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能管得了自己,卻阻止不了老爺子,不過,爲了不讓杜若受到傷害,即便阻止不了,她也一定要阻止,“爸,莫家很看重杜若,從上到下,都很喜歡杜若,還有,莫驕陽對這個媳婦也愛若珍寶,所以,爸,這件事兒,不管你怎麼想,我都會等到有忠醒過來,精神穩定了再說,不管到時候做什麼決定,我希望爸能尊重有忠,讓他自己去權衡利弊。”
這是顧學茵嫁進馮家將近三十年,第一次,用這樣鄭重、果決的語氣跟馮家的真正掌權人對質,哪怕她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再生過孩子,其間的周旋都是馮有忠在做,作爲兒媳婦的她,和作爲馮家掌權人的馮老爺子,都不曾有這樣劍拔弩張的對質場面,一時間,所有等在手術室外面的人,都愣愣的沒了反應。
馮家二房夫妻互視一眼,心裡有無數個貓爪在抓撓,卻沒膽量在這個時候去觸老爺子的逆鱗,不過他們心裡清楚,大房沒子嗣比有子嗣對他們更有利。
這個時候,他們想添一把火,卻因爲從來猜不透老爺子變幻莫測的心思,再加上大房現在不是他們能惹的起的,所以,只能把這把火由明變暗,兩夫妻悄悄的挪到了老爺子的身後,以示陣營上的選擇。
顧學囡暗自翻了個白眼,早就知道馮家二房兩口子的德性,這個時候,也不可能指着她們站出來說句好聽的,所以,她自己頂着馮老爺子凜冽的目光站到了顧學茵的身邊,雙手挽住了顧學茵的胳膊,討好的看着馮家老爺子,輕聲道:“老爺子,咱們還是先等我姐夫出來再說吧。”
雖然她也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不過就憑她姓杜,她就得站在她姐姐這邊,不論對錯,都得站穩了,還要把腰桿拔的直。
馮老爺子眯起的精眸裡掩住了波濤暗涌,政/治漩渦裡的風雲變幻瞬息萬變,就算是豪門無端多出個私生女還要引起家產紛爭呢,更何況馮家這樣的人家,剛剛走上權利頂端,屁股下面的椅子還沒熱乎呢,就鬧出個人問題,一但被傳揚開來,成了別人手上的把柄,一但被有心人利用,那後果……
馮老爺子萬萬沒想到,他算計了一輩子,還沒來得及享受這份榮耀爲家族帶來的榮光,就已經要準備爲這個突然蹦出來的定時炸彈擦屁股了。
還真真是……
“你能保證她剛纔什麼都沒聽到?或者說,她聽到了,也不會亂說?”
顧學茵雖然已經做了心裡準備,可還是被馮老爺子森冷的語氣給震到了,若不是有顧學囡在一邊扶着她,只怕她這會兒背脊都挺不直了。
可是她知道,她的態度,直接決定了馮有忠在醒來之後,還能不能再見到杜若,這個,可能連着他血脈的女兒。
咬了咬脣,顧學茵重重的點了點頭,目光堅定的保證着,“爸,我雖然跟杜若接觸的不多,可是我相信莫家老爺子不會讓自己最得意的孫子娶一個品德不好的女人當媳婦,就算是驕陽再喜歡,也不可能,所以,爸,杜若的事兒,無論如何請你想想有忠的感受,我知道憑我一己之力阻止不了你老人家去做什麼,可是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只要顧家的人還有一口氣在,我保證,我一定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有忠的,爸,這麼多年,我唯一對不起有忠的,就是沒能保住我們第一個孩子,也沒能養個好身體再爲他生個一兒半女,至於杜若,爸,這是我跟有忠之間的事兒,我會跟有忠說明白的,我相信,有忠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女兒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至於認回不認回,我相信,就算是杜若,也不會介意有沒有馮家女兒的名份的,只要我們心裡有,只要我們用行動對她好,就是了。”
“呵……”
一聲冷嗤,帶着輕蔑從馮老爺子的嘴角吐出,配合着這聲冷嗤,鼻腔裡也發出了重重的哼聲,眼裡的光,冷冽的仿似臘月刺骨的寒風,刮刺着沒有穿一件禦寒外衣的顧學茵,多年運籌帷幄的老人,如何會聽不出顧學茵這話裡的小伎倆,她以爲扯進個莫家,扯上個顧家,他就不敢把那個女孩如何?
若不是礙着杜若的身份,他馮志存想動一個人,舉國上下,別說一個莫家,就是現在金字塔頂端第一把交椅的人,想要對抗,還要斟酌一二呢。
“今天的事兒……”
“老爺子放心,咱們沒見到,也沒聽到。”
沒人會傻的在這個時候摻和進人家的家務事兒,再說,馮家也不是他們能惹的起的,再牽進一個莫家,腦子被驢踢了纔去多管閒事兒呢,別說管了,現在都恨不得壓根就沒出現在這兒。
醫院的正、副院長都拿着東西匆匆的走了,正院長心裡想着,以後拍馬屁可得找好時機,像今天這樣,壓根就得裝作他沒在醫院。
副院長心裡堵的慌,這麼大個人物,沒事兒玩什麼英雄主義,還衝鋒陷陣,您都已經坐到那麼高的位子了,就不能給身邊的小人物一個表現的機會,回頭你給發個勳功章也是好的啊?
手術室門口餘下的,都是馮家自己的人,警衛員,馮有忠的保鏢,都不是會隨便亂說話的人,不過也儘量把自己隱在陰影裡,裝不存在。
馮老爺子目光掠過,滿意的點了點頭,最後落到自己身後時,低低了哼了一聲,“老二,還有老二媳婦。”
“爸,你有什麼事兒,吩咐就成了。”
馮有軍雖然事業做的不怎麼樣,沒什麼功績,靠着馮家的名頭混日子,不過嘴甜,從來在老爺子面前都一副乖乖兒子聽話任差譴的樣子。
馮有軍的媳婦更是會見風使舵,這會兒瞧着老爺子面色隱有警告之意,連忙笑道:“爸,不管怎麼樣,這事兒都還是等我大哥醒過來再下定論吧,就像我大嫂說的,我大哥都過了中年了,膝下無子,確實是挺讓人遺憾的。”
言不由心,卻又恰到好處的忖度了老爺子的心思。
顧學囡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轉了話風的馮家二房,心裡哼道,果真是見風使舵的好手。
顧學茵悄悄的舒了口氣,不管別人什麼心思,至少,能護着杜若暫時安全,就好。
回過身,看向了還在亮着燈的手術室,眼底一酸,她從來不知道,曾經以爲的錯,如今卻可以讓她這樣的慶幸,她想說,有忠,你一定要挺過來,一定要好起來,你有女兒了,這輩子,你總算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了,再也不用看着別人的孩子眼饞,再也不用聽着別人的孩子喊爸爸而難過了。
杜若並不知道在她離開之後,醫院的副院長送了一個什麼樣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的生死是在怎樣的劍拔弩張下被爭取下來了,她只是聽到血源被送過來,心裡鬆了一口氣,然後在顧學囡離開之後不到兩分鐘,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只是她的身體太虛,可以說走兩步都要晃,一下子從醫院走出去,有些困難。
可是她又不想讓莫家人,讓馮家人發現她,所以,她在醫院裡挑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從一位病人的家屬手裡買了一瓶糖份高一點的飲料,慢慢的坐在那兒喝着。
期間,凌晨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她儘量讓聲線聽起來平常一些,又小聲一些,簡單的說了自己還要在B市呆幾天,過幾天才能回去,然後就掛了。
差不多坐了兩個多小時,外面的天,已經漸漸的變暗了,杜若感覺身體應該有些力氣了,扶着牆壁慢慢的站了起來。
“姑娘,我看你臉色這麼白,還是讓你的家裡人來接一下吧,這天這麼冷,萬一一個人……”
跟杜若搭話的,正是之前把飲料賣給她的病人家屬,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看她臉色不好,熱心的多問了一句,卻又怕人家嫌棄,所以這話就說了一半,留了一半。
杜若笑着搖了搖頭,“謝謝你,我還好,家裡人都不在本市,又不想麻煩朋友,一會兒我打個車就能回去了。”
“噢,那你自己當心點,這年月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錢賺的再多,也不如身體好來的有用,要是身體不好,家裡爸媽也跟着惦記,小姑娘家家的,可別爲了省錢,把身體虧了。”
杜若又是輕笑了一下,點了點頭,算是謝過了人家的關心。
從醫院出來,杜若一下子變的迷茫了,她不知道她的方向在哪裡。
以前這個時間,或是下班,或是準備下班,她會接到莫驕陽的電話,或是她會主動給莫驕陽打過去,亦或是跟同事兒討論着醫院附近哪裡新開了水果店,或是農貿市場,到時候,結伴去買菜,或是買水果,還能套套近乎,以後常去打個折什麼的,然後,她拿着採購來的東西回家,或是自己做,或是等莫驕陽回來一起做,亦或是被他推着去沙發上看電視,哪怕進屋裡去牀上躺一會兒,然後莫驕陽會自己在廚房解決那些採買成果,她只要享受着那些生冷的東西變熟,然後被喂進嘴巴,祭了五臟廟。
她以爲,生活就該是這樣的。
每日裡在溫馨中前行,你給我一個溫暖的眼神,我給你一個淺淺的親吻,兩個人看着,看着,吻着,吻着,就失了控,滾到了一處,水乳交融,哺育結晶。
心底,好酸……
眼底,好溼……
天空中突然飄下來的雪花散落在她的頭髮上,臉上,她一邊體味着冰冷浸體的寒意,一邊看着身邊行色匆匆的人快步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
無論是年輕的,年老的,甚至是揹着小書包的孩子,他們都有自己的方向,在風雪中前行,他們的臉上都有希冀的光。
耳畔隨着風聲刮過的,還有那些陌生的聲音。
“奶奶,咱們快點回家吧,媽媽說,今天會給我買肯德基。”
“老公,我這邊下雪了,你那兒呢,我沒拿傘,不過我快到公交站了,這天打車太難了,還是坐公交快一點。”
“媽,我在路上呢,嗯,今天公司不加班了,我坐地鐵回去,開車太堵,地鐵快,到了家咱們視頻吧。”
“女兒啊,媽媽這下雪了,嗯,這邊雪下的多,你那邊怎麼樣?一個女孩子,非要跑到非洲去,媽聽說那邊的人都很落後的,你自己多注意安全啊,哎,早知道你當初學外語是爲了幹什麼志願者,媽還不如不讓你學呢,咱們家隔壁你王嬸家的兒子,你知道吧,前幾天回來問我你去哪兒了,我跟他說了,他說等你什麼時間空了,打個電話,我看那意思,怕是要追你,我挺喜歡的,知根知底,要不你就回來一趟吧,你也不小了,媽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嫁了人,媽也省心,哎,哎,好,媽不囉嗦,你自己多注意點,媽這沒事兒……”
杜若目光羨慕的看着那些不認識的背影,或大,或小,或老,或少,或生活無憂,或忙碌求生,無論怎樣都好,至少,他們是有目標的,不論是爲自己,還是爲家人,可是她的目標呢?
她神色迷茫的置身於這個陌生的城市,身體冷,心也冷……
眼前彷彿恍過S市的雪夜,她趴在莫驕陽的背上,兩人說笑前行……
同樣的雪,不同的城市,她身邊再不會有那個男人的呵護了,她想,冷,只是開始,可是她又是那樣的怕冷,所以,她就選擇一個有溫暖的地方生活吧。
有的時候,選擇,就是這樣,一瞬間的綺念,就決定了你的方向。
拿出手機,杜若平緩了呼吸,微仰着頭,讓眼底凝結的水珠倒流回去,嘴角儘量扯出一抹自然的弧度,緩了心緒,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
杜志國和方曉正在爲晚上做什麼商量着,聽到手機響,就讓方曉去接,“別看給暖氣了,這水都是地下抽上來的,冷着呢,你去接電話,我來洗菜。”
方曉知道這是男人心疼她,到也不多爭,笑着轉身去找電話。
“是乖乖來的。”
從茶几上拿起來,先對着廚房的杜志國說了一句,然後才按了接聽鍵,“乖乖啊,下班了?”
“嗯,媽,你和我爸挺好的吧?”
方曉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以爲杜若是因爲她和杜志國回來,身邊一下子空了,不適應,嗔道:“你這孩子,這才分開幾十個小時,我和你爸能有什麼,你和驕陽買的禮物,都給你舅舅家那邊拿過去了,你姥爺還說呢,手機上錄的太小,不如電腦裡放出來的清楚,你要是有時間,就跟你姥爺視個頻,嘮嘮嗑啊。”
“噢,媽,我知道了。”
杜若敷衍的應了,她打電話,除了想聽聽爸媽的聲音,還有件事兒要說,“媽,我們單位有個支邊的名額,我可能要被派出去幾年,如果快的話,大概這兩天就要走,我這張卡到時候就不用了,等回頭換了電話卡,我再跟你聯繫啊。”
“啊?支邊?支什麼邊啊?這麼大的事兒,你跟驕陽說了嗎?”
方曉一驚,這兩孩子鬧的哪一齣啊,這還沒孩子呢,支什麼邊啊,兩地分居,上哪淘弄孩子去,“乖乖啊,媽跟你說,這事兒不成啊,你跟驕陽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抓緊把孩子要了,工作的事兒,讓驕陽跟你們領導溝通一下,你要是覺得爲難,我看,先不幹也行,在家好好養身體,把孩子要了,等到生下來,你婆婆和我都能幫你照顧着,到時候再找工作也行,現在這社會,不比從前,不抱鐵飯碗,一樣能賺錢,大不了你再上別的醫院當大夫就是了。”
方曉口口聲聲不離孩子,疏不知這兩個字就像一把刀捅到了杜若的心臟,她從來不想過對別人輕而易舉的事兒,對她,會是這樣的難,甚至她會因爲兩個字,失去她愛的男人。
脣,被咬的泛紫,她努力控制着哽咽,儘量讓聲音聽起來輕快一些,“媽,驕陽支持我的,再說,也不是一直不回來,不是有假期嗎,他可以去看我,我也可以回來看他,再說這是單位正常的工作安排,不只是我,別的大夫也會過去的,大家只不過地方不一樣罷了。”
“驕陽真的同意了?”方曉忍不住把聲音拔的高一些,嘴上還是堅持着,“乖乖啊,驕陽的工作性質怎麼可能說出門就出門,而且你不在家,男人要……”
雖然是母女,可是方曉想着她要是當着女兒這般詆譭莫驕陽,好像也不大好,畢竟莫驕陽從打跟女兒結婚以來,表現一直很好,再加上女兒要是真是非去不可,她這會兒話再說多了,指不定還要影響女兒的工作。
杜若五指僵硬的握着電話,聽着方曉那句男人要……,壓在喉間的哽咽,一下子破了音,她只能快速的把電話從嘴邊拿開,她怕聲音傳出去會讓方曉擔心。
有些事兒,想到,跟聽到,完全就是兩回事兒。
她沒辦法接受,她甚至想去反抗,她甚至想撲到莫驕陽的懷裡去拉扯着他不要跟別的女人做那種最親密的事兒,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從身到心,她們是彼此最虔誠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