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的飛鴿傳書從京城出發,在一個個驛站中轉,迅速的飛向陝.西與江.蘇。
陝.西還好說,傅昌宗,李邦華等收拾一番,便準備進京,沒有多大障礙。
但方孔炤與楊景辰二人,卻一時間脫不開身。
南直隸的鍘刀已經高高舉起,內閣的詔令也到了,需要他們做好處置,善後,才能安心離開。
應天府,巡撫衙門。
楊景辰看着內閣傳來的飛鴿傳書,神色就沒有放鬆過,看着方孔炤道:“這是你給內閣的建議?”
方孔炤對這位頂頭上司表示尊重,稍微傾身,道:“下官是顧忌皇上,這一次皇上肯定震怒,若是不能讓皇上滿意,再派來欽差,南直隸就不由我們說了算了。”
楊景辰雖然離京很久,卻也知道朱栩的手段,面上沉凝,道:“殺這麼多人,影響還是太大了,只怕日後言路堵塞,萬民靜默,天下惶惶,於國不利……”
方孔炤等人的立場自然是官員,所思所慮也都是這樣。
方孔炤嘗不擔心這些,只是早已經由不得他們去思考這些了,道:“內閣命我們八月之前到京,這裡的事情得儘快處置完。”
楊景辰看着內閣的命令,猶豫再三,道:“好,命刑獄司整理好卷宗,立即過審大理寺,明天一早集體處置,給此事收尾。”
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是應付這類事情的不二法門。
方孔炤神色一緊,道:“遵命!”
楊景辰心裡嘆了口氣,沒有掩飾的道:“我大明從英宗之後便多災多難,現在好不容易有所扭轉,卻還是阻礙重重,舉步維艱。”
方孔炤看着楊景辰的臉色,想了想,道:“大人,現在‘新政’已經日漸成熟,只要我等萬衆一心,成功就在眼前,切莫灰心。”
楊景辰失笑一聲,道:“我倒不是灰心,只是覺得可惜,不管是東林亦或者現在這些人,學識,志向,能力皆都是不錯,是我大明的人才,只是走錯了路,落得如此下場,後世之人如果讀到他們的文章,知曉他們的抱負,再看他們的作爲,只怕比我還要感慨。”
方孔炤眼神微動,有些會意,不復多言。
這些事情,只能留待後人評說,他們還是要做眼下的事情。
在方孔炤與楊景辰說話的時候,南直隸的謠言依舊甚囂塵上,沸沸揚揚。
“你們聽說了嗎?巡撫衙門這次要大開殺戒,抓到的人全部都是斬立決!”
“何止啊,我兒子打聽來的消息,一百畝地以上的大戶,都要流放去海外荒蠻之地……”
“據說啊,南直隸的所有田畝都要上交朝廷,一點不留,誰要是反抗,都是抄家滅族!”
“你們不知道吧?總督府已經命令了所有軍隊,隨時待命!”
“朝廷是越來越亂來,整個大明還有沒有安生之地……”
“自從當今登基以來,哪有一天太平,這南直隸也變成了江.蘇,南.京不復存在……”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人衝進來,急聲道:“大理寺貼出告示了,今天就開始在公審,馬上就要開始了……”
“什麼,今天就開始?”
“巡撫衙門要動手了嗎?真的要殺那麼多人嗎?嗚呼,聖道不存,王道不興,這是大凶之兆啊……”
“快別說了,咱們去看看……”
“快走快走!”
許傑指揮刑獄司,快速整理卷宗,人證物證,準備移送去大理寺。
應天府的大理寺是省級的,有權審理三品以下的官員,這一次牽涉其中的,朝野大大小小官吏數以百計,外加一些鄉紳,功名大戶,這麼大規模,即便是京城的大理寺,也需要汪喬年坐鎮,朱栩授權纔能有資格審理。
但事急從權,有了朱栩的點頭,內閣的詔令,江.蘇省大理寺也能做出特殊審理。
楊景辰,方孔炤,魯欽,許傑,馮江峰等江.蘇的一干文武高官全都列席旁聽,大理寺的官員們嚴陣以待。
這個案子人證物證齊全,有太多的人證,他們的信件往來,承諾的契約,以及那些兌換出去的銀子等等,這個案子板上釘釘,毫無疑問,一審就是鐵案。
問題是一個成語,叫做:法不責衆。
現在牽扯的人數以千計,每一個還都不簡單,牽扯廣泛,他們與整個大明都千絲萬縷,包括朝廷高層都有他們的關係網。
大理寺得到了汪喬年的命令,與楊景辰,方孔炤等配合,將複雜的案子併案,當做‘一案’來處理,直接當堂對這一千多涉案人宣判。
那位參政,輕佻的年輕人等一干人早就得到了暗示,也知道自己的罪責,甚至審判結果,毫無意外都點頭認罪,對大理寺的宣判完全沒有異議。
一切進行的異常的順利,沒有任何波折,所有人都表情平靜,一切都好像演練了無數遍,甚至大堂外的圍觀的百姓都異常安靜。
“韓笑城,兆祺園,上官佳作,劉德勤……共三百二十九,犯叛國,謀逆,謀殺……判處斬立決,立即執行!”
“錢家佑,張祖盛,李桂舟,孫勤勉……從犯,判處戍邊,流放,抄家……”
“吳志遠,鄭成明等脅從犯,流放三千里……”
直到最後的宣判,堂內堂外依舊是安靜一片。
楊景辰與方孔炤等人悄悄對視,對外面的反應有些不安。他們做這些都是給外界看的,希望能最大可能的消除謠言,平復南直隸民心。
南直隸已經三番兩次的被折騰,謠言就沒停過,這次這麼大規模的審判,要是不能平復,說不得日後還會再出亂子。
但是看外面這些百姓的反應……他們似乎做過了?
楊景辰,方孔炤等高官忐忑,審判的一干判官也有些懵,心裡更加慌,要是適得其反,朝廷板子第一個打的就會是他們。
堂上站的只是一部分人,他們早就被說通了,老老實實認命,不會再上訴什麼的,安安心心的等死,但看着從頭到尾判官的獨角戲,安靜的可怕,讓他們也泛起憂慮來。
外面的百姓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完全是因爲這個判決與他們的預期相差的太遠,這樣的大案,依照過去的記憶,斷然不會這麼‘輕巧’,都在等着後面的重頭戲。
於是,堂內堂外,幾乎都是大眼瞪小眼。
“判決結束,退堂!”
主判官敲了一下驚堂木,大聲道。
這會兒外面的百姓有些醒悟,還是接受不了,這不是他們一貫的想法,與之前的猜測不符。
那些被判刑的人,也是因爲‘太輕’了,所以才接受,眼見判決落地,心裡大石落地,面露坦然。
楊景辰,方孔炤等人看着外面的反應,相視一眼,起身離開。
他們現在是真有些不安了,要是南直隸不平靜,他們可能走不了。
判決沒多久,外面議論紛紛,喧聲鼎沸。
“這次朝廷真是寬容啊,居然就這麼輕輕落下……”
“是啊,之前還聽到風聲,說是要斬立決三千多人,流放一萬多人……”
“這次抄家也很有分寸,沒有搞誅連,朝廷肯定是故意以示寬仁……”
“難得朝廷沒有大開殺戒,希望朝廷真能有寬仁之心,不要繼續苛待我們士人……”
楊景辰,方孔炤等人一直在憂慮,密切觀察着輿論,再聽到彙報,一羣人總算鬆口氣。
楊景辰終於露出笑容,道“潛夫,這一次,咱們可以放心入京了。”
潛夫是方孔邵的字,他看着楊景辰也罕見的輕鬆,笑道:“是可以鬆口氣,不過到了京城,還不知道內閣,皇上怎麼打板子,不能掉以輕心……”
說到這個楊景辰笑容緩了一點,道:“說到這個,我們必須儘早進京,探聽些消息,這次朝廷基本上同意了我們的處置,不是皇上的作風。”
方孔炤聽着,轉頭看向許傑,道:“許大人,此事關乎我江.蘇,有些話,你總該給我們透露一二吧?”
許傑之前是內閣中書,畢自嚴的親信,半個學生。
許傑知道自己在巡撫衙門一直是一個被警惕的角色,他沉吟一聲,道:“我收到畢閣老一封信,信中說,皇上這次的態度有些意外,可能會有其他計劃。”
“可有說什麼計劃?”楊景辰連忙問道。
許傑搖頭,道:“皇上的心思向來難猜,畢閣老也頗爲擔心,所以希望我們能做的徹底,利落一些,到時候還有一些周旋的餘地。”
楊景辰,方孔炤看着許傑,又沉默一陣,楊景辰道:“若不是善後的事情太多,我倒是希望許大人能一起去京城。”
許傑知道楊景辰的意思,道:“下官連夜寫一封信,到時候請二位大人待轉給畢閣老,相信會有些用處。”
楊景辰,許傑都微笑,許傑到底是江.蘇巡撫衙門的人,這樣一來,他們能與畢自嚴多親近一分,少吃一些啞巴虧。
大理寺的判決很快傳遍全城,有輕鬆,有人失望,自然也有帶着憤怒。
“我就猜到,昏君,朝廷不敢大開殺戒,要是真開殺戒,我們就直接反了!”
“他們當然不敢,也不想想,整個大明靠誰養活,就這三百多人……等着吧,其中大部分肯定會以各種方式赦免,偷偷摸摸的放了……”
“這一次是失敗了,但肯定還會有下一次,我們一定要撥亂反正,還本歸清!”
“這次還是錯了,想要達成我們的宏志,還得想辦法進入朝廷,我們得改弦易轍,步步爲營……”
“沒錯,東林先賢是對的,只有衆正盈朝才能匡扶社稷,還歸祖制,讓天下太平,我大明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