻引得衆將領頻頻側目。那些久經風沙歷練的眸子中既有驚奇,也有不屑。花千樹盯着駱桐的
眸子中則含着深深憂慮。
此時的駱桐已經將復仇看成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撐,如果真的到了大仇得報的那一天,她會變成什麼樣呢?花千樹不敢想象,轉頭將目光投向坐在一角的張峰,寒潭般冰冷的眸光也難掩眸中的憂慮。
…………
衆將從馮慎良的營帳中出來,只有駱桐還留下不知和馮慎良商討着什麼。
花千樹見各位將領已經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營房,於是快步追上了前面的張峰。
感覺到花千樹尾隨的腳步,張峰停了下來,微微側身看着花千樹。被張峰那極寒的眸子瞪着,花千樹不由地心裡打顫,可是誰讓那該死的馮慎良說什麼爲防不測,兩個參軍只有一個能上前線,所以今天這一仗花千樹根本連個高昌國的馬毛都沒瞅見。
“那個,張兄,我就是想問問,你今天護着我家駱郎,那個我是說,她怎麼從戰場上回來變得更可怕了,她今天都看到了什麼?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呀?”
“她說要下狠心。”張峰不想和花千樹廢話,所以回答的十分乾脆。而說罷,他也不管花千樹明不明白,就轉身離開了。
聞言,花千樹雖不知道駱桐這“下狠心”具體是指什麼,但隱約中他好像聞到了血腥的味道。
月色如洗,駱桐獨自一人從主帥帳中出來,剛纔她已經像馮慎良說明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而這些想法則是她根據以往所有有關戰爭的知識以及今天白天在戰場上的所見所聞總結出來的。
爲能儘快給太叔沄報仇,她這幾日滿腦子都是怎麼能打勝戰。本來她想過要秘密潛入對方軍營,將左蚩毒死,可是當今天她在戰場上看着那麼多人倒下去之後,她便已經覺悟。如今的這一切已經不僅僅是她的私仇,而太叔沄也不僅僅是被左蚩一個人殺死的。
太叔沄的命是爲自己丟的,是爲這亂世丟的,如果袁無垠不謀反,如果高昌國能安於現狀,不對天封王朝的土地和財富虎視眈眈,如果自己當初不那麼懦弱,一心想要逃避,那麼可能就不會有如今這種局面。
所以,今天在戰場上,駱桐除了看,什麼也沒做,她就是要用那些人的鮮血來堅定自己的決心,她要記住這血色的一天。她要用最殘忍但也是最快捷的辦法結束這場戰爭,既然死亡無可避免,那麼她能做的也只剩下儘量減少死亡。
緩步來到了黃伯海的帳外,站定腳步,駱桐輕輕叫了一聲“黃將軍”。
片刻後,帳內悶悶地應了一聲,“進來。”
從他的聲音中,駱桐能聽出他隱忍的痛苦。一百軍棍打在誰身上都會受不了的。但是今天那種情況她必須那麼做,早在來軍營的路上,駱桐已經將所有的軍規法令暗記於心,她從來沒把軍營當做什麼輕鬆好玩的地方,也從來沒覺得自己可以輕鬆地讓別人聽自己的話。
擡步走到黃伯海的榻前,駱桐將手裡的藥瓶放到了榻上,一見來人是駱桐,黃伯海立馬怒目圓睜,隨後將頭一轉,連一眼都懶得再看。
“這是一瓶好藥,塗上去三天就好,三天後你如果還在這躺着的話,我只當你是個貪生怕死,不敢上陣殺敵的懦夫。”
說罷,駱桐明顯感覺到黃伯海的身子一顫,也不多說什麼,駱桐迎着從帳篷縫中照進來的月光緩緩地走了出去。
駱桐並沒有騙黃伯海,那確實是一瓶治外傷的好藥。因爲駱桐的全部家當已
經被韋遷從駱桐被困的那個山洞中找了出來。而被同時找到的還有那塊在無相寺被盜的傳國玉璽,那塊玉璽如今已經在李廣草和銀梟軍的護送下回到了軒轅無咎的手裡。
夜漸漸深了,可駱桐並沒有回到自己的營帳中,爲了防止鬼風他們用毒,駱桐每天都要檢查糧草和水源。本來要是韋遷在她身邊她還可以輕鬆一點,可是偏偏……
終於檢查完了,駱桐拖着沉重的步子朝自己的營帳走去,遇到哨兵對她行禮,她也只是微微點頭,畢竟是女子,所以在軍營中她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行到一拐角處,駱桐忽然覺得前面有人影閃過,凝目望去,那是個自己認識的背影。
離軍營不遠的一片樹林裡,早春的枝芽還在沉睡。太叔瑞故意將駱桐引到了這裡。
“怎麼樣?”駱桐的聲音終於有了絲變化,雙眸中除了淡漠終於透出了絲絲期許,但又含着難以掩飾的恐懼。
“依舊什麼也沒有找到。”太叔瑞將自己的聲音僞裝的很好,什麼也沒找到總比找到自己不願意見到的結果要好。
聞言,駱桐不敢在這個話題上多問,於是斂了斂心神,道:“我大師父和二師父那邊怎麼樣?”
“有點棘手,但也不是辦不到。”太叔瑞如實回答,自從那日他去看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駱桐,從韋遷那得到那個震驚的消息之後,他就處處讓着駱桐,就連太叔沄的仇,他也同意讓給駱桐來報,而此時他更是甘願爲太叔沄深愛的這個女人做個傳遞消息的信鴿。
聞言,駱桐點了點頭,隨後眼神晃了晃,似有什麼話想說又不敢說,見狀,太叔瑞道:“放心,父親已經親自出馬主持太叔家的一切事物,而且他也已經同意動用各地隱脈的力量,只要玄色長老和左手毒皇能儘快拿出解毒之法,那些中毒的官員就可以立馬得到救治。”
聽出太叔沄瑞話中的安慰之意,駱桐有些不習慣地點了點頭。
話說,本來韋遷是要陪駱桐一塊來軍營的,可誰想路上竟收到玄色的飛鴿傳書,說是朝中衆大臣好像都有中毒跡象,而且從跡象上看,他們中毒的時間長得已經有一年,短的也有三個月了。而且這種毒藥十分古怪,憑玄色一人不能解,意識到情況嚴重,駱桐便讓韋遷前去北隆與玄色一同研製解毒之法。
而從韋遷傳回來的消息來看,事實和駱桐料想的差不多。這又是鬼域毒門早就設計好的一條毒計。這些大臣雖然不全都是國之棟樑,但是也都不是吃白飯的。如果他們忽然集體暴斃,那麼定當會引起朝野動盪,人心惶惶,那樣,他們在邊關的仗就好打多了。
見駱桐一臉蒼白,太叔瑞道:“你大可不必這麼辛苦,不如我找個人來幫幫你。”
清冷地月光灑在駱桐的臉上,此時駱桐一身白衣,胸口處繡着一朵妖冶的血蓮,一頭青絲簡單地被紮了起來,本來過腰的長髮已經被駱桐剪短。太叔瑞知道她這一切的改變都是爲了他。
聞言,駱桐立馬回道:“不必了,我還是忙點好。”說罷,駱桐便轉身準備離開。可是剛走了兩步,駱桐又停了下來,在太叔瑞的注視下,駱桐沒有回頭。
“你恨我嗎?”略微沙啞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淒涼悲苦。
太叔瑞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久久得不到身後人的回答,駱桐慢慢轉身,發現太叔瑞早已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