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弟,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你受制於朕,命懸一線?”杜恪凡掌握主動,向他步步逼近,王贊持刀護衛,寸步不讓。
杜恪凡斜睨一眼,“你想讓萬箭穿心而死嗎?”
王贊目不斜視,身形紋絲不動。
“只要你讓開,朕許你高官厚祿。”杜恪凡處於上風,只要他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這數十人絕對沒有活路。他費盡心思,引杜恪辰入局,容不得半分的紕漏。
王贊充耳不聞,持刀的手擡高,直逼杜恪凡。
杜恪辰看着殿後涌出的士兵將他團團圍住,終是搖搖頭,直嘆自己的大意,沒有聽龐統和管易的勸阻,等到鎮西軍返回京城才動手。
可他沒有遺憾。因爲他在這裡吸引了杜恪凡的注意力,讓他沒有機會兼顧到錢若水,只要她能平安離開,對他來說,一切都是值得的。
“高官厚祿若是有用,鎮西軍四十萬將士就不會隨本王守衛西北六年之久。”杜恪辰仍就坐在地上,臉上淡淡的,“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許以權利和財富,你不會多費脣舌,本王帶出來的人,本人心裡清楚,除非我戰死沙場,他們是不會另行擇主。可你就不同,餘湘之是因爲你抓了他的家小,纔不得不聽命於你,本王一到南境,他就全都招了。至於齊國公,他也是你的祖父,卻偏偏反了你。你覺得,沈軻會忠於你多久呢?本王若是許他以高官厚祿,他會不會倒戈相向?”
杜恪凡橫眸,沈軻並未聽到,可他還是冷哼一聲,表示對杜恪辰的漠視。
杜恪辰也沒有這個閒情逸志和他做如此幼稚的較量,傷口疼得他握緊雙拳,他索性仰面躺在地上,“要殺就殺吧,趁你佔盡先機,若是被我想到對策,你就再也沒有機會對我的手下威逼利誘。”
“你放心,朕一定會殺了你。”杜恪凡擡手,“去把錢若水給朕帶來。”
杜恪辰蹙眉,沉思片刻,出言道:“本王在臨死之前不想看到這個女人,她傷我至深,已然和我沒有關係。我想見見雨燕兒,她纔是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直至這一刻,我才明白,我愛的人一直都是她,我今日入宮的目的也是爲了能救她。你也不要再讓錢若水假惺惺地演戲了,她說什麼本王都不會相信的。”
“你別以爲你這麼說,朕就會相信你心裡沒有她,就算沒有她,她肚子裡還有你的孩子。”
“孩子?”杜恪辰輕嗤,“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我已經不想深究。之前我覺得她是愛我的,我可以當成什麼都不知道,可如今我已經不想再繼續沉默下去。當日簡颯被本王拘着就要被處死了,可他突然被救,且錢若水失蹤了整整一夜,這一夜沒有人能證明她去了何處。從那之後,她再不讓本王碰她,本王還當她是生我的氣,如今想來,甚是可疑。”
“你是說她肚子裡的孩子是簡颯的?”杜恪凡聽懂了。
“別裝了,皇兄,再演下去就不像了。他們都是聽命於你,你怎麼會不知道呢?讓本王戴了這個綠帽子,你心裡指不定偷着樂呢。看着本王愛上不愛我的女人,你心裡是不是覺得十分的痛快?就像你從來都得不到雨燕兒一樣,那份無法言喻的煎熬與悲傷時時刻刻都在折磨着我,可是因爲愛,我還是決定原諒她,相信她總會有愛我的那日。”
杜恪辰直戳今上的心窩,他感同身受。
“如此說來,是朕贏了?”
“只能說,是錢家贏了。”杜恪辰感覺胸口的傷處不那麼疼了,他慢慢坐起,環視四周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釋然一笑,“她想要的一切,我都給了她,所有的疼惜與寵愛,我毫無保留地給了她,可她給我的,除了傷害,就什麼也沒有了。如今,我已無退路,也不想再騙自己,她心裡是我的。皇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請你不要再讓我看到她,就當我從來不曾遇見過,不曾付出過。”
勤政殿前,場面焦灼,兩方勢力相峙,佔有絕對優勢的徵北軍卻沒有率先下手,一直在靜靜地等待着今上的一聲令下。
而在勤政殿後,沈太后不知何時已悄然而至,還帶着產後虛弱的錢若水。
錢若水披頭散髮,臉色慘白,白色的褻衣血跡斑斑,她的目光迷離混沌,耳邊嗡嗡作響,已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可杜恪辰在殿前說的話,她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他愛的人終是祁豔。
他說,她拼命護着的孩子不是他的。
他說,他再也不想愛她。
他說……
他說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她沒有勇氣再聽下去。如今他最後所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她何嘗不是,孩子落入沈太后之手,她產後大出血,被攥着出了和風閣,血沿着她的大腿流下,她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地流失。
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
“聽清楚了嗎?”沈太后大笑,“你愛的男人,心中始終都是別人,知道這種滋味了嗎?只有權利纔是永恆的,你只要殺了他,哀家就讓你的孩子登基爲帝,你以太后的身份臨朝聽政,從此君臨天下。”
“你騙,騙不了我。”錢若水扶着牆幾乎站不住,“我若是殺了他,還有今上,我如何能夠太后臨朝?不如太后先殺了今上。”
“你難道沒有看到宮中的局勢掌握在誰的手中?”沈太后指向沈軻。
這就是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錢若水看不明白了,沈太后想殺了自己的兒子,讓她的兒子上位,這對她完全沒有好處。
“不用懷疑,哀家的兒子早就不聽哀家的話,對沈家也沒有幫助,哀家還留他何處?哀家殺不了他,虎毒尚且不食子,哀家也下不了這個手。但沈軻會把他軟禁起來,到時候你就能抱着杜氏唯一的子嗣登位。”沈太后催着,“所以,你必須親手殺掉杜恪辰,確保你會聽命於哀家。”
錢若水虛弱地冷笑,“你覺得聽到方纔那一番話,我還會對他死心塌地嗎?”
“不管你會或不會,只要你殺了他,哀家就信你。”沈太后朝宮人使了記眼色,那人探出頭來,朝沈軻做了一記手勢。
沈軻點頭,腰間的佩刀握在手中,默默地走向杜恪凡。
“哀家先讓你看到哀家與你合作的誠意。”
話音剛落,杜恪凡已經被沈軻控制住,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略微掙扎,就會割破他的咽喉。
“沈軻,你竟然犯上作亂,連你也要背叛朕嗎?”杜恪凡對此大逆轉感到十分不解。
沈軻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末將向來只忠於沈家,忠於大魏。這是姑母的意思,陛下還是安靜一些,刀劍無眼。”
“母后?”
沈太后施施然從殿後走了出來,穿過重重包圍的士兵,走向她悉心教導的兒子。
她的妝容精心修飾過,裙裾曳地,雍容華貴。她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陰影裡,從未有一刻,昂首挺胸,驕傲霸氣。
她看着她的兒子,“凡兒,母后也不想走到這一步,這都是你逼母后的。若不是你一心向着那個祁豔,沈家被你逼至絕路,母后絕不會想傷害你。可你也確實不適合這個至尊之位,有生之年,母后會讓祁豔陪着你,一生一世,再也不會分開。”
“母后你在說什麼你……”杜恪凡不敢掙扎,眸光凌亂,那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竟爲了家族利益而犧牲他。
“沈軻,讓他閉嘴。”沈太后硬下心腸,她縱容他三十年,已經身心俱疲。她穩了穩心神,走向杜恪辰,“厲王殿下,我們又見面了。”
杜恪辰滿不在乎地冷眼旁觀,如此大的反轉,他竟不知該高興還是失望。似乎也沒有值得高興的地方,主動權仍然不在他手中,他仍是受制於人。
“說吧,你要怎麼處置我。”
錢若水被宮人攙扶着,邁着沉重的步子穿過持刀相向的士兵,往事歷歷在目,如走馬燈般從眼前飛逝而過。從相遇到結束,他們之間不過短短的一年時光,能被記住的卻太多太多,可若是深究起來,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她已無從知曉。
杜恪辰忘了呼吸,入目是她一身染盡鮮血的衣裳,隔着十步之距,他都能聞到她身上散發着的血腥之氣。她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了,這值得欣慰,可她這一身的血跡,又是因何而來。
“你別過來,就站在那裡。”杜恪辰叫住她,“你在流血,你哪裡受了傷?該死的,你別再走了。”
錢若水還是走到了他面前,沈太后站在她身後的右手邊,沈軻挾持杜恪凡在她的左手邊,只要她輕舉妄動,他們隨時都能殺了她。
可她並不想死。
“我生了個孩子,是男孩,可惜不是你的。”錢若水笑着,眸中卻無半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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