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浸膚。
徐世勳嚥了咽口水,看着劍的主人,“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謝靈沁上前一步,也看向劍的主人,睥色微斂,“你是……”
“回靈沁公主,臣是沈淵。”
“沈淵?沈將軍。”
“正是。”
沈淵即使回着謝靈沁的話,拿劍抵着徐只世勳的動作也絲毫沒有半點鬆動。
“靈沁公主,臣知道,這位北榮忠勇侯府的小公子救了你,可是,經歷這般多的事,臣又得皇上囑託,更不有容許一點點誤差,不能放過這可能是一個計謀的可能。”
一聽沈淵這話,徐世勳立馬就怒了。
到底,除了在謝靈沁面前,他還是那個即使不跋扈了,卻還囂架子十足的忠勇侯府小公子呢。
“你說什麼呢,你這是侮辱我知道嗎,趕快的拿開你的劍,我纔不會害靈沁姐姐呢,知道嗎,我們可是共同經歷生死的。”
然而,沈淵看一眼徐世勳,無動於衷。
“放下劍吧,他不會害我。”
謝靈沁微微擡手。
見此,沈淵這才放下劍,謝靈沁這纔看着徐世勳,“我命人送你回北榮吧,你父親該是很擔心了。”
“不,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你。”
徐世勳拒絕回去,看着謝靈沁,一派堅定,那胖臉,如今是真的不胖了,五官都立體許多。
謝靈沁微笑,眉梢有着溫和之意,“你跟着我做什麼呢,你是北榮忠勇侯府的小公子,你要知道,如今,南齊與北榮是敵對的,是勢不兩立的,你跟着我回北榮,就等同於叛國,一道聖旨壓下來,整個忠勇侯都脫不了關係,誅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雪天之間,謝靈沁輕輕緩緩的一句話,叫徐世勳氣息一滯,張了張脣,瞬間說不出話來。
顯然,他沒想到事情會這般嚴重,又或者,他早想過,在知道自己和謝靈沁能走出去時,他就想過。
可是他還不能接受罷了。
“可是,靈沁姐姐……”
徐世勳搖頭,眼眶發紅,“我不想離開你,我……”
“記住,你是男子漢,你是於生死這間不懼不怕的徐世勳,理智一些。”
謝靈沁擡手拍着徐世勳的肩膀,“徐世勳,我感謝你,不過……”
“唰——”
謝靈沁話未落,順手拔了身旁護衛的劍,直接就在徐世勳胳膊上一劃。
衣帛裂開,一條極深,卻又極巧的未傷到經脈的血痕登時立現,血涌出來。
所有人愣住。
徐世勳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謝靈沁,然而,眼裡沒有恨,沒有怒,只是不解,“靈汕姐姐,你這是……”
謝靈沁反手將劍又插回那護衛的劍鞘,容色淡淡,卻極其認真,“徐世勳,你受傷了,這個傷口,就算用上好的藥,也能讓你抵達北榮都城裡還未完好。”
徐世勳有些明白了,聽謝靈沁繼續道,“你活着回到了北榮都城,你可以對所有人說,是我們生還後,南齊的人容不下你,你拼死逃出,總之,我相信,你能保全自己。”
“那……”
徐世勳,聲音微微哽咽,“那就是說,我就要與靈沁姐姐你撇清關係。”
“不。”
謝靈沁搖頭,眉色清淡,“不是撇清,是敵對,徐世勳……”謝靈沁語氣一重,“不要叫人生疑。”
“可是……”
徐世勳還想說什麼,一旁,南鳳凰已經一擡手,將其打暈了。
身後,酸皮子立馬上前將徐世勳背起。
“一個大少年了,快成年了吧,哭哭啼啼,哀哀怨怨成什麼樣子,也不怕別人看着笑話。”南鳳凰撇一眼徐世勳,那嫌棄和不喜全都寫在臉上。
“他挺好的。”
謝靈沁卻道。
四個字,就叫南鳳凰斂了面上嫌棄與不喜,看着謝靈沁,“我明白,他救了你,也幫了你,我會叫人把他安全的送回北榮,或者,丟給餘輕逸。”
“不用。”
謝靈沁擡手拒絕,看着南鳳凰,“鳳凰,如今的我,已經容不得一個萬一了。”
南鳳凰一頓,看着謝靈沁那清淡涼涼的面色,瞬間明白她的意思。
徐世勳是北榮的人,不是尋常富家公子,是北榮忠勇侯府的嫡小公子,這身份,就算是威脅北榮,也是有些利用價值的,所謂法不責衆,如果南齊的人護送過程中出了什麼關錯,那這徐世勳就真是丟命了,就算是送給餘輕逸,又有誰能保證,餘輕逸的隊伍裡不會有害羣之馬,巴不得北榮和南齊快點打起來的害蟲。”
“好,聽你的。”
南鳳凰點頭,從善入流的樣子。
“許怡然,麻煩你了。”
許怡然點頭,面對謝靈沁時,從始至終都是那般溫暖沁潤,“爲你做的事,都不叫麻煩。”
只是,心裡不知是高興還是落寞。
她如今已然緊張到連餘輕逸都不信任了,是真心爲了徐世勳好,還是不讓宇文曜難做呢。
“靈沁公主,要不要銜上去,在我們的營地休息幾日再出地發。”
此時,沈淵上前。
謝靈沁看着沈淵,又擡頭看着那廣袤無垠的天,那裡,一抹陽光緩緩穿透雲層。
“不必了,即刻出發吧。”
不過個時辰,對面,南齊的人就退得一乾二淨,營帳拆掉,好像那裡就不曾住過人似的。
“太子殿下,南公主和許公子他們已然找到了靈沁小姐,眼下,他們直朝南齊去了。”
這一邊,營帳裡,聽風和聽雨上前來報。
“靈沁小姐一定知道,太子你安營在此,你說,她會不會來……”聽雨頓了頓小聲道。
“不會的。”
宇文曜說着這話,那目光,卻好像穿透營帳,望向了這天地間,此時此刻,只有謝靈沁的地方。
即使他什麼也看不到,即使,就算看到,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他曾說過保護她,免她風雨痛苦,要她幸福安康,然而呢,他給她的是什麼……
是痛苦,是受傷,是折磨。
唯今,他所能做的,就是縮短這一切的時間而已。
“既然你知道,她不會來見你,你又不敢去見她,更不敢告訴她,那我便吩咐下去,即刻出發回北榮吧。”
身旁,餘輕逸頓了頓又道,“這裡是三不管地帶,她那邊有天機殿,有南齊,我們這邊,只有我們帶的這近百名護衛,若是動起手來……”
“我知道,再等等吧。”他道。
只是一句極輕的話,餘輕逸驀然就住了口,嘆口氣,“悶葫蘆,你和她,在你親手將她送出北榮那一刻,這一生,註定成不了夫妻。”
“或者,有奇蹟呢?”
“除非你弒父,除非,你可以改變歷史,除非,你沒有給謝靈沁下毒,除非,你沒有算計過她,除非,你當年沒有親自給雲衣裳一刀。”
宇文曜瞳仁微縮。
“除非……”
“別說了。”
餘輕逸看着宇文曜,卻突然笑意惆悵,“悶葫蘆,你說,你是不是自我折磨呢,明明,是你親自操持着這一切,而我,極其不願意,不同意,現在呢,你又需要我來做這個勸阻的人,即使,我就算是同意,就算是支持,鼓勵你現在追到南齊去,你會去嗎。”
宇文曜看着餘輕逸,忽而,竟笑了。
這世間,深淵有多悲涼,這笑就有多悲涼。
“你知道,沒有這個可能,我不能。只有不愛我,更恨我,她才能揹負起她的使命,才能心無旁騖的攻擊北榮,我既然不能給她安寧,便放手讓她有足夠的能力自己獲得安寧。”
“悶葫蘆……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愛。”
“愛,即使死了,我也愛。”
“爲什麼這麼愛她?”
“不知道,你以前好像也問過,可是,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只要閉眸時能想到她,便是幸福的事。”
餘輕逸嘆口氣。
隊伍很快出發。
……
極寒之地。
“啓稟二位公主,沈大人,北榮那邊的隊伍也已經撤了,說是太子早就離開了,如今就一個逸世子,所以,我們需要設伏嗎。”
“北榮太子早就離開了嗎。”
謝靈沁看向一旁的許怡然。
“是的,幾日前就離開了,只有餘輕逸還在這裡尋你的下落。”
“哦。”
謝靈沁點頭,面色平淡,無情無緒。
南鳳凰看着來人擺擺手,“不用設伏了,退下吧。”
謝靈沁也沒說什麼,忽而看着南鳳凰,“我掉崖這幾日,西夏可有動向?”
“毫無動靜,照理說,這般好機會,西夏太子該要動手的,卻就是沒有,還有那位你相熟的軒轅世子,竟也沒有半點音訊。”南鳳凰面色複雜,柳眉緊蹙,“反正是挺奇怪,以前者來說,倒是太心善了,以後者對你的交情來說,又好像太不道義了。”
謝靈沁眼睫暗斂,又看向許怡然,“天機殿可有軒轅獨的消息?”
“我早就知道你會關注他,不過,確實沒有。”
許怡然搖頭,面目溫柔,眸色如水,“小沁,先不要操心這些,眼下當務之急,你當是先回到南齊調養。”
“沒事,這一路上有着董老的藥方子,我能熬到南齊的。”
“那蠻夷呢,安尚寧,你要去看看她嗎。”
一旁,南鳳凰想到這個立馬問。
“不用了。”
謝靈沁看着天,忽嘆一口氣,她已經聽說了當日的事,也從後來椎達木也派人尋她時猜到了想必是安尚寧的作用。
如今,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跟她走。
“不過,給她發個消息,以我的名義,就說,一切都好。”
“好。”
……
一間陰涼而潮溼的山洞裡,一名男子被鎖鏈鎖住,縱然頭髮凌亂,也毫不掩飾他那深刻而立體的眉目。
好久,洞內有一個護衛打扮的人進來。
“我家主人讓我告訴你,謝靈沁沒死,如今在回南齊的路上。”
那人語氣不善良,話一落,就轉身走了。
而山洞裡那男子聞言,本來空洞無神的眼裡亮光一閃,終於有了波瀾。
謝靈沁,她沒有死。
真好,她沒死。
……
四日後,謝靈沁一等人入了南齊關口。
甫一到達,就好像周身都暖起來。
南齊四季如春,花開常在,果然不假。
只是,讓謝靈沁沒有想到的是,那巍巍城門,世人眼裡從來的端嚴肅穆,在南齊這裡,卻如此的不一樣。
很多東西,當被賦予了別的意義,就會不一樣。
城樓上掛了紫色的藤蘿花,地上,鋪了紅豔的紅毯,兩邊,陸續有人執花相迎。
皆是尋常百姓,卻氣質不俗,滿臉笑意,盛裝出席。
那一張張熱情的笑臉,如同心底的花,澆灌了養分,在慢慢開放。
謝靈沁心裡多少動容了。
“城樓上掛着的是紫蘿花,在我南齊四季常開,淡紫,晚間發白,父皇說,這是彰顯我南齊好運常在,國富長盛,所以,那是一直掛着的,至於這些百姓,這鋪就的紅毯,定然就是迎你的。”
一旁,南鳳凰湊頭來,小聲道。
而南鳳凰話剛落,城門裡面,守城將領,還有鎮守此處的城守大人已然着裝嚴整的拱拳迎了上來。
“微臣恭迎兩位公主。”
城守上前,中年,天庭飽滿,地闊方圓,滿含喜色,極其開懷。而在他身後,還跟着其他從屬,護衛,不敢直接打量着謝靈沁,暗暗看着她,面上也是一派喜善之意。
只有真正的國富民強,內心充實,方纔能有這般飽滿的表情。
“都說,南齊名仕風流,民風開放,人傑地靈,喜聞樂見,我見到了。”
謝靈沁輕輕一語,已是對南齊的讚美,而後上前,微笑露於臉上,“城守大人不必多禮。”
見慣了北榮的爾虞我詐,乍一看這樣的場面,這樣和樂融融的氣氛,謝靈沁這千瘡百孔的心也確實被撫平些。
又是一陣寒暄客套之後,一行人這才進了城,住在楊城守的府邸。
“原本是計劃在這裡住上一夜,明日再出發的,可是楊城守說,非得讓你在這裡多待上一日,要明日帶你去桃林看看。”
南鳳凰說這話時,倒是有幾分醋意,上下看着謝靈沁,“你說說,我以前在這裡來過多少次,怎麼就沒說,要帶我去看看桃花。”
“沒聽說過物以稀爲貴。”
謝靈沁睨她一眼,“你來這太多次了,不稀罕了,而且,放眼整個南齊,還有你沒去過的地兒?”
“這個……”
南鳳凰點頭,倒是認同的,“你說得,沒毛病。”
“那,晚安。”
謝靈沁說完晚安,就進屋,關了門。
“晚……晚安?”
南鳳凰橫挑眸子豎挑眉的,“這什麼鬼啊。”
然而,屋內安靜,沒有人迴應她。
南鳳凰撇了撇嘴,又擡手故意的敲了下門,“你打算在屋子裡生蛋嗎,天夜還早,我可以帶你出去逛一逛啊。”
“如果太想餘輕逸,就去睡覺。”
謝靈沁一句話砸出來,南鳳凰方纔還躍起的小拳頭與得意瞬間偃旗息鼓。
“謝靈沁,你真是會往我心裡扎針。”
南鳳凰話落,輕哼一聲,走了。
這下,好像就真的安靜了。
屋內。
謝靈沁坐榻上,雙目空洞。
四下都很熱鬧,可是,總會有那麼一個點,她就像是孤獨的小孩,心時那種瀰漫的層層傷痛,越在熱鬧時,越加清晰的出現,叫她齒骨都在生疼。
月光自窗外灑進來,滑過窗櫺,打在屋內一應物什上,落在謝靈沁的臉上。
那臉,瑩如玉,卻是那般清冷,好像,落入幽谷,終年不見陽的花朵。
“小沁。”門外突然傳來許怡然的聲音,讓謝靈沁那空洞的目光微起波瀾。
“進來吧。”
門推開,許怡然一身白袍,立在那裡,逆一抹夜華,清姿獨立,眉目俊逸,一雙眼裡含着柔柔微光,“你在想什麼?”
“想一個夢。”
“什麼夢?”
“宇文曜拿着劍,插進我母親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