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芷蕾的驚異,男人只是一笑置之,先一步落座,擡眸向她示意,“坐吧,不必與我見外!”
聽小姐說過,真正的榮親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離開冷府。
如今府中的榮親王,是冷族一名庶叔易容的,由易容大師親自做了臉皮,可以以假亂真。
但芷蕾有易容經驗,近看榮親王的話,還是能看出一點點小破綻的。
而如今面前的榮親王,歲月不曾在他臉上留下滄桑,緊緻白皙的皮膚上,更沒有一分易容的痕跡。
難道他是真正的榮親王?
既是真正的榮親王,應該找小姐纔對,爲何引她獨自過來?
芷蕾心下疑惑,應了一聲,沒底地坐了下來,“你是小姐的父王?”
早在二十年前離開,榮親王便不承認自己是榮親王了,所以芷蕾改了口,他總不可能連女兒也不認吧?
久久沉默,他笑而不答,只遞了一雙筷子給她,“方纔爆炸,你還沒吃飽吧?”
想着他是榮親王,芷蕾突然敬畏。
見他遞來筷子,連忙伸手接下,想聽從吩咐,卻又遲疑,“您的菜,奴婢怎麼敢........”
聽莫殤說過,真正的榮親王狠辣行事,對自己的人亦是冷酷無情、說殺就殺!
只聽了幾個事蹟,芷蕾便嚇出一身冷汗,如今見到真人,更是顫抖得不行。
他始終是親和的微笑,在芷蕾看來,卻比冷酷、威脅、奸笑的面孔,更叫人生怖!
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芷蕾一手拿着一隻筷子,低眸瞧着他的衣裳,都顫抖不停。
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芷蕾又連忙合上筷子,放於筷架之上,臉色一陣白一陣青,“請親王用膳,奴婢侍候就好!”說着,站了起來。
“也好!”男人微微一笑,依舊親和慈祥。
哪怕是一句附有親和力的話,在芷蕾聽來,也是河東獅吼般的陣勢。
此時此刻,芷蕾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守禮。
彎腰快步走到他身旁,一手執起侍菜的筷子,另一手執着空盤子,將幾塊豬肉夾到盤中。
繼而打開飯桌上的銀針包,取出一枚銀針,將豬肉挨個驗毒。
確認了無毒,又拿給男人過目,經他點頭,纔將盤子遞了過去。
放下侍菜的筷子,又拿起男人面前的筷子,雙手奉給了他。
男人保持着微笑,接過筷子,夾了一塊豬肉吃,吃完了才說道,“我並不喜歡吃豬肉。”
“啊?”芷蕾一驚,又是一身冷汗,下意識將盤子一收,“奴婢知罪!”
男人搖頭笑着,將盤子移了回來,繼續吃着豬肉,“無妨!”
他沒有怪罪,芷蕾才鬆了一口氣。
又突然想起莫殤說過,榮親王擅長殺人於無形,很多得罪了他的人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身中劇毒。
芷蕾又是一嚇,連忙偷偷把脈,確定了自己無事,才真正釋懷。
一放鬆就忘形了,既然不喜歡吃豬肉,爲何要點過來?這不是沒事找事麼?
自然了,再忘形她也不敢宣之於口。
男人卻像讀懂了她的心,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我知曉你會來,這道紅燒豬肉是特意爲你準備的!”
芷蕾聽得一怔。
她確實喜歡吃豬肉,他是怎麼知道的?又爲何特意做給她?
這副面孔,確是榮親王無疑,榮親王除了雙子一女,還有別的後代?爲何待芷蕾這般親和?
還有,他之前說“聽莫家人說,你是冷族新來的侍婢,叫芷蕾?”
莫家若與榮親王有來往,怎麼小姐、莫殤都不知道?也從來沒有提過?
他的話語中,爲何只字不提小姐,只說她是冷族新來的侍婢?
諸多疑惑浮現,芷蕾卻難以想通,只能輕輕一個福身,“多謝親王關懷,區區奴婢,不用午膳也無妨!”
榮親王擺了擺手,“那可不行啊!餓壞了你,我豈不白髮人送黑髮人?”
這話的語氣也是奇怪,芷蕾暗暗疑心,並不表露,“親王正值壯年,哪有白髮人之說?”
雙手束着,站在男人身邊幾乎一動不敢動。
芷蕾暗暗感嘆,她何時這麼拘束過?真是不習慣!
但孤軍奮戰,又是面對這麼一個大人物,該低頭的時候,還是不得不低頭啊!
聽了芷蕾一句誇讚,男人撫掌大笑,着實嚇壞了芷蕾,還以爲他要殺人呢!
確定了只是笑,芷蕾才收回已經邁出、準備逃跑的左腳,跟着他一笑,“親王何故傳奴婢來?小姐對您甚是想念。”
“小姐?”男人先是疑惑,想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你如今在湘竹苑伺候?”
連她伺候小姐都不知道,就將她引來,他究竟安的什麼心思?
芷蕾也是疑惑,卻沒有問出口,只是點點頭,“回親王的話,奴婢是湘竹苑的一等侍婢。”
像是初次聽說,男人點了點頭,“一等侍婢,不錯不錯!”
一邊聊着與冷沐真無關的事,一邊用完了午膳,又差人打包了紅燒豬肉,非要塞給芷蕾。
深怕裡頭被不知不覺地擱了毒藥,芷蕾一開始是拒絕的。
但男人固執,非說吃了三塊就丟,實在可惜。
芷蕾沒有辦法,只能收了下來。
方纔聽男人說,這是他親自下廚做的,小姐既然想念父王,帶回去給她品嚐也是好的。
原以爲事罷就可以走,卻被男人叫住。
芷蕾轉身一看,只見男人擺弄擺弄頭髮,照了照鏡子,“方纔去了趟廚房,弄得一頭味兒,你替我浣一浣發吧?”
怎麼那麼多事?不說是耽誤不了多久麼?
芷蕾雖然抱怨,卻也不敢出聲,只能點點頭應下。
像是早就吩咐了,夥計打了一桶水上來,開門放在了門邊。
芷蕾無言上前,提了水桶,先倒了一盆。
這時,男人已經卸了發冠,將盤發散了開來,“端來吧!”
“是。”芷蕾應了一聲,將臉盆端了過去,用他拿出的香粉替他洗頭。
她的性子急,洗頭的速度自然也快,順勢取下毛巾,將他的長髮擦乾。
只擦了髮尾,便有一股真氣提了上來,芷蕾心驚,連忙退了一步。
那一股真氣極強,換了誰都會以爲他要殺人,誰知只是烘乾頭髮。
芷蕾看得一愣,隨便一提的真氣,都這般強悍,可想而知他的功力高深,果然是個不能惹的主!
一瞬的事,頭髮便幹了。
原以爲可以走了,卻又叫住芷蕾,“你會梳頭麼?替我梳個簡單的盤發就行!”
“是。”芷蕾應了一聲,內心卻在煎熬,叫她時時刻刻陪伴在這種危險人物身邊,自然難以忍受。
不過再難也只能忍着,芷蕾隨即上前,先用梳子將他的頭髮梳直,又用最快的速度給他盤了發。
他重新拿出一頂發冠,正中鑲了一顆極大的黑曜石,比起之前的紫玉冠更加稀罕。
芷蕾並沒有細看,伸手一拿,便替他戴在了頭頂。
一心想着逃離,怎麼可能觀察什麼黑曜石冠?
男人左右一看,滿意一笑,“簡單不失威儀,梳得很好!”
說着起身,將打包好的紅燒豬肉遞給她,“豬肉倒沒什麼稀奇,吃了也就吃了,只是所用盤子是個寶貝,你務必留着別扔!”
突然說什麼盤子,芷蕾依舊不解,應了一聲接過豬肉,便福身退下了。
目送她出了門,男人笑容才僵了,目光卻透着一分憂傷........
想着自己失蹤,他們必定着急,芷蕾連忙趕回衙門,他們卻已經不見。
幸而衙門的人傳了信,芷蕾才僱了一輛馬車,往行宮而去。
到了行宮門口,交了錢,芷蕾又一路小跑到了後門。
出了婠容華的事,芷蕾整個心都是吊着的,一進門便問道,“小姐呢?小姐有沒有出事?”
正好應了冷沐真的擔憂,聽見了芷蕾的聲音,快步走了出來,“你去哪裡了呀?”
芷蕾卻神秘起來,環視了一週,推着主子回了房間,“咱們私下說!”
紅燒豬肉雖然涼了,專屬的菜香卻還圍繞,伴隨着一股汗臭味一同襲來。
冷沐真忍不住捏住鼻子,鼻聲鼻氣地問道,“什麼怪味道啊?”
“怪?”芷蕾一驚,進了房間,放下豬肉、拆開包裝的布一瞧,“哪裡怪?真的有毒?”
冷沐真無奈,“什麼有毒?我是說你的汗臭味跟菜香混在一起,氣味好怪啊,趕得上臭雞蛋了!”
芷蕾也是無奈,“小姐把話說清楚嘛,不然我害怕!”
瞧着她一頭冷汗與熱汗的交織,眸子好似還未走出恐慌,冷沐真又是擔心,“怎麼了?害怕什麼?這是婠容華給你的?她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什麼婠容華?不是婠容華.......”芷蕾擺了擺手,深喘了一口氣,緩過神來才說道,“我遇見榮親王了!”
下意識一個拍案,冷沐真驚得瞪大了雙眼,“什麼?”
芷蕾又肯定地點點頭,冷沐真卻不減驚色,“在哪裡遇到的?你與他說話了?”
說到這個,芷蕾便是一臉鬱悶,“豈止是說話,什麼都做了!”
什麼都做了?
冷沐真不知情況,自然而然地歪了心思,難以置信地一挑嘴角,“真的假的?”
瞧出了主子的心思,芷蕾無奈,由不住拍了她腦袋一下,“小姐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說吃飯、洗頭、梳妝,不是小姐想的那種事!”
吃飯還說得過去,泡妞的基本手段。
洗頭、梳妝算什麼?借她的侍婢用一用麼?
冷沐真也摸不着頭腦,“你在哪裡遇見的?這盤東西又是什麼?”
想來小姐能猜準她父王的心思,芷蕾遂一五一十地答道,“乞丐一招,便是他引我去的,去了一家叫做‘洞庭客棧’的店。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他還知曉我喜歡吃豬肉,所以親自下廚做了這道紅燒豬肉,非要塞給我。”
冷沐真一怔,“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沒有提到我?”
芷蕾搖了搖頭,“我每每提及小姐,他總是答非所問、轉移話題,一句不曾聊到小姐身上。聽她的語氣,好似並不瞭解小姐,但對我十分了解。親王是不是暗示了什麼?如今時辰還早,小姐去一趟洞庭客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