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自己斬下第一個頭顱時的感覺，溫熱的鮮血噴灑出來，濺得到處都是，剩下的半截屍身似乎一下茫然起來，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他知道父親在高處看着，即便是心中已經恐懼到了極點，也依舊被自己狠狠地壓下，大約是從那個時候起，自己便很少再父親面前袒露過自己的心跡了，他知道自己有多麼厭惡戰爭，可是他此生的使命卻是要對得起他顧家的名號。
以往的征戰都是面對異國的蠻夷，而此次，他卻是要將刀尖指向天瑾的百姓。
自己頭上這個將軍的頭銜，不過是爲了他的殺戮找出一個合適的理由罷了。
顧安平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高格撩開帳門走了進來，抱拳道：“將軍，將士們已經整頓完畢，可以出發了。”
顧安平收回了思緒，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出門跨上戰馬，踏雪揚起四蹄，似乎在顯示着主人的威儀，他動了動嘴脣，本想些鼓舞士氣的話，可是最終，他望着一雙雙期待的目光，卻是最終什麼也沒能出，只是揚鞭催促一聲，便向着既定的方向率先衝了出去。
身在此間，總是會遇到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顧安平催促着踏雪疾步前行，在身後揚起一陣陣塵浪。
該面對的總是會來到，即便心中百般不願，他仍是無路可退。
醉陽的消息甚是靈通，顧家軍剛剛離開駐守的西郊，醉陽便摸了過去。
她自知若是第二日清晨之兒發現自己不再公主府中難免會大呼叫，是以早早的安排了人將她給軟禁了起來。
這個之兒真真是件麻煩事，她像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無論醉陽怎麼對她，始終是效命與太后的，即便是自己懇求她讓她不要把這件事出去也不行。
於是醉陽無奈，只能出此下策，她希望在自己回來之前，之兒哪裡不要出什麼岔纔好，而太后也不會突發奇想的想要見她。
醉陽之前爲太后要她繡百壽圖的事情還頗爲不滿，倒不是她不願意給太后獻孝心，而是自己的刺繡收拾實在是拿不出手，若是太后真真要讓她在她壽宴那天把自己親手繡的百壽圖給拿出來，那恐怕滿堂的人都要大笑出來。
曾經因爲這件事情醉陽還生了好大一會的氣，可是如今看來，自己倒是因獲得了福，自己臨走之前便同人是在爲了趕製太后的百壽圖而閉門謝客，在房中好好的研究刺繡針法。
自然，她是不會真的這麼做，此時在她的房間中已經有人在替她做這件苦差事了。
在得知顧安平的軍隊出發之後，醉陽踩着輕快的步悄悄跟了上去。
軍隊的行程一般不會太快，雖然主帥騎着戰馬，可身後的人卻是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醉陽原本想騎上青羽，可最終她意識到，人是可以喬裝改扮的，但是馬卻不行。
她若是帶上了青羽，那倒成了件十分顯眼的事情，於是自己便只好認命的選了雙瞧起來分外結實的鞋，徒步跟了上去。
醉陽一路走一路停，不多時間便同顧安平的隊伍拉開了不的距離，這實在是不怪她，她哪裡知道行軍的速度居然是這般的匪夷所思。
她出門向來不是騎馬就是坐轎，走這麼多的路還是頭一次，而且還要悄悄的左右躲閃，以免被人發現，着實是爲難死個人。
便在她覺得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幸而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位趕車的大叔，順便打了個順風車，雖然這牛車的速度比不得馬車，但是也好過自己兩條腿走路。
醉陽知道顧安平的目的地在何處，她原先想的是自己先到那處去等着她，可最終想了想，便還是決定偷偷跟了過來。
聽聞之前的貴族皆以牛車代步，因爲那時候馬匹珍惜，不像現在可以大規模使用，想必那個時候大家出行都是慢吞吞。
路上無聊，車伕便同醉陽攀談起來，“姑娘，看你這樣可不像是個一般人家的女，此次出來是爲了什麼？”
醉陽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而一身裝扮，這次出來的匆忙，只是隨便撿了件衣裳穿上，只是在自己眼裡普普通通的衣飾，可是尋常人家所不能比擬的，醉陽心中大驚，暗道自己混江湖的經驗還是太少，竟然不知道換身男裝再出門。
醉陽低着頭尋思應該怎麼纔不至於露陷，只是這個車伕的記性大抵是不怎麼好的，不一會兒便岔開了話題，絮絮叨叨地起自己家中的事情。
醉陽默默的聽着，他自己的媳婦因爲生第三個孩的時候難產死了，大人孩一起都沒有保住，村裡的接生婆處理不了妻的情況，那個時候天正下着大雪，他趕着牛車帶着媳婦走了好遠的地方也沒能找到大夫。
最終，妻便是在這牛車上嚥了氣的，那個時候他怒火攻心，還抽着鞭狠狠地大了這頭老黃牛一頓，他嫌它走的太慢，所以才讓妻和孩丟了性命。
他眼睜睜的看着這老黃牛不躲也不惱，便靜靜地站在原地讓自己抽打，直到他無意中看到老黃牛眼中溜出的眼淚，那一瞬間，他拿着鞭的手便再也揮不下去了。
或許是老黃牛也有些自責，可這終歸不是它的過錯，他不過是心中悲痛卻又無處發泄而已，他不想將這錯誤歸結爲自己的，便總要找個東西寄託一下，便只能拿這黃牛出氣。
再者或許老黃牛似是懂了他的一點心思，覺得只要讓他紓解了這心中的一口惡氣，大抵會好過一些，所以才靜靜地站在那裡捱打，不吭一聲。
醉陽覺得車伕的這些解讀多半是摻雜了太多人的想法在裡邊，或許動物的思想並沒有嗎麼複雜，它只是以爲自己做錯了事情需要接受懲罰而已。
只是這故事聽得醉陽着實心裡一下下泛着酸楚，大抵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車伕才能這般帶着點調侃自嘲的意味同外人起，這故事中的悲傷雖然已經漸漸退去了最初的顏色，可是醉陽還是能聽出箇中的滋味。
這猶帶苦澀的腔調讓醉陽覺得自己在這車上坐的都不舒服起來。
車伕現在仍是獨自一人，拉扯着兩個稍大一點的孩，靠着趕牛車替人家做一點活計爲生，或許以後還會娶一個賢惠本分的女人過日，這段記憶便慢慢散去，只是在偶爾回憶起的時候纔會略微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