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數月,你連我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嗎?”簡颯笑臉相迎,趴在柵欄上衝着她揮手。
銀翹驚呼,“小姐,那是……那是簡家大郎……”
錢若水回頭,驚得說不出話來,怔怔地望着那熟悉的眉眼,怯怯地不敢上前,眸中漸漸蓄滿淚水。此時此景,她從未想過,可他卻如此突兀地出現,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她離京遠嫁的當日,他一襲大紅喜服,成爲華清郡主的夫婿,人羣之中,他不曾回頭看她,形同路人。
“佛兒,你仔細看看,我是子初。”子初是簡颯的表字,亦是他行冠禮後,錢若水親自給他取的,取自與子之初。
“你來做什麼?”她執拗地不肯上前,語氣極差。
“我就不能來看看你嗎?”簡颯對她向來好脾氣。
她別過臉去不看他,“你以爲京城到涼州的距離,是錢府和簡府嗎?任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再說了,今上的中書舍人,不在禁中伺候,跑到這西北苦寒之地做什麼?”
她早已聽聞簡颯進了中書,常侍君側,以他郡馬的身份,這也是再相配不過了。中書舍人可是好差事,都說想要成爲當朝的執宰,中書舍人是最好的跳板。以簡颯的胸懷才學,想必也是奔着這個位置去的。
“你就不能讓我進去說嗎?”簡颯警覺地望向四周,“這裡說話不太方便。”
錢若水心中明白,讓銀翹把門打開,朗聲道:“好吧,既是來買馬的,就進來看看吧。”
進了屋內,簡颯把那身塵土飛揚的氈衣脫在廊下,“你最愛乾淨。”
錢若水瞥了一眼,“銀翹你拿下去撣一撣,叫夏菊打一盆水過來,別對外聲張。若有人問起,只管說是過路的客商來買馬。”
銀翹抱着氈衣下去,屋內只剩錢若水和簡颯。
她把銅壺放在火上,眼睛已經恢復了清明,“坐吧。”
簡颯環視周遭,簡陋的木屋難以抵擋嚴寒的侵襲,屋中只有火盆,並不能維持太久的溫暖。
“厲王就是這麼對你的?”簡颯憤怒難當,“還不如把你送回京城,也好過在這受罪。”
錢若水面色平靜,“被送回京城豈不是下堂之妾,錢家豈不是遭人恥笑。”
“可他上疏朝堂要廢你爲婢,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已然是奇恥大辱。”
“我不在京中,自然聽不見。”錢若水仍是波瀾不驚,“你又何需動怒。當初我奉旨離京,已經想到會有今日。錢家與厲王積怨已久,又豈是我一個人能平息的。他曾寵我,也不過是貪慕新鮮,可花無百日好,人無百日豔,終歸會有更年輕漂亮的女子取代我。”
“對不起,佛兒。當初若我能執意抗旨,娶你爲妻,你也不會遭此大罪。”簡颯滿心愧疚,把所有的懊惱與悔恨都寫在臉上。
水開,發出陣陣嗚咽。
錢若水提起銅壺沖泡茶水,斟了一杯放在他面前,“寒舍簡陋,簡大人隨意吧”
“明日我就去求他放了我,我帶你回京,不,你不想回京,我們就去別的地方,你想去哪,我們便去哪。”
“簡大人何出此言,你是朝廷命官,當朝郡馬,又豈能帶着一個下堂妾私奔。你我已是過往,大人不必爲往日之失而懊惱。”錢若水捧起茶杯,捂了捂水,“你能到涼州來,我很開心,你就在此住些時日再走。”
簡颯憤然起身,“不行,我現下就去求他。”
“不許去”錢若水厲聲喝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沒有任何干系。”
“難道……難道你喜歡上那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嗎?”簡颯不敢相信地質問她,“要是你真的喜歡他,我回去求皇上,讓你回王府去。”
“他只是我的夫君而已,談不上喜歡或是討厭。”錢若水抿了一口茶,“簡大人喜歡您的夫人嗎?我聽說華清郡主是難得的美人。”
簡颯不自然地清咳兩聲,“君命難違。”
她又何嘗不是……
她的笑意酸楚,藉着低頭喝茶的動作隱去臉上所有的表情,卻不願讓他看見,也不願與他分享。即便他們有着同樣的感受。
簡颯進了牧場的事情,杜恪辰很快就得到消息。來稟告的侍衛說,只是過路的客商,因遇到劫匪,馬匹都沒有,錢若水好心收留了他們,安頓在李霖居住的另一側木屋,一行共十人,領頭是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二十來歲,一口的京腔。
“最近還有劫匪嗎?”杜恪辰聽完疑惑重重,叫來龐統,“把年前進出關的記錄拿來。”
龐統去翻了一遍,回來說:“好像沒有相似的客商。”
“京城口音?”杜恪辰的臉色更加凝重,“去查涼州這幾日的進出記錄。”
龐統拍馬去了城門口,把記錄拿回來,翻開一看,“主帥,你看……”
“怎麼是春風閣的人?”杜恪辰接過手翻開,十人的記錄是屬於春風閣的,送貨的商隊,“霍青遙還在牧場,這些人是去找她的?”
“霍青遙昨日就回城了,聽說春風閣被盜,管先生聽到消息過去了,也沒什麼損失,就是店裡被翻亂了。”
“霍青遙回城,就有人到了牧場?”杜恪辰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備馬,本王要去牧場。”
龐統啊了一聲,“又去?王爺您每天晚上都去,現在還沒到晚上呢”
杜恪辰瞪了他一眼,“老子又不偷人,憑什麼晚上去。再說了,牧場裡只有她和四個下人,全是女眷,突然多了十個男人出來,萬一是壞人她們幾個弱女子如何自保?”
龐統堪堪閉嘴,灰溜溜地去牽馬。他其實是想說,錢側妃能以一抵十,只有王爺才把她當成弱女子。再說了,王贊還在牧場,就算那些人有不軌之舉,肯定不是王讚的對手。
可他能說嗎?不能。他們家王爺是個妻奴,他算是看出來了。雖然他把錢若水逐出王府,但卻將她保護得密不透風。
杜恪辰一路快馬加鞭到了牧場,王贊正在巡查,見到是他吃了一驚,“王爺,屬下失職,讓人進了牧場?”
“起來吧,她自己放進去的人,肯定是熟悉的。”杜恪辰何等精明之人,早就已經明白,能以春風閣的旗號進城的人,肯定是與錢若水相識。
王贊起身,“王爺要進去?”
“本王不能進去嗎?”杜恪辰微惱,龐統和王贊一個個的都把他當什麼人了,他來看自己的女人,還要得到允許嗎?
生氣了
杜恪辰拂袖,拍馬進了牧場,直晃晃地停在錢若水的木屋前。沒有了酒友的她,捧着一冊書卷發呆,腳邊的火盆早已熄滅,穿窗而過的風撩起她的發,她猛然驚醒,擡眸看到騎在馬背上的男人,身姿英挺,眉目深邃,早已與之融爲一體的鐵血之氣不曾因他的笑顏減弱分毫,反倒更添了幾分肅殺的意味,叫人蹙了眉,默默移開雙目。
她起身出屋,“不知王爺大駕,有失遠迎?”
杜恪辰下馬,大步流星朝她走來,高大的身材爲她擋去風寒,“我聽說你這來人了,特地來看看。”
她並不驚訝,也不打算隱瞞,“嗯,是有的來了,但不是客商,王爺想必也是知道的。”
杜恪辰把大氅脫下披在她身上,“你不打算幫本王引薦一下嗎?”
“王爺確定想見他嗎?”包裹着她的大氅有他的體溫,無端地叫人心生眷戀。在這個寒冷的冬季,她本該抱着他取暖嬉鬧,而不是在無人的牧場受冷風侵襲。她狡黠地勾了脣,迎向他質疑的眼神,“他是我在京城的青梅竹馬,王爺曾經問過我,我在京中有沒有情郎,那時我沒有回答。”
杜恪辰的瞳仁一縮,深不見底,“你的意思是……”
“沒錯,就是他來看我了。他知道我在這裡過得不好,特地趕過來。”錢若水露出一抹羞澀,“子初哥哥總是這樣,每當我有什麼麻煩的時候,他總是第一時間趕來救我。沒想到,我遠在涼州,離京萬里之遙,他竟然星夜兼程,不枉我與他相識一場。”
杜恪辰的臉上沒有笑意,漆黑的眸子不見波光,緊崩的下頜是他發怒的前兆,“你這是在氣我嗎?”
錢若水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王爺誤會了,妾身於王爺而言不過是待罪之身,已不是當初王爺心尖上的寵愛之人,又豈會不自量力,妄圖惹怒王爺。妾身只是實話實說,並不想隱瞞,難道這也有錯嗎?”
好一個不想隱瞞,可她隱瞞的事情還不夠多嗎?
杜恪辰強忍怒意,“就算你被逐出厲王府,可你終究是本王的女人,你私自留宿別的男人,這是要將本王置於何地?”
“李霖沒回土門關前,不也是與妾身同進同出,王爺也不曾有過質疑,且不說這牧場四周都是王府的侍衛。”
向來知道她牙尖嘴利,可歪曲起事實來,也絕不含糊。
“李霖是什麼人,他又是誰?”杜恪辰都快氣炸了,脾氣也上來了,“讓他走,立刻就走,再不走我就把他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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