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麟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虯龍,無角曰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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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雅》
四月的天氣還稍稍有些涼,住在涇河邊的漁民們也早早收了網回家。
今天的收成算不上好,跟着家中大人一起去打漁的孩子們大多沒什麼收穫,只有何三郎有幸打上來一條大鯉魚,炫耀似的拎在手上向家中走去。
他家住得離這裡有些遠,一路上和新結識的玩伴們說說笑笑倒也不覺得累。但在路途走了還不到一半的時候,一直跟在他身側的那個孩子卻悄悄拿手指頭捅了他一下,低聲問道,“三郎,你看這河面是不是有些奇怪。”
正是快要入夜的時候,涇河的河面上卻霧氣朦朧的,站在這邊向對岸望去,幾乎望不見對岸的景色。
河上有霧是常事,可現下明明起了風,那霧氣仍籠罩在整片涇河上,實在是有些詭異。
何三郎立時站住了腳步,甚至攔下了身邊幾人,“等一等。”
幾個孩子都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見縈繞在河面上的薄霧不時騰空飄起,慢慢又聚在了一起,風吹不散,大有遮雲蔽月之意。
“咕嘟……”離他們很近的河面上翻起幾個水泡來,在這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三郎,這……這不會是……”有膽小的已經開始腿軟了。
居住在涇河邊上的漁人們,又有誰沒聽過幾年前傳得沸沸揚揚的水鬼一事?死了的那幾個孩子都是他們身邊的人,何三郎更是在水鬼手裡逃脫了整整兩次,親身與水鬼搏鬥過的!
“別怕,也許不是呢。”何三郎連忙安慰了他們幾句,目光卻一刻也未從河面上移開過。
幾年過去了,他已經從一個孩子漸漸長成少年,喪父之痛也漸漸被釋懷。但是無論多少年過去,他始終難忘那夜在涇河的遭遇,還有水鬼的模樣。
不知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又不知有多久不敢接近涇河……明明近些日子才能向其他漁人一樣去捕魚,也結交了新的玩伴!爲什麼?爲什麼那水鬼還會出現?
“三郎……”其他人都有些心慌,不住的向後退去。
何三郎仍盯着河水,直至看到那本來無波無瀾的水面突然盪出一圈波紋來,他的臉色也變了一變,倏地高聲叫道,“快跑!離河水越遠越好,快跑回家去!”
不等他說完,幾個孩子都撒開腿朝着自家的方向跑去,他手裡拎着那條大鯉魚,本也打算跟着他們一起逃,可是才跑了兩步,當年朋友們慘死的模樣又久違的浮現在眼前,讓他幾乎挪不動步子。
絕對不能重蹈覆轍了啊!
狠了狠心,不顧玩伴們叫他一起離開的喊聲,何三郎轉身便向另一個方向跑了去。
他仍記着,當年那個在河底捨身救他的道士姐姐就住在長安城外。如果是她的話,總能再救這涇河一次吧!
不知跑了多遠的路,當他終於尋到那個道觀然後站下腳步的時候,看到的卻是空蕩蕩的一間院子和門上貼着的告示。
*
“咚……”報曉的鼓聲響徹了長安城。
引商在第一聲鼓響時已經睜開了眼睛,待到天完全亮起來時,她已經打掃好了院子,甚至做好了一桌早飯擺在一樓。
這是與往常沒什麼不同的場景,住在院子裡的院子裡的枕臨卻始終覺得有些詭異。他縮在水缸裡,只露出一個腦袋來看着院內的女子,目光隨着對方的身影來來回回轉動着,直到看見蘇雅也走出門了,這纔將整個身子都從缸裡挪出來。
“姐姐她是怎麼了?”吃飯的時候,他一直戰戰兢兢的幾乎不敢擡頭,等到引商不在旁邊了,連忙問了蘇雅一聲。
勤快是件好事,可是引商這也太勤快一些了?莫說在家裡掃屋擦地了,沒有捉鬼超度之類的事情做時,就連鄰居家裡的雜貨她也主動去幫忙,從早到晚,直到睡覺爲止,竟沒有一刻是閒着的!
倒像是在用忙碌逃避什麼事情。
聽聞此言,蘇雅不由嘆了聲氣,“她這樣反倒好受些。”
曾視爲親人的那個男子永遠的離開了,哪怕這個收場是對方畢生所求,卻也讓留下的人悲不自勝。
自離開那一日起,謝瑤與宋引這兩個名字便在姻緣債的簿子上消失了。可是名字能消,曾經的那些恩怨癡纏、愛恨糾葛又如何能從心上輕易抹去?
只能嘆一聲“造化”了。
“叩叩叩。”正說着,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許是隔壁新搬來的那戶人家吧。”蘇雅站起身準備去開門。
引商正忙着把院子裡的木柴擺正,聽他這麼說也沒有在意,畢竟隔壁的大娘搬走之後,那房子總要搬來新的人家。
可在院門被拉開之後,還未等蘇雅開口去問,門外的人已經嚷了起來,“道長姐姐?道長姐姐你在嗎?”
這個稱呼實在是新鮮。
心知道觀裡現在只有自己是女子,引商很快朝門邊探了探身子,打算看一看來者是誰,可當她擡眼望過去的時候,目光卻不由越過了門外的孩子,直直落在了站在街上的那個年輕人身上。
“衛……衛瑕?”
她曾設想過衛瑕回來時的場景,甚至連最壞的念頭也有過……可是,千想萬想,卻唯獨沒想過對方會這樣突然出現在家門外,神色自若好似只是出門遠遊又回來了一樣。
跟在衛瑕身邊的還有衛鈺和李瑾,他們三個剛剛趕到這裡,還未及敲門就這樣與院內的她打了個照面。
“離開這麼久,我想着還是先回二哥……”見她一臉的震驚,衛瑕決定先解釋一下自己會爲什麼會先去見自己哥哥,可是話沒說完,便看到院內的女子突然衝了出來。
她氣勢洶洶又沒有一絲笑意,衛瑕本以爲這是要來打人了,正想着捱打該不該閉上眼睛,下一瞬卻被對方擁了個滿懷。
她從未與他有過這樣親密的舉動。而這動作明明親密無間,卻不帶一絲男女之間的□□在其中,只是久別重逢的老友情不自禁,也如同一個小妹妹在擁抱歸來的兄長。
知道內情的人大多移開了目光看向了別處,不知道內情的路人們紛紛在心底咂舌世風日下,只有站在門外的何三郎還維持着敲門的姿勢,懵懵懂懂看着這一切。
昨晚在那間廢棄的道觀看到了門口的告示之後,他便用一晚的時間將平康坊這個宅子的位置牢牢記在了心裡,只等着一大早城門開了,便進城來尋人。
長到十幾歲的年紀,這還是他第一次來長安城呢。城裡的繁華幾乎讓人看花了眼,若不是還記着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他怕是早就看着那些貌美的胡姬們走不動路了。萬幸的是,曾經那些查過涇河水鬼一案的金吾衛還記得他,有人偶然在路上見到了他,便將他帶到了此處,免得他走到夜深都在迷路。
可是雖說找對了地方,眼下的情景卻讓人看不明白了。在這個大宅子裡只有道長姐姐一個女人,而除了給他開門的那個胖子之外,院裡院外站着的男人們長得都像畫似的,說話做事、舉手投足、一顰一笑,說不出的好看,連剛剛看到的那些胡姬都比不上他們。
長安城的男人都是這樣嗎?
正想着呢,小樓裡又走出個相貌清俊的年輕男子來,繞過院內的綵衣少年,徑自來到門前問了聲,“一大清早,又在鬧什麼?”
誰來打破沉默都成,在場諸人卻唯獨不想被姜華鳶這樣說。聽他發了話,引商連忙鬆開手,然後有些難爲情的對着面前的人笑了笑,“先進來吧。”
衛瑕點點頭,然後在兄長的攙扶下向院內走去。幾人在何三郎的身側經過時,引商才終於想起了這個孩子,仔細打量了一眼他的相貌,不難憶起幾年前的水鬼之事,於是順手把他也給拽了進來,等關了院門,看到衆人都進了小樓,這才站在院子裡問他,“怎麼找到這裡來了,是不是出事了?”
聽了這話,何三郎總算是緩過神來,連忙拽住了她的衣袖,哀求道,“姐姐,涇河又鬧水鬼了!”然後又詳細講了一遍昨夜在涇河所見之景。
這怪異之景確實很像幾年前鬧水鬼那一次,可是還沒等這孩子說完,那邊已經傳來了三個聲音,“不可能。”
這次是華鳶、蘇雅、枕臨的異口同聲,說完之後三人互看了一眼,枕臨膽子最小沒敢接話,蘇雅聳了聳肩轉身去照顧衛瑕了,只有華鳶得意洋洋的站出來,將話接着說了下去,“鬧水鬼?涇河現在都要鬧翻天了,哪有水鬼撒野的餘地?”
涇河龍王一家的恩恩怨怨,引商知道不少。如今聽他這麼一說,便也明白這事情的原委了。想來是龍王一家仍在水底下鬧騰着爭權,結果嚇到了岸邊的孩子們,以爲又是水鬼作祟。
這事聽着簡單,解釋起來卻難。引商只能暫且安撫何三郎說自己會幫忙,讓他這幾日不要靠近河岸也不要聲張,卻不告訴他水底下真的有龍王。
因着幾年前的救命之恩,何三郎一向很信她,引商好不容易哄走了他之後,連忙轉身去問枕臨,“你原本不也是住在涇河的嗎?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選定新的龍王?”
“老龍王死了都有一百年了,那些太子們還沒有整出個高下來……我,我也不知道。”枕臨也有些爲難,它只是個小鯉魚啊,怎麼能管龍王家的事情。
“都鬧了一百年了,天上怎麼還不管管?”引商忍不住咂了咂嘴,卻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想着哪天編個理由去騙一騙何三郎他們,讓孩子們安心。
現在最重要的事,還是眼前這一件。
“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裡?”踏進門檻,她死死盯着面前的男子,生怕一晃眼間他便會再次消失不見。
而讓她怎麼也想不到的是,聽了這個問題之後,衛瑕竟淡淡一笑,“我與慎兒出門遊玩了,只不過走得遠了一些。”
這面不改色說出的假話實在是沒有掩飾心虛的意思,但凡長了雙眼睛和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他說的是謊話。
可是,他爲什麼要這麼說呢?
引商站在他對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臉上的神情,想要看出什麼來,可是看到最後也只看出了他的淡定自若,像是毫不在意他們聽出他說的是假話一樣。
將近一年的時光,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叩叩叩……”不合時宜的敲門聲又在這時候響起。
離門口最近的枕臨去開了門,而門外的人看了看裡面的場景,不由感嘆了一聲,“這麼多人?”說罷,竟毫不見外的走進了門,如同回到了自己家一般進屋尋了個地方坐下。
“你……”當看清他的身影后,引商不由瞪大了眼睛。
走了一個,該回來和不該回來的全都回來了。
“許久不見。”範無救笑着對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