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很早之前醉陽的心裡就隱隱會有這種預期,她能預感着這一天的到來,她若是不去和親,也很有可能會在某一天被嫁給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只是因爲她到了成家的年齡,或者迫於皇家的某種需要。
但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儘管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那種難言的滋味還是會在她心頭蔓延,就好像被一直信任的人拋棄,你明明可以毫無保留的將自己最柔軟,最致命的地方留給他,他卻毫不留情地在背後捅了她一刀。
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信任的人呢?她生在這個充滿了爭鬥和陰謀的地方,便終究是要面對的。
墨栢用極其平靜的口吻跟她明瞭和親的事情,然後便等待着她的答案。
其實墨栢的心裡也是沒底的,他惴惴不安,不知道該作何解釋,他甚至能想象一會兒醉陽會怎樣聲淚俱下的質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醉陽一向都是那樣驕縱的性,一時半會兒肯定接受不了這個消息。可是他等了許久,卻沒有見到醉陽什麼。
她只是安安靜靜地跪在那裡,脊背僵直,一動不動,彷彿一座雕像一般。似乎只要不驚動她,她就可以一直這樣跪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良久,墨栢開口道:“醉陽?”
醉陽不知在想什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墨栢便又喚了她一聲,此時,她才茫然地擡起頭來,眼裡蓄滿了淚水,聲音的,如同一隻幼的貓仔一般,道:“我可以不去嗎?”
墨栢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他很想衝口而出“不去就不去吧”,可是這句話只是在他的心裡打了個盤旋,到了嘴邊,便給生生嚥了回去。
他有什麼自給這樣的而話呢,沒錯,他的確是這個國家最高的統治者,可是政治不是由他一個人的算的,他也要審時度勢,看清當下的局勢,在旁人的眼裡,都覺得他是可以一句話便定天下人生死的,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無奈。
對於醉陽,他沒有可以轉圜的餘地。
醉陽看到墨栢的臉色瞬息萬變,可是卻最終一句話也沒有出來,便知道他已經在心裡有了決定。
他是九五之尊,既然已經能對她出這樣的話來,便明他早就下定了決心。
醉陽忽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所受的寵愛都是一捧泡沫而已,就像是豢養了一隻貓一隻狗,等到需要的時候便可以毫不猶豫的送人博取好感。
她怎麼會不知道如今天瑾和漠北的情勢是一觸即發,這一戰在所難免,而他們卻硬生生將她給送了出去。
恐怕等到兩軍交戰的時候,她的頭顱可能會是漠北軍第一個要割下來的。
墨栢還想些什麼,可是醉陽卻什麼也不想聽了,她慢慢起身,身形有些踉蹌,彷彿一息之間籠罩在周身的所有氣勢都消失不見了,她變成了一個乾巴巴的姑娘,而不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醉陽公主。
醉陽捂着臉,眼淚從她的指縫緩緩流淌下來,彷彿沒有盡頭一般。
墨栢忙起身走過來,扶着醉陽的肩膀道:“醉陽……”
可是他的安慰蒼白無力,幾乎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他知道現在最好的安慰便是告訴她她不需要爲這個國家付出什麼,她只需要快快樂樂做她的醉陽公主便好了。
醉陽哭了一會兒,便啞着嗓道:“臣妹告退。”
墨栢道:“回去想想也好。”
醉陽已經腳步虛浮地走到了大門,她的一隻腳剛剛要跨出門檻,便這樣停住了,回頭對墨栢悽然一笑,道:“我還需要想什麼,若我不去,皇兄便會同意嗎?”
墨栢啞口無言,只能靜靜立在原地,看着她遠去。
醉陽坐在馬車中蜷縮了一會兒,她雙手環抱着膝蓋,將自己蜷縮成的一團,彷彿只有這樣才覺得自己能好過一些,這種惶恐的滋味她從來沒有體會過。
以前,她覺得自己經歷過的最痛的滋味恐怕就是失去愛情了吧,可是現在她才知道,除了失去愛情的渺茫無助,當她的前途變成一片灰茫茫的時候,她看不清前路,找不到方向,像是一葉扁舟漂浮在汪洋大海上。
她不至於立刻死去,而將要溺亡的恐懼卻將她團團包圍,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也會有這樣一天。
醉陽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比愛情還要重要的事情。
她曾經以爲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可是如今看來,她的眼界和見識不過就只有那麼一點點而已。
她一直以爲她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可是如今看來,卻不過是一紙輕飄飄的聖旨便可以改變的。
醉陽擦乾了淚水,握緊了拳頭,她慢慢擡起頭來。
沒用的,一直哭有什麼用,胡思亂想有什麼用,她需得向前看,她要硬着頭皮一步步走下去。
醉陽對駕車的人道:“改道去西郊。”
西郊那裡是一片荒地,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只有顧家軍了。趕車人心領神會,便調整了馬車的方向,向着顧家軍奔去。
顧安平一聽到醉陽的大名,便倏地皺起了眉頭,爾後嘆息一聲,道:“讓她進來吧。”
他原以爲醉陽這是又哪根筋搭錯了,過來尋他的開心,可是當醉陽一走進他的營帳,他便覺得不對,她似乎剛剛哭過,滿臉的淚痕還沒有擦拭乾淨。
顧安平本來打算奚落她一番,可是看到她這個樣,聲音也不自覺地溫和了下來,道:“你怎麼來了?”
醉陽覺得自己很累,兩條腿都好似灌鉛一般,隨便在顧安平的營帳裡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顧安平問:“你怎麼了這是,跟霜打了的茄一樣。”
左慕在軍營裡,一聽到醉陽來了,便也忙不迭地跟着湊了過來,削尖了腦袋要往裡擠,道:“公主公主,你是來找我喝酒的嗎?”
顧安平起身一把將他給推了出去,道:“這裡沒你什麼事,我跟醉陽有話,等會兒你再過來湊熱鬧。”
左慕不滿地在外邊嘟噥了一會兒,可這到底是他師父的意思,他也不能違抗,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醉陽有讓他進去的動靜,便吭吭哧哧地離開了。
醉陽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彷彿一下魂魄都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一樣,顧安平有點擔心,過去推了推她,道:“你到我這地方來不會就這麼一直坐着吧,你到底怎麼了,能不能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