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內閣,在朱栩之前,嚴格意義來說,是‘非法機構’,是皇帝私人干涉朝政,在張居正達到巔峰,六部俯首,都察院等莫能說不。
既然是‘非法機構’,那‘首輔’自然有所不同,有着隱隱約約的慣例,如同非翰林不入閣一樣,大明的首輔,歷來都是帝師,儘管偶爾有出入。
但朱栩這個時候,給孫傳庭加‘帝師’的頭銜,到底意味着什麼?
剛纔的話題,還沒有結束?
孫傳庭倒是不曾異色,傾身道:“臣遵旨。”
朱栩笑着看向六個尚書,道:“你們有沒有想說的?”
幾個尚書相繼開口,但前面幾個閣老基本將角度站齊,他們很難找到新角度,只能鸚鵡學舌,稍加拓展。
朱栩喝了口酒,又看了眼衆人,道:“誰還要再說一說?”
衆人差不多已經說完,外加朱栩心思難測,一羣人紛紛搖頭,目光都在朱栩身。
這個時候,小慈燁忽然擡起頭,看向朱栩道:“父皇,兒臣能說話嗎?”
朱栩一怔,繼而笑着道:“你想說什麼?”
小傢伙養着白淨小臉,道:“我大明有長城,一道圈禁我們的長城,有了這道長城,我們能心安理得的妥協,退讓,懦弱,不停的懦弱,然後成了一種病,所有人都病了,即便刮骨療毒也治不好……”
不止朱栩,在座的人齊齊面露異色,盯着小慈燁打量。
朱栩笑了,道“新建伯教你的?”
小傢伙道:“兒臣在父皇書房看到了一些,不解,問了老師,老師看過後,這樣說。”
朱栩摸了摸他的頭,道:“能理解多少?”
小傢伙道“父皇的書裡說,人的大腦好一個瓶子,思想若水,時間漫長,水越來越渾,要想水保持乾淨,要打破瓶子,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朱栩見小傢伙致仕大概記得他書裡的內容,並不能理解,笑了聲,轉向諸外廷大臣,道:“你們覺得大殿下說的有沒有道理?”
衆人心裡緩了口氣,這位大殿下沒有說什麼驚人之語,不過是皇帝的私人筆記裡的話。
孫傳庭沉吟着,沒有說話,倒是周應秋傾身,道:“皇,臣認爲,大殿下說得有理。若是總依着過去過日子,不止是子孫不孝,無所作爲,時移世易,過去也不能完全套用在現在。”
周應秋說的警惕,只是稍微沾邊。
傅昌宗這個時候已經明白朱栩的意思了,主動開口道:“皇,臣認爲,長城要拆,瓶子要打破,宜早不宜遲。”
他沒有多說,言簡意賅,做爲朱栩的舅舅,絕對心腹,他的話,有指向標的意義。
靖王隨即跟,道:“皇,臣認爲,想要拆掉長城,打破玻璃瓶,首要的,是教育,這件事,可能需要十年,幾十年的時間。”
汪喬年與靖王向來同進退,又是政院副院長出身,接過話頭,道:“政院多年前多教本,課綱等進行大幅度修改,完善,但並沒有完全脫離,還有很大改善改善的餘地。臣認爲,不止於教育,需要對我大明所有的典籍等重新修繕,解注,這些都是一塊塊玻璃,一塊塊轉頭,應當敲碎,重新組……”
這些閣老尚書,基本都算是朱栩一手提拔,認真挑選,沒有誰會不懂事跳出來,即便心裡有不同想法。
吏部尚書趙晗,是跟着朱栩較久的了,見此,跟着道:“皇,吏部這兩年甄選官員,基本偏向實用能力,對於誇誇其談,活在聖人典籍裡的人,全數擯棄!我大明的官員應該實實在在的爲國謀事,爲百姓謀福,豈能是官老爺,五穀不分,四體不勤?”
禮部尚書沈珣大爲贊同,道:“臣這些年對古籍進行歸類,整理,已經有了初步成果,尤其是一些對我大明下有重要影響的,聯合翰林院,皇家政院等在逐字逐句的斟酌,編注,以求實事求是,而非空樓閣,可望不可即……”
工部尚書方孔炤沉吟着,道“皇,臣認爲,編修聖人經典,事關重大,還需謹慎,徐徐圖之,倒是報紙,臣認爲,或可大用。現在凡是讀書人,沒有不讀報的,可拋出一些話題,由議論而,再而決……”
刑部尚書鍾陽生,道:“皇,方法有很多,關鍵是要付諸行動,臣認爲,當前情況而言,宜早不宜遲。”
其他人相繼開口,基本是揣摩出了朱栩的意思,態度是相當的一致。
朱栩‘嗯’了聲,轉向孫傳庭,道:“孫閣老,你有什麼想法?”
孫傳庭道:“臣認爲,單單靠教育是不夠的,我大明的傾敗,不只在於思想的頹墮,臣認爲,我大明禮法方方面面也有些問題,需要作出改革,皇今天提出來,臣也請聖諭,臣打算在內閣設置革新司,專門來對我大明的禮法進行檢視,整理出新,合乎我大明現狀,未來的禮法……至於教育方面,臣打算以皇家政院爲首,聯合禮部,翰林院等,進行大規模的整修,在三年內,頒佈新的成經典,刊行天下……”
孫傳庭做爲‘首輔’,他的話基本一錘定音了。
朱栩心裡大是爽快,沒有畢自嚴時候那般的費勁,很滿意的道:“嗯,那依孫閣老所請。對了,張尚書說的也沒錯,有些事情不能公開來講,但有些事情,必須要敞開來說,凝聚力量,持之以恆的去做,不能蠻幹。”
孫傳庭明白朱栩說的是這件事,這件事確實需要很多人來背書,篡改聖人經典,那是大忌的大忌,需要小心翼翼的試探,徐徐圖之。
“臣明白。”孫傳庭道。
朱栩笑着,看着滿桌已經涼了的菜,轉頭向曹化淳道:“撤下去溫一下,對了,過幾日朕要宴請所有在京的外國番邦的使臣,你讓御膳房拿出一個菜單給朕看。”
曹化淳道:“臣遵旨。”
一干人看着朱栩,具是躬身,面色各異。
對於眼前這位陛下,是朝野最大的議論心,什麼樣的話都有。
但親近的人都知道,這位皇帝陛下,雄才大略,目光長遠不說。爲人處世,相當的……刻板。不好色,不好酒,不貪財,不愛古董字畫,沒有什麼不良愛好,也沒有什麼特別愛好。
這是一個相當乏味的人,似乎除了政務,沒有什麼值得他心的。
琴棋書畫,雖然用過功,但着實一般,章,只怕連秀才都不了。
但這樣一個人,極其適合做皇帝,清心寡慾,克己復禮,從容大度,勤儉愛民,還有什麼人,他更適合做皇帝嗎?
看着重新端來的菜,一羣大人們配合的拿起筷子,臉露出笑容來。
朱栩吃着菜,語氣輕鬆寫意,道“見各國使臣,你們要是有時間,可以來看看,聽聽,聽聽另一種化,對我們而言,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最合適不過。”
孫傳庭吃着菜,沒有放下筷子,道“臣之前見過那個荷蘭的使者了,他們在謀求獨立,希望我大明幫助,至少,在西班牙的態度,希望保持立。”
朱栩點點頭,不意外,道:“他們買了多少東西?”
孫傳庭道:“他們下的單子很多,意向更多,似乎還想看看效果。不過,臣已以內閣的名義,三年內,向他們採購一千萬石的糧食,隨時還會增加。他們購買了五十艘艦,定製了兩百門小炮,用來武裝商船……”
朱栩盛湯,道:“恩,我大明貿易潛力巨大,好好挖掘,內閣看好皇家貿易商行,外事局等,要統籌規劃,全心,庸吏去做。”
孫傳庭應聲,沒有說話。
孫承宗給朱栩倒了杯酒,道“皇,帥府正在加緊準備,戰事隨時都會開始,楊嗣昌那邊的要求較多,其他還好說,但是他想要轄制多爾袞。”
朱栩不意外,道:“按照規制,多爾袞歸他調遣,這個沒錯,分錯,讓楊嗣昌拿捏,不要拘束太多。楊嗣昌也是久經戰陣,要信任前線將領。當然了,大框架不能逾越,該有的控制力,不能丟。”
孫承宗道:“是,臣明白。”
氣氛緩和,衆人筷子動的較密集了,汪喬年開口道:“皇,大理寺希望獲得一個權力,是能夠暫時停職一些,方便審理,否則地方難服,橫生枝節較多。”
朱栩喝着湯,道:“這個你們不合適,讓刑部來,刑部在督政院或者內閣的同意下,對一些特定品級官員,可以停職調查,以讓他們干預有司。”
汪喬年道:“臣遵旨。”
其他閣臣,六部尚書相繼說話,都是平時藏着的話語,藉着這個氣氛,慢慢都說了出來。
朱栩挨個給他落話,讓他們的心頭大石落地。
這頓飯,吃了很久,君臣和睦,相處融洽。
不少人哈着酒氣,理智清醒的在曹化淳的親自陪送下,送出了宮。
朱栩心情歡暢,這些大人們也暗自振奮,各自回府,自是另一番不提。
朱栩晚宿在鳳藻宮,李解語已經知道朱栩的安排,一邊給他脫外套,一邊道:“皇,這樣的安排,將來會不會不好收場?”
孫傳庭做朱慈燁的老師,這個是對孫傳庭的肯定,反向也是對朱慈燁的某種確定。
這種確定,對朝野來說都不是好事情,對宮有嫡子,庶出的皇長子同樣不是好事情。
朱栩鬆了鬆筋骨,道:“不是給燁兒,是給煓兒的,燁兒幾個,當做是旁聽吧。”
李解語這才鬆口氣,笑着道:“四殿下已經虧三歲,確實可以開蒙。”
朱栩坐到牀,開始泡腳,道:“新建伯朕觀察了他幾年,倒是可用,政院副院長,朕給他留個位置,下半年讓他去。幾個皇子的老師,還得從政院挑選。”
只要兒子沒事,李解語這些不管,坐在他邊,道:“這幾日進宮的人不少,連我這都來了幾波人,都是想去參與征討倭國的,臣妾已經攔下了,聽說海姐姐那邊有些爲難。”
朱栩泡着腳,對李解語話心知肚明。雖然蒙古方面這才帶隊的是科爾沁大汗巴達禮,但軍隊是駐蒙大臣掌握的蒙古聯軍,不屬於科爾沁,巴達禮命人來見海蘭珠,怕是想讓科爾沁參與,撈取軍功與好處。
朱栩瞥了她一眼,笑着道“李家,戚家那邊,你直接拒絕了?”
李解語身後,也這兩家了。但這兩家,一個是歸正之家,地位尷尬,向來不敢冒頭。戚家早已沒落,雖然努力奮起,但可堪大用的人才沒有,進展乏力。
李解語抿了抿嘴,道:“臣妾不懂這些,不敢答應。”
朱栩笑着摟過她,道:“嗯,你的分寸朕是知道的。你在李家,戚家那邊故意不好過,這樣,讓戚家送一個小孩進來,陪幾個小傢伙讀書吧。”
李解語雙眼一亮,拘禮道:“臣妾謝皇。”
朱栩笑了笑,又道:“早點休息吧,夏收快了,明天陪皇后去行桑禮。”
“是。”李解語開心的道。
孫傳庭秉持朱栩的意志,對‘新政’進行橫向的推進,打破了以往的平衡,一個個大動作接連祭出去,引起的動靜一個一個大,地方的羣魔亂舞,再次出現。
山東泰州府,有人一把火,燒了數百畝即將收割的農田,濃煙滾滾,瀰漫天際,彷彿京城都能看到。
這件事,朝廷震怒,地方則將則人歸咎於內閣,認爲內閣太過急迫,逼迫地方‘喪盡天良,焚燒田野’。
有一日,泰山大雨滂沱,電閃雷鳴,將泰山一座石碑給劈碎,亂石滾滾,砸沒了半個小村莊。
這是‘天譴’,還發生在泰山,自然引出了無數流言蜚語。
現在的流言不衝着朱栩了,反而集火力奔向孫傳庭。
一時間,謠言四起,亂世紛紛,京城更是瀰漫着一股緊張的氣息。
泰山不同於其他地方,這裡是封禪之地,在天子與天的溝通之所在。
偏偏遭遇雷劈,稍有引誘,不知道多少童謠在街頭巷尾傳唱,令普通百姓都異常不安。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