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若水不可思議地搖頭,斷然拒絕,“我不會同意的。”
可她心中對沈太后卻多了一絲的欽佩,世家培養出來的女子,無一不是以家族利益爲前提,而她在此關鍵時刻,斷然捨棄自己的血肉至親,轉向保全沈家的榮耀。今上是她懷胎十月掉下來的一塊肉,而沒有沈家,也沒有她的今日,更不會有今上執政的六年。
她知道如何取捨,這是讓錢若水最爲欽佩的地方。與柳太妃相比,一個備受冷遇的妃嬪,才更懂得明哲保身,而不是漁死網破,兩敗俱傷。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沈太后放下茶盞,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你想想,倘若厲王能順利登基,而他也不再顧念舊情,對你死心塌地,想要立你爲後,這也不是不可能,你也是做的這個打算。可是就算是他寵你上天,他也不能視祖宗家法於不顧,有悖於高祖的遺訓。”
錢若水頭皮發麻,雙手在袖中握起,摒住呼吸,試圖讓自己保持輕鬆的神情,可漸漸蹙起的眉心還是顯示出她此時的焦慮。
沈太后只是虛張氣勢,她暗自告訴自己。沒有知道她的身世,已經過去那麼長的時日,該遺忘的早已被遺忘。
“我聽不懂太后在說什麼。”錢若水佯裝鎮定,顧左右而言他,“厲王想要立誰爲後,這也要先考慮能不能順利登位……”
沈太后摒退左右,從小火爐上取下烹茶的銅壺,把燕窩往她跟前一推,“你是個聰明的,自然知道我在說什麼。當年雲家的族徽是上古神獸貔貅,因爲雲家先祖世代經商,貔貅只吃不拉,是聚財的神獸。就算改換了姓氏,逃亡百年之久,世代不變的族徽依然是雲家顯赫的標誌。”
“太后久居深宮,倒是博覽羣書。您所說的雲家,我也略知一二。”錢若水看着案几那碗燕窩,笑容漸漸消失,“雲家家主雲逍是大魏的開國功臣,卻因謀逆大罪被處誅連九族,雲家無一人生還,爲了避免雲家有人僥倖逃脫,高祖立下遺訓,雲氏男子不入朝堂,女子不入後宮,凡後世子孫不得有違此祖訓。卻不知太后爲何突然提起這件事情?”
“你莫不是忘了,你常用的那駕馬車上的鑲金族徽。”沈太后給她倒了一杯茶,碧綠的茶湯粼粼波光,映出殿中搖曳燭光,“哀家聽聞,那是夏氏商號的大當家夏辭西贈與你的,你們之間的關係頗爲讓人費解。哦,對了,哀家還打聽到,你的母親是夏氏,不是正好是夏辭西的夏吧?”
“這大魏姓夏的多了去了,難道每個姓夏的都是親戚?”
“你可能也忘了年幼時背的氏族志,這大魏沒有姓夏的世家,錢家百年門楣,怎麼可能娶一個普通的女子進門。你母親去世後,錢忠英並沒有扶正府中姨娘的打算,他看似風流,可卻並不熱衷於內宅的女子,而他膝下無子,錢家在他這一代看來是要絕後。”太后嘆了口氣,見她仍是鎮定自若,不得不繼續道:“你府中有一位辛姨娘吧?”
錢若水倏地擡眸,“你……”
“她前些日子四處哭訴你對庶妹的不公,正好讓朱代的妻子聽了去。朱代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吧?當世大儒,連你父親都要禮敬三分的名士。雖然他二人政見不同,時常爲各自的利益爭論不休,但你不得不承認朱代之於大魏學界泰山北斗的地位。”
“原來是朱大人,他與蔣大學士乃是我大魏學子的楷模。”
“哦,對了,哀家還特地問過蔣大學士……”
錢若水端起燕窩,“這燕窩看起來快涼了,正好肚子餓了,我吃掉的話,太后不會介意吧?”
沈太后愣了一下,“本宮知道你是個聰明之人。”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錢若水端起又放下,“太后應該表現出應有的誠意。”
“你想要哀家做什麼?”沈太后的手輕輕顫了起來。
錢若水卻裝作什麼都沒看見,道:“太后應該明白,做事情理應先易後難。”
“這個不難。”太后說:“倒是你,你覺得應該如何除掉厲王?他手握重兵,非你一介弱女子能與之對抗。”
“殺一人不難,只要太后先讓我看到誠意。”錢若水慢條斯理地吃着燕窩,不知不覺一碗下肚,腹中微暖,可手依舊冰涼。
“不如這樣,厲王與今上有三日之約,在那時同時除掉他們。”沈太后老謀深算,她在沒有保障的情況下,不可能會先除掉自己的兒子,萬一錢若水背信棄義,轉投杜恪辰,她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讓錢若水先除掉杜恪辰也同樣是不可能的。
錢若水回到和風閣,思前想後,深深覺得這是沈太后的緩兵之計。她原本應該是今夜離開皇宮,可卻被她留了下來。她口中的雲家就是夏家沒錯,可錢若水並沒有親口承認她就是雲家的後人,她也沒有證據指認夏辭西就是雲逍的後人。只要她咬住不放,沈太后也拿她沒辦法。
但是,她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等同於默認她所說之事,同意和她聯手。這同樣也是她的緩兵之計,與沈太后兩相抵消,便成了互相制約。爲了避免節外生枝,她不得不留在宮中,繼續成爲制約厲王的人質。
而沈太后真的會除掉她的骨肉至親嗎?
她不相信
“夏菊。”錢若水把人叫了進來,“今夜今上在何處呆過?”
“今上一直在勤政殿,午後太后去過一回,被他趕了出來。”夏菊回答道:“傍晚的時候,沈大人進宮,與太后在素馨宮談了許久才走。走的時候,沈大人老淚縱橫,又去了勤政殿與今上理論。”
“照你的意思來看,沈大人去素馨宮並沒有得到太后的體諒,沈軻的死也沒有得到應有的說法,他心有不甘,纔會去找今上。也就是說,沈禮京和太后並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錢若水越想越不對勁,沈太后的表現太過反常,可她又找不到真憑實據。
“你儘量出宮一趟,讓爹爹和沈禮京談一次,探探他的口風。”她如今出不了宮,又行動不便,委實是讓人惱火,“銀翹,你準備一下,我要去勤政殿。”
銀翹大驚,“小姐,這可使不得,你……”
“三日後,王爺進宮,必然要除掉今上,搶得先機,不能讓太后有先下手的機會。在宮裡,她有絕佳的優勢,而我們是弱勢,必須先摸清情況,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
杜恪辰昏倒在宮門口,王贊不敢再把他送回錢府,也不能去魯國公府,可以說他們是有家歸不得。他趕着馬車,卻不知該往哪裡去。
這時候,簡颯出現了。
他說:“華清郡主府。”
王贊不解。
“華清郡主府有一面免死金牌,可暫保王爺性命。”
王贊不肯去,他對簡颯並不信任。
“你別無選擇。”簡颯說:“這也是錢大人的意思。”
王贊想了許久,才接受了簡颯的建議。
杜恪辰午夜醒來,發現自己又換了一處地方,立在窗前的男子赫然是簡颯。
“三日後,本王要逼宮奪位。”杜恪辰聲音嘶啞,卻不容置喙,“你想要什麼,本王都能答應你,除了佛兒。”
簡颯回過頭,“我憑什麼相信你能贏?”
“你只能相信我能贏。”杜恪辰一身霸悍之氣無人能阻,“這些年我一讓再讓,他卻欺人太甚,連本王的妻小都不放過。本王若是再忍讓下去,如何對得起佛兒和孩子。爲了他們,我只能贏,不許敗。”
“三天?太難。”簡颯說:“你的人馬都在西北,驍騎衛在南境折損大半,且還在歸程的途中,不可能在三日內趕到京城助你逼你。京城的羽林軍十萬,三萬死於南境,尚有七萬駐軍。京郊守軍三萬,隨時都能進城。你就算能成功除掉今上,也突不出重圍。”
“本王爲何要逃?”杜恪辰冷笑,“本王纔是這天下之主,只不過是拿回本王應得的東西。”
“我知道王爺有遺詔,可是如今纔拿出來,未免會讓人覺得那是一份假遺詔。”簡颯說:“你得了天下卻拱手相讓,這說起來不會有人相信。”
杜恪辰也知道太過倉促,可是爲了錢若水和孩子,他只能冒險爲之。
“還有一個辦法,你需要得到各大世家的支持。”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只有世家承認了他的儲君身份,他隨時都能換掉杜恪凡,登基爲王。
“但同時也有些不好辦。”簡颯說:“你只要出了這個門,宿衛軍只要一看到你,就會纏着你,你去了誰人府上,那個人就會遭殃。世家目前明哲保身,不會讓你進門的。”
簡颯說的是事實。
如今形勢微妙,尚不明朗,誰也不願意引火燒身。
除非杜恪辰能確保他能成功奪位,許他們以高官厚祿。
這等同於在求他們幫忙,不管他最後成功於否,都會受世家的制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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