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大明的所有軍隊,將進行嚴厲的考覈,優勝劣汰,精兵簡政……”
孫承宗聲音大了一點,以轉移在座的將領們的念頭。
建奴威脅了遼東近百年,明朝是勝少敗多。自當今皇帝登基以來,大明從未有敗績,聲名正盛,一干武將自然好戰之心蓬勃。
孫承宗是難得的冷靜之人,聲音越發的大。
朱栩對黃太吉這個動作嗤之以鼻,遼東正是最冷的時候,也就是示威,如何能戰?更何況,拿不下沈.陽,他連根基都沒有,以建奴現在的人口,哪怕加上科爾沁,那也根基淺薄,每一戰都是損耗,補充卻會異常的緩慢。聰明的話,只能在蒙.古草原上征戰,吞併,不斷壯大。
秦良玉臉上多少有些欲言又止,朱栩能猜到她的心思,在她看來,哪怕無法一戰消滅建奴,也要逐步壓制,找到適合的戰機一舉滅之,不能這樣放縱。
朱栩沒有解釋,今年纔是真正災情的開始,會越來越嚴重,還要延續十幾年,大明的日子會非常的不好過,相對的,草原上會更難過!沒有大明的輸出,他們會痛入骨髓!
那個時候,大明的騎兵,應該可堪入草原一戰了吧?!
朱栩眯着眼,突然打斷了孫承宗的話,道:“戰區分的太多了,就劃分爲五個,東南西北中,依照地理位置來,另外,海上也要劃定安全區,海軍定期巡邏,保護漁民,商船的安全,有合適的機會,海外也可以建立海軍基地……”
孫承宗一怔,稍作思忖道:“皇上說的是,臣等再議,另外,臣建議將每省常備軍擴充到五萬,同時招募新兵,老兵三年退役,如此輪換不休。”
朱栩嘴角微翹,這就是預備役了,退伍的這些人經過嚴格訓練,一旦發生戰事,兵力不足,只要召集回來,稍加訓練就能派上戰場。
其他人也都覺得這個辦法非常不錯,不過,這個是‘題外話’,屬於孫承宗的臨時發揮。
他這話音落向,曹文詔連忙接着道“皇上,臣還有個建議,在各軍駐處,專門設立一個小隊,只負責教導兵卒識字,讀書,學習兵法,其他的不管,最好是秀才舉人……”
曹文詔的提議讓衆人都是雙眼一亮,藏將於兵,這可是好辦法!
朱栩笑而不語,這個是他以前一次與曹文詔閒聊時說過的,沒想到他倒是記住了。
曹文詔一開口,秦良玉也道:“皇上,臣認爲,屯田法,現在也當適用,各地常備軍當有一塊地用來耕作,兩百頃,足以給滿足三萬大軍一年糧草所需。”
楊嗣昌默默的聽着,作爲執掌軍情處的兵部侍郎,他要推算他們所說的每一個細節。
其他將領也開始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
秦良玉的這個提法並不罕見,甚至可以說正常,朝廷本來就有軍田,孫承宗在遼東也開墾了數千頃的田畝,原因是朝廷的糧餉不足,只能自籌。
當然,秦良玉現在的說法與過去不同,她是實實在在的爲提出合理性的建議,這個也不是‘自籌’。
朱栩微微點頭,同時心裡感慨,兩百頃就能養活三萬大軍,一個親王往往都坐擁數萬頃,還天天嚷着吃喝不夠,向朝廷伸手。
曹文詔見朱栩沒有說話,心裡一動,開口道:“這裡有人記錄,諸位大人可以暢所欲言,只要對朝廷有益,皇上都會採納的。”
曹文詔話音落下,盧象升忍不住的就直接道:“皇上,臣認爲,當明確戰死的武將士兵的撫卹,而不是要朝廷廷議才能發放。”
朱栩剛要點頭,深知自己不得滿朝文武喜歡的毛文龍終於抓到機會,向朱栩道:“皇上,臣認爲當爲戰死沙場的武將功勳建立陵墓,以弘揚將士爲國之心!”
朱栩雙眼一亮,這確實是個好辦法。
“皇上,”趙率教也大聲道:“唐有凌煙閣名傳後世,還請皇上重立凌煙閣!”
朱栩向着趙率教讚許的頜首,這個主意,非常不錯。
隨着幾人的相繼開口,尤其是皇帝的一臉滿意,一羣武將都爭先恐後的開始諫言,將孫承宗苦苦安排的局面弄的支離破碎,近乎失控。
朱栩倒是很喜歡這樣的場面,這纔是該有的討論事務的氛圍。
孫承宗暗感頭疼,他就怕這些人不懂分寸,說出一些看似合理,實則危險的要求來。大明的文武百官,高層近乎都在這裡,真要是提出來了,皇帝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好在這些‘莽夫’都還有分寸,並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要求來,孫承宗命人記錄,這裡討論好,他與兵部之後還要再行商議,之後呈報給皇帝。
這場討論來的頗爲意外,衆將從士兵的撫卹,談到將領的功勳,然後又討論戰區規劃,作戰範圍,方式,甚至包括如何協同,都很是‘激烈’的爭論。其中最爲‘霸道’的就是秦良玉,她提出了不少‘戰術’,盧象升,曹文詔,甚至楊嗣昌等人都進行了反駁,儼然將這場大會變成了‘戰術茶話會’。
孫承宗,申用懋兩人對視,都暗自搖頭苦笑,他們早該想到的,只是皇帝似在有意在讓這些人開口,他們想攔都攔不住。
朱栩坐,微笑不語,靜靜的聽着。
開誠佈公的討論,往往都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通過今天,相信在座的都會有所得。
朱由檢等‘文官一系’的人都沒有開口,他們之前就被要求只能‘旁聽’,不能‘涉入’。朝臣勾連手握重兵的在外將領本就很敏感,在皇帝眼皮下,自然沒有人敢隨意插口。
這場會議足足進行了近三個時辰,也還只是前半場,隨着這些總兵們開口,之前已經訂好的事情也被多有提及,他們都想要進行‘補充’與‘完善’。
朱栩一直都在靜靜的聽着,眼見衆人都有倦色,站起來笑着道“好,都說的不錯,先休息半個時辰,就在宮裡用餐,曹化淳,讓御膳房準備。”
衆人這才恍然醒悟過來,紛紛站起來,擡手道“謝皇上。”
朱栩出了武成閣,悄悄鬆了口氣,這還只是上半場。
曹化淳,劉時敏跟在朱栩身後,神色有些異樣。
以往的廷議,都是朝臣之間的相互指責,攻擊,甚至有時候恨不得當場殺了對方。像這樣不冷靜的‘就事論事’,曹化淳還從未見過。
孫承宗與申用懋追了出來,孫承宗沉着眉宇,道:“皇上,不能繼續下去了,否則會失控的。”
申用懋也道:“皇上,還是讓我孫閣老私下與諸位總兵溝通,然後彙集起來,呈報給皇上。”
朱栩能理解兩人的擔憂,大明的武將向來地位低,外加這些年的黨爭盛行,每個人都活的小心翼翼,如今皇帝重軍功,他們自然想獲得更‘公平’的身份與地位,要是這樣的要求公然宣之於口,將會把朝廷,皇帝陷入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朱栩擺了擺手,笑道“沒那麼多擔心,這樣吧,讓信王帶着文官都回去吧,下午的會議,改成以戰區先論,讓他們選個小組長,將討論的結果奏報上來,你們再找組長討論,哪些列爲議題,不再列的就不要討論……”
孫承宗,申用懋聞言雙眼一亮,道:“是,臣等這就去辦。”
朱栩出了會極門,笑道:“不着急,你們也先吃點東西,這會兒今天結束不了。”
孫承宗兩人也看出來了,這些將領有的是話要說。
朱栩回了御書房,一邊吃飯,一邊將遼東的情報都給調了出來。
雖然他在羣臣面前對黃太吉,科爾沁的異動表現的非常冷靜,不屑一顧,心底還是異常的警惕。
他與黃太吉的交手,是建立在先知先覺,早有準備,外加出其不意才能步步制勝走到今天,可現在時局變異,他要打起一萬個小心!
黃太吉,非一般人!
曹化淳拿出記錄的情報小冊子,翻好頁面遞給朱栩,恭敬的是侍立在一旁。
朱栩靜靜的翻着,哪怕他已經看過一遍,還是小心翼翼的一個一個字的推敲,想從裡面找到不尋常的信息,以推斷黃太吉這一次突然行動的目的。
半晌之後,朱栩微微皺眉,他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也看不出黃太吉這次興兵的理由與目的。
“難道,只是乘朕將邊將都召回京,來一次示威?炫耀兵力?”朱栩眯着眼,輕聲低語。警惕不代表害怕,現在大勢在他,黃太吉想要翻盤,只有一句話:癡心妄想!
“皇上,用膳吧。”劉時敏走進來,低聲喚道。
朱栩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便看見劉時敏身後一個宮娥端着盤子進來,曲身行禮。
朱栩頓時就感覺肚子咕咕叫,合上小冊子道“好,對了,派人去看看那些大人們,不要怠慢了,飯菜不要好,中規中矩,知道嗎?”
劉時敏知道皇帝向來不喜歡奢華,崇尚節儉,這也對京城風氣有了極大的影響,文武百官,甚少奢華炫富的。
“是。”劉時敏應聲,讓宮女將飯菜放到桌上,他這才轉身去武成閣。
劉時敏一走,朱栩看向曹化淳,道“將遼東的情報送入軍情處,讓他們好好分析,給朕回奏、”
曹化淳側身,道:“是。”
包括秦良玉在內,一干將領們也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粗暴’的就事論事,不涉及個人,不相互攻擊,心情都有些格外的振奮。
曹文詔在吃飯的空隙,瞅了幾個機會,湊近毛文龍身側,低聲道“毛侍郎,我聽說,六部聯合建立的後勤基地,又要擴大了?”
毛文龍雖然在兵殿,可兵殿初立,外加他在夾着尾巴做人,倒是知道的消息不多,可眼前這位他是萬萬得罪不起,認真想了想後瞥了眼四周,低聲道:“不瞞曹大人,是有擴建的打算,不過……現在各位總兵希望屯田,那計劃就要改變了。”
曹文詔若有所思的點頭,他自然是想爲他的虎賁軍多要些好處,笑着道:“多謝毛侍郎,晚上咱們一起喝酒!”
毛文龍自是巴不得能與皇帝頭號心腹交好,連聲應下。
不止是曹文詔,其他人也都在走動關係,希望能在這場軍制改革中有利於他們的軍隊,這樣才能打造強軍,有了強軍那軍功就不遠了,哪個將軍不渴望馳騁疆場,戰功赫赫,而後名揚四海,封侯拜相?
這場註定要震驚後世的軍改會議,持續了兩天,在這羣守護大明天下的總兵們離京之前,經過內閣擬奏的詔書也陸續頒佈天下。
與此同時,朝報在十八個省同時發出了這個消息。
軍改有大致三個內容:
一個是確立景正朝以及以後的大明軍制。二是人事調動以及戰區的劃分。第三,明確了大明軍隊的訓練、發展以及戰爭方向。
雖然看似簡單,可裡面涉及的極其複雜,朱栩也是準備了很久才完成這一系列佈置。
城南,驛站。
朱栩與秦良玉漫步的走着,同時在說一些話。
朱栩走在前面,沒有端什麼架子,笑着道:“老將軍年事已高,還要你來回奔波,朕心裡着實過意不去。”
秦良玉慢了朱栩半步,聽着他的話,擡手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此乃爲臣本分。”
朱栩望着不遠處的驛站,心裡輕嘆。他倒是希望留秦良玉在京城,私心,他對這位老將軍有着崇敬之情,公心,京城也確實需要她這樣的久經戰場的軍事大家出謀劃策。
不過,西南更需要她,她不在,朱栩不放心!
孫承宗等人認爲秦良玉在四.川待了幾十年,近年威望越隆,不是好事,希望將她調離,不過被朱栩阻止了。
朱栩聽着秦良玉的話,笑了笑,俄爾又沉色道:“朕對西南還是不放心,近來賊寇雖然剛起就被撲滅,沒有形成燎原之勢,可這也說不清是賊寇學聰明瞭還是當地官員用心。朕授你尚方寶劍,密旨,必要時候,你可以調動陝.西,貴.州,四.川,青.海,寧.夏,甘.肅六省兵馬,切記不論任何時候,朕都要這六省安穩!”
這六省是西方戰區,毗鄰東面的是中原戰區,包括湖.廣,河,南,江.西等,這裡也是多亂之地,朱栩不允許西南之亂滲入中原!而西方戰區南面的就是南方戰區,包括了雲.南,廣.西,廣.東,都不是太平之地。
秦良玉知曉皇帝的擔憂,沉色道:“皇上放心,臣在一日,定然保西南安穩,賊寇流匪,絕不會再起!”
朱栩頜首,道:“嗯,朕信得過老將軍,六省六軍,近二十萬大軍,外加總督府,近四十萬,朕就全託付給老將軍了。”
朱栩語氣平靜,絲毫沒有皇帝給偏遠將領過多兵權的警惕與擔憂。
秦良玉神色微變,猛的單膝跪地,沉聲道:“臣縱然馬革裹屍,定不負皇上所望!”
朱栩嘴角動了動,心裡有些難受,這位老將軍歷史上可不就是馬革裹屍了,七十多了,垂死在沙場上,留萬世英名,蒼涼可敬。
他自然是不希望秦良玉還是這個結局,好在現在情勢大改,秦良玉應該不會還是那樣的境遇。
“免禮。”朱栩壓着內心的波動,扶起秦良玉。
秦良玉內心震動,看着眼前的皇帝,她道:“皇上乃聖明英主,臣感激肺腑!此去定然保西南無憂,保大明江山社稷穩固,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朱栩看着秦良玉,老將軍已經兩鬢皆白,目光堅毅如鐵,他神色從容一笑,道:“老將軍也無需多有壓力,朕在西南部署了四十萬大軍,賊寇終究是賊寇,成不了氣候的。”
秦良玉聽得出皇帝這是在寬慰她,越發感激,道:“是,臣銘記皇上叮囑。”
朱栩點頭,忽然又道:“老將軍可有適齡的孫女晚輩?”
秦良玉先是一怔,旋即神情動了動,擡手道:“回皇上,臣家沒有孫女。”秦良玉這句話倒是假的,她姓秦,是馬家人,雖然嫡系後輩沒有,可兩大家總能找出合適的晚輩。可她聽的分明,皇帝這是有意在擡高她的身份。同時她也知道,京城裡有不少人忌憚她這個大明邊陲之地手握重兵,威望隆重的女將軍,作爲臣子,她要爲皇帝分憂!
朱栩也只是靈光一閃,沒有多想,不知道秦良玉話裡有假,不無遺憾的道:“嗯,老將軍此去一路保重,若有需要,可走錦衣衛密奏,直接呈送京師。”
秦良玉深知皇帝對她的信任,這開始於幾年前十里亭的親自迎接。
她深深的看了眼朱栩,擡手道:“臣告退,請皇上務必寬心。”
朱栩點頭,道:“老將軍慢行。”
秦良玉沒有再說,退了幾步,上了不遠處的馬車,馬車很快走動,帶着秦良玉快速離開。
曹化淳劉時敏曹變蛟等人站在不遠處,看着皇帝立在那久久不動,神色都有些疑惑。
雖說秦良玉是難得的一女將,可皇帝的重視似乎有些過了?
好一陣子朱栩纔回過神,輕吐一口氣,這一次的一別,想要再見就不那麼容易了,不說西南是多事之秋,依秦良玉的年紀,朱栩也無法讓她長途跋涉來京城。
“走吧,回去吧。”朱栩轉身走了幾步,對着曹化淳三人道。
軍改會議相對來說容易一點,畢竟木已成舟,無非就是正式的確立,向天下宣告,補充旁枝末節,可接下來的政改會議就麻煩的多了,不只是人事,還涉及到方方面面,複雜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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