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葉遷,是錢若水始料未及的。
那麼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明晃晃在立在宮牆之下,清瘦的面容,挺拔的身形,恍如隔世。
他在秋日的豔陽下,脣角微彎,眉眼帶出不曾有過的勃勃生機。
她走過去,用力在他胳膊掐了下去。
他只是微微蹙眉,笑意不改。
她心裡咯噔一下,莫不是出現幻覺了。
於是,她又用盡力氣狠狠一擰。
葉遷這才倒抽一口涼氣,抱怨道:“娘娘不是在做夢,不要再掐了,肉都要被你擰下一塊了。”
她拍拍胸口,“你嚇死我了,還以爲大白天見鬼呢”
“陛下讓我貼身保護你,末將不得不現身相見,以免某一日突然出現,嚇着娘娘。”葉遷掏出腰牌,進了宮門在前頭引路。
“你……沒死?”
葉遷說:“沒有,演了一場戲而已。陛下救了我的弟妹,我暗中回京替他收集情報。陛下去南境平亂時,讓我暗中保護娘娘的安全,我一直沒有露面,是陛下的意思。”
“也就是說,我被廢帝關在和風閣時起,你就在了?”
“沒錯,陛下囑我務必確保您的安全。”
“那麼,這些日子你就沒發現我宮裡的異常嗎?”錢若水背後冷汗直冒。
葉遷羞愧,“確實未能發現娘娘飯食中的蠱毒,這是末將的疏忽。我原以爲楚瑜已死,已經沒有人會用這個辦法。”
“除了這個呢?”
葉遷不解,“其他的……”
“你沒發現和風閣有其他人嗎?”冉續隔三差五就潛入和風閣,難道葉遷就沒有發現嗎?
他搖頭,“還有何人?”
錢若水驚慌失措,連葉遷都發現不了冉續的存在,足可見他的武功之高,怪不得錢忠英一再強調冉續是杜恪辰的死敵。可兩軍交鋒,比的是排兵佈陣,而非個人能力,想必杜恪辰絕不遜色。
她搖頭,閉口不提自己見過冉續之事。
“還有,陛下讓我看着你把藥喝完才能走,你想去哪,提前告訴末將,末將好早做安排。”
“我還沒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說。”錢若水走在通往和風閣的宮道上,“對了,我問你,祁豔如今在何處?”
“冷宮。”
錢若水想起冉續深入冷宮移走蕭雲卿和祁豔的事情,他能在宮中來去自如,若是想救走祁豔易出反掌,他當初不救,是因爲祁豔還有用處,如今廢帝已死,祁豔留在宮中對祁雄始終是個威脅。
葉遷在前面引路,她走進了一處破敗的宮室。落葉飄零,灰塵紛揚,門板搖搖欲墜,經不起狂風肆虐。
杜恪辰倒是沒有委屈祁豔,宮室雖然殘破,但殿內倒還算乾淨整齊。
“就這樣?沒有人看管嗎?”錢若水捏了一把冷汗,這宮牆內無人把守也就罷了,裡面也是沒有守衛,連侍候的宮人也不見人影。
葉遷說:“祁豔性情乖張,宮人都被人罵跑了。陛下也沒有苛責她,隨她高興。”
“這可不行。”錢若水說:“把她關到地牢去,派重兵把守。”
“可是……”
“你想想,祁豔如此在我們手上,祁雄也不想讓她成爲人質,必然會趁陛下行軍之際,宮中把守鬆懈而趁機救走她。她如今可是最重要的籌碼,必要時還能保命呢”
錢若水找到祁豔,祁豔仍是打扮得明豔動人,眼神依舊跋扈,看到錢若水時,眉眼微揚,說不盡的鄙夷和輕視。
“東施效顰。”她說。
錢若水愣了一下,低頭打量自己一身黑衣勁裝,這是晨運時的裝束,未及換下便送杜恪辰出征,倒也不覺得突兀。
可到了祁豔眼中,卻是另一番的景象。她覺得錢若水這是在模仿她在軍中的裝扮,以搏取杜恪辰的好感。
錢若水懶得與她廢話,“葉遷,把她押入地牢。”
“你敢。”祁豔大喝,“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發號施令,你不過是一個替代品,本宮還會是大魏的皇后,玄武許諾過會娶我爲妻,你這個賤人算什麼?”
“可你現下是廢后,而我纔是玄武的妻子,他如今不在宮中,我想對你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你理應受着,就算是我想殺了你,也是合情合理的。”祁豔嬌蠻,她便要比她更霸道更野蠻,“你的祖父如今已經謀反,你亦是罪不可赦,還想着你的皇后大夢呢,真是太可笑了。”
“我祖父必是奸人所害,他纔不會謀反呢一定是錢忠英,是他陷害我祖父的,本宮要去稟告皇上。”
錢若水揮揮手,示意葉遷快些動手,跟這種人說話簡直有辱她的智商。
葉遷喚來兩名侍衛,纔剛進殿就被祁豔撂翻在地。他纔想起祁豔並非泛泛之輩,擊倒兩名侍衛對她而言不是什麼難事。
她揚起下頜,挑釁道:“想抓本宮,可沒那麼容易”
錢若水看不慣她的張揚,可又懶得動手,“葉遷。”
葉遷有點犯難,“真的要下手嗎?”
“不然呢?”錢若水眨眨眼,“等她被劫走的時候,你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葉遷說:“可末將不跟女人動手,而且她是廢后,末將……”
錢若水翻了一記大大的白眼,“把她當成對手,當成敵人,只要你不動手,她就會置你於死地。小葉遷,你要記住,敵人是不分男女的,他們不會因爲你的仁慈,而對你手下留情。這麼簡單的道理還要我教你嗎?你家陛下以前沒教過嗎?”
葉遷把頭搖得跟拔浪鼓似的,“戰場上只有男人。”
“好吧。”錢若水不免懈氣。
這時,祁豔得意地笑了起來,“錢若水啊錢若水,連葉遷都不敢動本宮,還有誰敢?”
錢若水活動活動手腕,一步步朝她走近,“你可能還不知道一件事情。”
“何事?”祁豔並未注意到她的動作。
錢若水露出狡黠的笑意,擡腳往她腹上踹了一腳,趁她俯身抱腹疼痛難耐之際,肘擊她的後心,動作快速狠決,沒有讓她有還手的機會。
“你……”祁豔躺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接過葉遷遞上來的繩子,將她的雙手捆於身後,推給那兩名侍衛。
“難道你不知道,廢帝是我殺的嗎?”
祁豔睜大雙眼看着她。
“如今知道也不遲,押下去吧,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探視。”
“等等。”
殿外傳來急切的叫停聲,錢若水尋聲望去,那一身尊貴裝扮之人,不是蕭雲卿又是誰。
“祁豔雖是廢后,可她是陛下心愛之人,特許她在此居住,錢妹妹既非後宮之主,又無陛下手諭,又怎能隨便把她打入地牢。再怎麼說,她與陛下曾是青梅竹馬。”蕭雲卿語氣清冷,借勢就要壓錢若水一頭,“妹妹這般作派,怕是有失妥當吧?”
這立後之事還未確定,蕭雲卿原是厲王正妃,自然有她的優越感,且朝堂之上又重寒門士族,她覺得自己甚是希望,自然也就有了驕傲的資料,凡事都想高人一籌。
錢若水沒有心思和她玩這些心計,“既然這樣,若是祁豔在這宮中被人劫走,你可願擔這個責任?”
“就算是我擔……”
“你可想清楚了,齊國公可是謀逆,是死罪,你擔得起嗎?就算你想擔,你問過你父親能擔嗎?”錢若水朝葉遷使了個眼色,“壓下去,只要祁豔仍在,你我都沒有事情,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話,也別把自己當成這後宮之主,事事都想強出頭,有些事你沒本事擔。”
蕭雲卿面紅耳赤,可又不願意示弱。錢若水的孩子夭折,對她來說是天大的喜訊,杜恪辰便沒有立錢若水爲後的資本,她覺得自己穩操勝劵。
“錢若水,你話是何意”
錢若水走近她,“你可知道,冉續現如今是叛軍的前軍主將?你和冉續的那些事情……”
“你……”
錢若水聳聳肩,“好自爲之。”
祁豔罵罵咧咧,一路從冷宮罵到地牢,整個宮裡都能聽到她有失體統的混帳話,可這宮裡的人似乎都習慣了她的作派,對其充耳不聞。
料理完祁豔,錢若水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清爽,可一思及前方的形勢,胸口又隱隱發作起來。
葉遷提醒她,“娘娘該用藥了。”
錢若水想起杜恪辰臨行前的交代,“聽說他請了一個新大夫?把他叫過來。”
“娘娘,這位大夫不見外人。”
“他不見病人,能對症下藥嗎?”這倒是奇了,大夫不看病人,這還不把人醫死啊可杜恪辰又是千叮萬囑,甚是鄭重,可見對其十分信任,不免讓錢若水生出幾分好奇。
葉遷犯難,只好照實說:“他能解蠱毒,這世上只有他能解娘娘身上的毒。”
錢若水突然明白過來,“他是廢帝的人?”
葉遷只得點頭,“正是。”
“楚瑜是他教出來的?”
葉遷又點頭。
錢若水看着他:“你也是?”
“不,我不是。”
錢若水一步步向葉遷走近,“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出現在戰場的?據我所知,那時廢帝應該沒有這個本事把一個人送過去,而且如此精準知道陛下會去清理戰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