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錯既已釀成,現在想要補救也無用了。
靈鷲燈已碎,連帶着這麒麟崖都跟着晃動了一陣,玉虛宮裡的人很快便會得知這個消息,已經沒時間再去想一個毫無破綻的對策了。
“師……師姐,這……”姜西渡試圖去撿起那已經被打破的宮燈,可卻險些背其所傷,只能無助的看向面前的人。
“聽着!”姜引連手都是顫着的,可在抓起對方的胳膊時還是穩穩地沒有動搖,“前些日子你才與住墨鬧了那麼一場,現在若是再闖禍的話,師父一定不會再饒了你的。這盞燈與其他的寶物不同,靈鷲山不能沒有這件鎮府法寶……你……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
姜西渡的手顫得比她還要厲害,這時候也沒了主意,只等着她說出接下來該如何去做。
“一會兒無論是誰來問起,你只說自己是與我爭執起來,被我推下麒麟崖之後就不知其他的事了……”
“什麼?”雖然心慌得幾乎已經無法細思利弊,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姜西渡還是愣在了那裡。
“我知道這下面兇險,放心,我會叫阿敏過來幫你……”姜引兀自解釋着。
可是姜西渡卻已經將手臂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他後退了幾步,難以置信的望着她,“不行,我不能讓你……”
“這事你只能聽我的。”原本心裡還有些忐忑,可是被他反駁過後,姜引反倒堅定了心思。她遙遙忘了一眼玉虛宮的方向,聽着那邊的動靜,然後趁着最後這點工夫儘快向他解釋着,“這件事就算是罪不至死,可是一身修爲定是從此被廢,我可以捨得下,你呢?”
她知道這個小師弟心中素有名揚四海八荒的志向,她也很清楚他心中的不甘與落寞。而在自己的淒涼與對方之間,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他。
最後那一句話終是讓姜西渡猶豫了一瞬,而就是在這一瞬間,姜引突然擡起手衝着他的胸口推了出去。在這玉虛宮裡,她的資質雖不算高,卻勝在入門早,又有大師兄幫持,所以道行遠超一些師弟師侄,這一出手,猝不及防下,姜西渡毫無防備的被推了個正着,向後掠出十幾丈遠直至跌下山崖。
跌下麒麟崖雖然會受一些輕傷,可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下已經是最好的法子了。姜引知道自己必須讓即將趕來的衆人相信他們兩人之間是真的起了爭執,不然姜西渡若是眼睜睜的看着她逃走的話,也是一樁罪過。現在他跌下山崖,崖下又那麼兇險,大家都會相信他是無力阻攔她逃走。
已經隱隱約約能聽到遠處的動靜,姜引最後看了一眼這麒麟崖,便拾起了腳邊那破碎的靈鷲燈,轉身向着另一個方向逃了去。萬幸的是,今日的姬敏剛巧是一個人在修煉,她匆匆尋到他,便吩咐道,“去麒麟崖底,西渡不小心跌下去了,你幫我帶他上來。”
“不小心?”姬敏覺得這話着實是可笑,他怎麼不知道姜西渡何時如此無能了?
“一會兒定會有許多師兄弟尋到那裡,可是他們指不定會如何待他,我只信得過你了,你去幫幫他。”她言辭懇切,也是第一次這樣懇求這個小師弟。
而姬敏一向聰敏,聽着聽着,便聽出了她言下的深意,“你做了什麼?或是,要做什麼?”
她哪是託付他一時,明明是託付了一世?
“姜引,你聽着,我認識他太久了,我知道他到底是……”姬敏本想勸她幾句,可是已經來不及說完便聽到了不遠處的動靜。
姜引暗道不妙,顧不了許多遍匆匆逃走再沒回頭。
除了大師兄之外,她算是在這玉虛宮住的最久的人了,崑崙山的地勢稱得上兇險,可是難不倒她。
仗着自己對這裡的熟悉,她一路向西逃去的路上幾乎沒有碰到半個追兵,直到快要越過半山腰的時候,原本平坦無阻的路上卻突然多出了一個身影。
“你這樣做,算不得明智。”蘇世像是早就料到她會從這條路逃走,手裡的長劍已經出了鞘。
姜引不由站下了腳步,抓着靈鷲燈的手不自覺的收緊,她咬了咬脣,最後還是選擇實言相告,“師兄,我可以爲了他放棄現在的一切,可若尚有一絲希望,我也不願多年修爲毀於一旦。”
她是該老老實實認下這罪過沒錯,可是不是人人都能在刀斧面前認命的閉上眼睛不做掙扎。她不願姜西渡的前程被毀,所以將過錯全部攬了過來,但當這過錯全部由她揹負了之後,她也可以選擇再爲自己博一次。
而這唯一的辦法便是逃離這崑崙山,無論是東海也好蓬萊也好,逃到一個足以庇身的地方去,再做打算。
“這樣爲他,真的值得?”不顧那越來越接近的追兵,蘇世仍是一副鎮定模樣,非要問清楚她的心思不成。
“大師兄,今日若是天上那輪明月陷於險境,你會不會以身代其受難。”說到此處,她只是平靜地指了指天空。
蘇世身形一震,久久沒有說話。
“何況今日他本該是隨着燃燈道人離開崑崙山的,若不是我擔心他的安危,硬是將他留了下來,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說完這句話,姜引便繞過了身前的人,繼續向山下走去。
而就在這時,玉虛宮的追兵也終於趕了過來,她在前面聽到動靜,還沒來得及將身上帶着的法寶拿出來擋他們一擋,卻聽到身後突然傳來了兵刃相撞的聲響。
她警惕的回過身,便見蘇世竟以劍尖指向了追至此處的那些弟子們,“回去吧。”
“大師兄!”
“大師伯!”
這樣驚異的喊聲此起彼伏,蘇世卻不爲所動,他持劍而立,沒有半分退卻之意,只是淡淡道,“回去,暫且放我與你們大師姐離開崑崙山的地界。或是繼續追下去,與我一戰。”
兩個艱難的選擇擺在了衆人面前,大家面面相覷,都有些爲難。雖說不盡責的追下去實在是有負這玉虛宮的規矩,可若是真的追下去的話,誰又能與大師兄一搏?
最後,是領頭的三師弟先退了一步。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就算放大師姐和大師兄離開這崑崙山也逃不遠,可若是現在便與大師兄相抗,誰也沒有把握佔了上風,得不償失。
何況,若是大師兄爲了袒護大師姐而一起叛出師門的話,這玉虛宮可就只剩下他們這幾個弟子輩分最高了……
再也無人上前一步。
蘇世擡眸瞥了他們一眼,不再多言,轉身便拽起姜引閃身離開了此處。
半路上,在震驚中久久未能回神的姜引半天才喃喃道,“師兄,你不能如此。”
她是爲情而不得已爲之,蘇世卻是無辜的,他沒必要爲了一個關係親近的師妹毀了自己的一輩子。
叛出師門,非死難贖其罪。
“若只有你一人,定然逃不出這崑崙山,回去是什麼下場,你也清楚。”蘇世並未與她多說,可見她仍是一臉的憂心,才淺淺的笑了下,“你何時見我怕過什麼?”
若是真有畏懼之事,曾經哪來的那逆天而行的名聲?
這時候再推脫便實在是對不起他剛剛爲她攔下追兵的事情了,姜引也勉強笑了笑,未再多言。
兩人在快要逃出崑崙山的時候,遇見了二師妹饒蓮。
對着這個二師妹,莫說是背其苦苦傾慕着的蘇世了,就連姜引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逼迫其讓路。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不是來阻攔他們的。
“我跟着你們一起走。”那女子說話時還死死盯着面前的蘇世,神情分外堅定。
這一次,姜引是真的要攔一攔她了,“你知道我們這是在做什麼嗎?”
此前她怎麼不知道玉虛宮裡有這麼多不要命的人?
“知道,所以纔要跟着你們。”對着這個師姐說話時,饒蓮向來都是不肯退步,而且她這次也是打定了心思要跟着蘇世一起,“若是獨獨放你們兩人離開,誰知道你們會去哪裡!”
她這話聽起來雖然像是在擔心蘇世與姜引之間會發生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是那神情間隱隱透出的擔憂卻也暴露了真正的心思。
身爲玉虛宮的第三個弟子,饒蓮入門極早,又因爲同是女子,與亦師亦姐的姜引情分不比尋常。何況這一次還有大師兄在……
最後,竟是蘇世鬆了口,他淡淡睇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走吧。”
僅僅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便讓饒蓮欣喜得幾乎笑出聲來。
三人最後看了一眼這崑崙山的模樣,終是頭也未回的轉身離去。
*
麒麟崖底,因從上面跌下來而受了些輕傷的姜西渡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咳……咳……”
這聲響在空蕩蕩的崖底一聲接着一聲的蕩了出去,半天都未聽到迴響。
而他慢慢坐直了身子,捂着嘴的手在幾聲咳嗽之後也終於放了下來,露出了脣邊那一抹笑容。
全無落寞與鬱郁不得志。
就在那掌心裡,一小團火焰正在閃爍着灰色的光芒,一眼望過去的時候,卻彷彿能被那火光燎到心底,再堅實的枷鎖都攔不住它一探究竟。
能夠直通幽冥的鬼火,到底是不同尋常。
聽着上面傳來的動靜,姜西渡將那火苗彈在指尖,然後輕輕一甩,便將其甩在了懷中那個精巧的玉淨瓶裡。
這瓶子便是姜引第一次主動來與他說話時,送給他的寶物之一,這火焰被裝到裡面之後,就算是大道君也無法察覺其所在。
做完這一切,他靜靜的坐在那裡等着第一個下來的人。
不出意料,第一個尋到此處的是心急的住墨。對方一見了他便扯住了他的衣衫,語氣不善,“那靈鷲燈到底是怎樣碎的我不管,裡面的燈頭兒呢?”
“難不成四師兄從未教導過你敬重尊長嗎?”始終垂着眸子的姜西渡這時才擡起頭來,他慢慢將手搭在住墨扯着他的那隻胳膊上,然後揚了揚脣角,“你以爲你這是在與誰說話?”
住墨怕是永遠都忘不掉這一日姜西渡臉上那可怖的神情,明明從始至終都掛着笑容,可那眼神中的陰冷卻讓人如墜冰窖。
“住墨他是怎麼了?”緊接着趕來的師兄弟們指了指地上那不省人事的少年人。
“仍是與我鬥氣,可惜太心急了一些,反倒傷到自己。”姜西渡也跟着師兄們嘆了幾聲氣。
人人都知道這麒麟崖底十分兇險,一不小心便會落入險境。
怪不得別人啊……
誰也沒有生疑,盤問了一遍靈鷲燈那事的經過之後,大家便匆匆離開,趕去尋找逃走的大師姐。
而被獨自拋在這崖底的姜西渡也未多言,只是露出了一個略顯落寞的神情,然後又笑着坐回到住墨身邊,“你問我怎麼不和老師一起下山?”
頓了頓,他自對方身上拿出了那把五火七禽扇,一面看着那扇上的符印,一面自言自語道,“我怎麼會去呢,從未想過的事情,怎麼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