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緩緩擡頭,迎上南靈沁的眼神,心有慼慼,“那個人,他和北榮太子長得……一模一樣,他說,他叫宇文安,還說,大公主你認識他。”
南靈沁神色微頓,竟然是宇文安。今夜宇文曜竟是派宇文安來聲東擊西,南靈沁斂眉沉色,眸中竟是冷淬之意,“帶我去。”
“是。”
的確是宇文安,此刻明明被點了穴罩在網裡不能動彈,可是周身那彷彿與生俱來的貴氣還是毫不掩飾。看到南靈沁一步一步走來,眉目脣角都是那般陰涼的笑意,猶如地獄盛開的曼陀羅。
“沒想到,來的竟是你。”
南靈沁雙手負後,左右看了一看,然後又看着宇文安,“看來,你的腿疾好了太多,即使被這般多的劍指着,依然站得筆直。”
“是吶,時隔幾月,你倒是一點沒變。”
宇文案眼角竟然盪漾着一絲淡淡笑意。
南靈沁卻收了目光,對着暗處招手,聽海當即現身。
“他是你的殺父仇人,你說,你要如何做?”
聽海看着宇文安,他的情緒是複雜的。
他曾爲太子護衛那般多年,竟一直被欺瞞其中,不曾想,他一直要找的兇手距離自己那般近,這感覺……
可是,他如今也清楚,宇文安本來精神會時有問題,而那夜,也是受了挑撥,被人下藥,才致瘋狂。
但是……
“撲……”
聽海手起劍落。
一劍便刺穿了宇文安的腹部。
聽海收劍入鞘,看着明明一劍刺穿,血染衣裳,卻還只是皺着眉的宇文安,然後,對着南靈沁一拱手,“公主,屬下已經報仇。”
南靈沁看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那公主,此人現在要如何處理?”
一旁,有人上前請示。
南靈沁沒有立馬吩咐,視線落在看着宇文安身上,清冷涼薄,銳利深深,“你回去告訴宇文曜,這一劍,只是利息而已,他欠我的,等我去拿。”
“呵,咳咳……”
宇文安看着南靈沁,突然笑,雖然因爲失血而面色慘白,可是脣角那笑卻異常灼豔,“所以,南靈沁,你是打算放我走嗎。”
“對,不過……”
南靈沁不知想些什麼,而後開口時有些嘆意,“好久不見,我倒是有些想念餘輕逸了。”
她一句話出,四下疑惑,一直站在一旁不言語的許怡然也定定的看着她。
宇文安晦暗莫深,“你什麼意思?”
“發消息給北榮太子,拿餘輕逸來換宇文安。”
南靈沁道,不容違逆。
“這……”
許怡然似想阻止,又將話嚥了下去。
“難道我不比餘輕逸更有價值?”
宇文案很是意外,說這話時,很是不解。
“不,我不想看到宇文曜,所以,更不想看到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你。”
南靈沁話落,轉身。
而身後,冥瀾與聽海上前着手去辦了。
……
營帳裡。
許怡然看着南靈沁,他親自給她調好潤肺之物,卻遲遲沒有離開。
“怎麼了?”
南靈沁看着許怡然,對上他幾些沉重複雜的眼神,自己反而帶了一絲笑意,“我可是臉上有花。”
“你讓宇文安換餘輕逸,是不想要宇文安命,讓他儘快得到救治。”
許怡然卻一字一字輕聲緩道。
南靈沁微微一怔,正喝湯的動作微頓。
許怡然卻又道,“而你之所以要換餘輕逸,除了是因爲南鳳手凰,還是因爲,你……想從他身上聽到更多的關於他的消息,是嗎。”
許怡然一字比一字沉重,那清潤的眼底都凝着化不開的深意。
南靈沁繼續喝湯,“許怡然,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因爲,你從不曾忘記過他。”
“要忘記一個人,何其難。”南靈沁擡眸,那灼亮的光亮一點一點落在他身上,倒是雲淡風清,“可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想。”
“難道不是?”
許怡然說這話時,竟有幾些激動,眼底光亮微微一閃。
南靈沁眼睫輕掠,“我在宇文安身上做了手腳。”南靈沁道,看着許怡然,“我從不會做虧本的買賣,而且,時值如今,你當覺得,我還愛着他?你錯了。”
南靈沁繼續喝着手中的湯,斂睥,收了所有情緒。
“不是就好,我只是擔心……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再去給你找些草藥來。”
“好。”
看着許怡然走出營帳,南靈沁手中一碗湯也見了底,只是濃睫微顫這定那雙浩瀚清華的星眸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啓稟公主。”
這是,一名太監匆匆走來,南靈沁看着他,“怎麼了?聃聆可有事。”
因爲不太放心,所以,此次她來邊境,是帶着謝聘聆一起來的,而且將謝聃玲安排住在了楊城守家,這太監也是專門在謝聃聆身邊伺候的。
那太監上前,“回大公主,公子……他不想學了,在鬧脾氣呢,奴才們等不知該如何做,只能來稟報公主。”
那太監說着話,頗是挫敗的垂下頭。
南靈沁神色微凜,須臾,一拂衣袖,起身,“走吧,去看看。”
“是。”
身後,清夏也跟上。
楊城守的府邸不算小,還單獨整出一半給她和謝聃聆,此時,院子裡一片安靜,所有奴才皆是正言危色的模樣,見得南靈沁走來,卻同一時間舒口氣。
好像,不知從何時起,在他們心裡,都下意識認爲,這個公主雖然纔回來沒多久,但是,只要她一經手的事,一定能完美落幕。
南靈沁直進了書房。
此時,四下一片凌亂,書,畫,筆,丟了一地,而謝聃聆坐在那裡,衣袖上還沾了墨汁,面色不太好,看上去才發過脾氣。
“姐姐。”
見得南靈沁走來,謝聃聆立馬起身,有些不安。
“謝聃聆,你幾歲了。”
南靈沁也沒有生氣,四下一掃,看着他輕聲詢問。
“過了年,十四。”謝聃聆瞬間明白南靈沁的用意,垂頭答道。
“十四歲,徐世勳與你一般大吧。”
南靈沁卻道。
謝聃聆點頭,不作聲。
“他與我經歷一場,回到了北榮,是衆人懷疑的對象,可是他卻依然沒有被打倒,面對衆口爍金,所有人逼着他問我的下落,他沒有輕易開口一個字,而今,他日日學書習道,脫胎換骨。”
南靈沁道,清涼的目光落在謝聃玲身上,“那樣一個地霸紈絝都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還在努力,而你,謝聃聆,你身負血海深仇人,你又憑什麼不努力。”
“我……”
謝聃聆想說什麼,欲言又止,又住了嘴。
“說。”
南靈沁看着他,不容違逆。
“姐姐。”謝聃聆雙拳緊握,眉頭緊崩,眸色複雜,“我知道,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也在努力,可是,我並不想做一國之君,不想坐擁天下,更不想爲了這個皇位而殫精竭慮,有這個精力,我更想着如何治好你的咳疾,如何解了你體內的毒,如何,讓你好好的,開開心的。”
南靈沁聞言斂神,須臾,她走過去,撿起地上的宣紙,輕輕的放在桌上,走近謝聃聆,“謝聃聆,想做一國之君,並不是這般輕而易舉,你想學的,還有很多。”
“姐姐。”
謝聃聆叫住南靈沁,“我,並不想做皇帝,不學了,可好。”
南靈沁倏然轉身,看着謝聃聆,眸色清寒,“你不想學,不想當皇帝?”
“我做不了。”
謝聃聆垂下頭,“你不是以前的姐姐了,你對我太嚴厲,你也不顧着自己的身體,要求太高,讓我,好累。”
“累嗎?”
南靈沁忽然嘆口氣,看着謝聃聆,“有你父親和母親累嗎,嗯?”
一句話,就足以叫謝聃聆所有的反抗萎靡下來。
“我知道,我懂,我是一定要給我父母報仇,看着北皇死在我面前的,可是,爲什麼我一定要做皇帝,待他日姐姐你平定北榮,南齊收復北榮不是更好嗎。”
南靈沁看着他,“這是你心中想問的嗎。”
“是的,姐姐,我一直想問。”
“那我告訴你,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父皇老了,二皇兄每日治國理事也是勞心累力,北榮欠我的,我定要叫宇文皇族坍塌,這是我必須要報的仇,可是,我並不想待我平定北榮後,還要花極長的時間去收復,去平復,我不想那些將士們再在這有限的生命裡還需要枕戈待旦。”
南靈沁說到這,看着謝聃聆,“謝聃聆,這是你的使命,你姓宇文,你的體內流着宗政韶和宇文雍的血,他是宇文皇族裡唯一的智者,善者,他想叫這天下百姓真正的安居樂業,北榮真正一片盛世,朝中一片素清,這是他的想法,他沒有說,可是,這般多年,這般久,一點一滴,你當看得清楚。”
謝聃聆訥訥的看着南靈沁,緊了緊手,面色慚愧,好久,終於點頭,“我明白了。”
“這世間上,每個人都想過得舒服,誠然,我也一樣,可是,還有很多人等着我,你也想舒服,可是,當你的肩上有了責任,你,丟脫不開。”
謝聃聆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不過,你也不用太勞累,拔苗助長,不是好事,我明白。”
南靈沁又囑咐幾句,這才轉身離開。
裙襬拂過光法潔的地面,謝聃聆怎麼都覺得,南靈沁比冬風更清寒。
“從在南齊後,我就再沒看到姐姐真心笑過。”
謝聃聆好半響低聲呢喃着。
“不止是到了南齊,自從那日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她真正笑過。”
一旁琉璃瓦上,白袍飄揚,竟是許怡然輕然落下。
謝聃聆看着他,“許大哥,你都不能讓姐姐再笑嗎。”
聞言,許怡然的心竟就像是被什麼刺痛一般,痛得他的眉宇輕微一蹙。
“我也想,且還在努力。”許怡然道,“你好好努力,爲她分擔,她也會多少快樂些。”
看着許怡然的背影,謝聃聆突然有些自責。
他當是說錯話了吧。
這般多日以來,不說在南齊,就是以前在北榮時,許大哥就喜歡姐姐,那是衆所周知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姐姐開心。
可是,姐姐對他好,聽他話,卻始終並沒有敞開心扉的。
“公子,該要學習了。”
身側,有太監上前提醒,聲音明顯有些發虛。
不過,謝聃聆沒有如之前那般反抗與不悅,而是點頭,“開始吧。”
那太監微微一驚,須臾,如釋重負。
果然還是大公主的話,公子最聽。
……
北榮邊境,一間營帳裡。
“咳咳,你的計劃失敗了,你看我捱了一劍後,還被送了回來。”
宇文安撫着已經包紮好的腹部,說話都氣息不穩。
宇文曜此時站在一旁,看着宇文安,沒有很快說話,反而是沉默。
“你也不用太擔心,那個……”
宇文安嘆口氣,有一些不太自在,“她的咳疾好像好了許多,身旁還有那般多的人,把她照顧得挺好。”
“是嗎。”
宇文曜道,須臾,竟自一旁拿出宣紙,“你畫上一畫吧。”
“我……”
宇文安一滯,“宇文曜,你昨夜才見過她的。”
“她喬裝了。”
“我不畫。”宇文案咬牙,“我才受了傷。”
宇文曜眸光一掠,面無表情,“那便算了吧。”言罷,便自己提筆畫起來。
宇文安有些憋悶,“……那餘輕逸?”
“你知道的,她要什麼,我都是要給她的。”
“……嗯,而且,你成功了,她沒有提到半句,女人之心善變,我想,她是真的快把你的愛給忘記了。”
宇文安說這話時,頗有怨怒。
倒是宇文曜,正作畫的手微微就頓,雖沒再言一個字,可是眼底那悲愴氣息,自營帳而起,方圓百里,都能感覺到無止境的冷意。
“你若真是捨不得她,何必呢,直接把她拉着和你一起墜入地獄,我想,她未必不肯。”
“她不屬於地獄,而且,誠如你所說,她已然忘了我。”
“是啊。”
宇文安看着這般好像死了一般的宇文曜,近乎賭氣的吼出口,“你知不知道你再不回北榮都城死的不是她,而是你。”
這聲吼,是發泄,是怨惱,是恨其不急,怒其不幸。
相較於宇文安怒吼與近至猙獰,宇文曜倒是極其平靜,而後笑,冷如骨髓,“死了,多好啊。”
……
兩日後。
南鳳凰抵達邊境。
“南靈沁,餘輕逸呢?”
南鳳凰風塵僕僕的衝進了城守府。
南靈沁因爲這幾日晚上偶爾有咳嗽,便不再住在營地裡,而是也住進了城守府,此時剛一開門,南鳳凰便衝了進來,頓時沒好氣的嘆了聲,“沒死,活着呢。”
“我當然知道他活着,你拿他當朋友的,怎麼會讓他死的。”
南鳳凰氣都有些喘,“他人呢?”
“安排在西廂殿,總是我們收過來的人質,過場要走一走的,不然北皇聽了風聲,還當他是通敵買過呢。”
“哦。”
南鳳凰深以爲然的哦了一聲,又看着南靈沁,“那你……”
“放心,從他被抓來,我沒有見過他,我這麼美,不想奪了你的風頭,去吧,出門,左邊,右拐,連進三道院門的最裡處就是。”
南靈沁說着,安之若素的坐下,一旁清夏忙給南靈沁盛了粥,遞上,“公主,可以用了了。”
南鳳凰這下子卻站在那裡不動了,她看着南靈沁,眸色深結,“你方纔說,從餘輕逸來了,你就沒見過他?”
“嗯。”
“爲什麼?”
“方纔不是說得很明確?”
“哦。”
南鳳凰又哦一聲,盯着南靈沁看了半響,突然一撩袖子,徑直在南靈沁對面坐下了,還衝着清夏點頭,“給我也來一碗粥。”
“是。”
見南靈沁沒有說什麼,清夏立馬給南鳳凰盛一碗,端過去。
“方纔風塵僕僕急吼吼的,這下子又不見了。”
南靈沁將一碗粥喝完,讓清夏接過碗這纔開口。
南鳳凰低頭喝粥,“我是南齊公主,怎麼能爲了一個俘虜自損形象,說出去不是有失我南齊威儀。”
“裝!”
南靈沁起身,“你不去,我就去了。”
“等下,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