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韻淡笑:“我不過是個外人。”
這便是明顯的拒絕,無論楚悠然做了什麼,都是楚家的事情。能輪得到她來提意見?
“我只關心一件事情。”唐韻看向楚嫣然:“大小姐這會子可以安心吃藥了麼?”
楚嫣然眸子一動,唐韻繼續說道:“你體內的毒很厲害,不吃藥對你不會有好處。”
楚嫣然咬脣,不爲所動。楚老家主終於嘆了口氣:“嫣然乖乖吃藥,我不能……再沒有了一個孫女。”
眼看着楚嫣然紅了眼眶,唐韻緩緩別開了眼:“碧紗,伺候你們小姐吃藥。”
楚嫣然不再拒絕,也不知是不是因爲藥中混了她的眼淚,只覺的異常的苦澀。
“佔丫頭。”楚老家主看向唐韻,眸色很是沉重:“吃了藥,大丫頭能好麼?”
“不能。”唐韻搖頭:“她中毒太深,需得慢慢的調理。卻也不是全無機會。”
楚老家主皺了眉:“可否,借一步說話?”
唐韻瞧他一眼:“沒問題。”
“你也不要想那麼多。”楚老家主看了眼楚嫣然,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擔憂:“萬事有我。”
唐韻半眯着眼,楚家這一對姐妹的性子她並不喜歡。但她並不掩飾自己的羨慕……還有,藏在心底的那一抹追憶。
羨慕她們能有個真心相互的人,若是祖父還在……她如今也是那被捧在手心裡疼着的人吧。
“佔姑娘請。”
楚老家主朝着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很是鄭重。唐韻便知道最最要緊的一場談話終於到了,也漸漸斂了眉目。
“你如何就能篤定是二丫頭動的手?”
還沒等唐韻站穩,楚老家主已經迫不及待的開了口。唐韻忍不住認認真真的看了他一眼,毫不意外在他眼中看到了憤怒。儘管他掩飾的極好,卻哪裡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唐韻只微微一笑:“因爲什麼,方纔我不都已經說了麼?”
楚老家主聲音頓了頓,帶着些微的澀然:“大丫頭……到底什麼時候能徹底的好了?”
“這個可真就說不準了。”唐韻擡頭,神色很是鄭重:“楚大小姐中的是一種慢性的毒藥,非常厲害。肺腑都幾乎叫腐蝕透了。調理起來相當麻煩。”
“……是什麼毒?居然……”楚老家主皺了眉。
楚家存世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取得今日的地位更不容易。不能說沒有見識,居然能將中了毒的人當作是得了肺癆?還誤會了那麼久?
“這個說起來就有些複雜了。”唐韻略一沉吟:“那東西是一種重金屬。”
“金屬?鐵器?”楚家主眨了眨眼:“鐵器上居然有毒?”
“不是鐵器。”唐韻抿了抿脣,飛快思量着要怎麼樣解釋能叫楚老家主聽明白,又不顯得突兀。
畢竟,他們之間的代溝不是一條兩條那麼簡單,而是成百上千個年頭。
“那玩意實際上平日瞧起來與水差不多少,它有個名字叫做水銀。王侯貴族的墓穴大多會用到那個玩意。”
楚老家主閉了口,瞧他的意思似乎對水銀那東西並不陌生。
“楚家。”他嚥了咽口水,聲音聽上去似乎頗有些艱難:“並沒有那個東西。”
唐韻聳了聳肩,表示這種事情與她並沒有多大關係。她不過楚家請來的一個郎中,查找病源開藥救人這事情是她的任務。
但,追查兇手什麼的就……
“本主始終覺得。”楚老家主擡了擡眼:“悠然……並不能做出這些事情來。”
唐韻無聲冷笑:“自古以來兄弟鬩牆,父子反目的事情還少?楚家主莫非方纔不是親眼看到是誰將水銀放在了香爐裡頭?”
她眸色漸漸冷了下去:“世人都道水銀劇毒,卻極少人有人知曉那玩意被蒸騰之後呼吸進去,可比直接吃了要毒的多。”
所以,那麼純熟的下毒手段,叫人想要替她開脫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楚老家主閉了口,眼中的憤怒越發不能掩飾。
唐韻在心中嘆了口氣,這老頭子好歹也是個在吳郡住了一輩子的人,怎的就沒有沾染上吳郡半點的水潤柔緩的氣息?性子這麼暴躁對他那個年紀的人來說,真的沒有問題麼?
“其實。”她眨了眨眼:“有些事,有些人自己原本不會去想,卻架不住總有人在耳邊嘮叨。嘮叨個一次兩次的便也罷了,天天都來上那麼若干次的,呵呵。”
眼看着楚老家主眼睛一亮:“你是說……?”
唐韻抿脣,她可什麼都沒有說。
“來人。”耳邊傳來楚老家主一聲高喝,很是激昂:“將伺候二小姐的都帶過來見我。”
唐韻緩緩斂了眉目,知道是楚老家主已經領會了她話中的意思。看楚悠然那個表現,她該是個自小就被保護的極好的人。
但凡那樣的人一般都有一個特點,自私善妒。但要說多麼的狠毒卻也不見得。依着楚悠然的性子應該做不出用水銀如此巧妙的,慢悠悠,毒殺楚嫣然的事情來。
那麼,這事情只能是由旁人教出來的。不過麼……楚悠然都已經出事這麼久了,這會子纔想起來去抓人只怕……
“小姐,咱們不去看看麼?”秋晚眨巴着眼睛,盯着楚老家主越去越遠頗有些不安。
“看什麼?”唐韻瞟她一眼:“家醜不可外揚,我們知道的已經……夠多了。”
秋晚便閉了口,卻仍舊難掩眉目中那一抹焦急。離着大人給的兩年,可是沒剩幾天了呢。
她扭過頭去,狀似無意朝着秋彩看了過去。你說,小姐該不會出來玩的自在的狠了,不想回京去了吧。
秋彩搖頭,你完全想多了。
唐韻這會子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兩個丫頭的眉眼官司,她正擡着頭盯着頭頂上乾淨而澄碧的天空。說起來,吳郡這裡的風水就是不一樣,似乎連天空都異常的藍。
她深深吸了口氣,溼潤的水汽中帶着淡淡荷花的香氣,是個叫人捨不得離開的地方。
“佔姑娘,老家主有請。”
她的思緒叫一道畢恭畢敬的嗓音給拉了回來,扭頭看去,正是楚老家主貼身的長隨楚貴。
唐韻微微一笑,對他的出現並不覺得意外:“好,有勞貴叔。”
楚貴立刻低下頭:“佔姑娘請。”
眼看着兩個人越去越遠,秋晚若有所思地捅了捅秋彩:“你說,咱們小姐是不是知道老家主會回頭來找他?”
秋彩點頭:“應該是,不然她怎麼一直站在這裡不走?”
秋晚便皺了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自打來了吳郡之後,她總覺的小姐的心思越發的難猜了。
“走吧。”她淡淡嘆了口氣:“莫要將人給跟丟了。”
前院裡頭的人早已經散了,唐韻到的時候只看到楚老家主一個人坐在花樹下的青玉桌案前頭。因着楚家兩姐妹的事情,他已經蒼老了不少。這纔多大會的功夫,瞧上去竟似乎越發憔悴了。
“老家主。”唐韻勾了勾脣角:“勞累了大半夜了,您怎的也不好好歇着?”
唐韻笑容可掬,任誰也挑不出她辦絲錯處來。
楚老家主看她一眼,木然的面色上終於出現了一抹憤怒:“你早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吧。”
“老家主何出此言?”唐韻眨眼,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疑惑:“我一直守在大小姐院子裡呢,能知道什麼?”
老家主聲音一頓,眼睛瞪的銅鈴一般,終究卻也不過嘆了口氣:“二丫頭院子裡……少了個人。”
唐韻勾脣一笑:“是香菱麼?”
楚老家主聲音又是一頓,之後便咬了咬牙:“你知道,爲什麼不早說?”
“我也不過是猜測,連楚老家主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哪裡能夠知曉?”
楚老家主便又給噎着了:“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唐韻沒有立刻說話,眼中的冷笑卻漸漸浮了起來:“都是您的孫女呢!”
楚老家主分明就是不想處置楚悠然,這纔不遺餘力的想要找出挑唆楚悠然給楚嫣然下毒那人來。只要找到了那個人當着所有人的面殺了,楚悠然頂多也就是個少不更事被歹人鑽了空子洗了腦。
怎麼都不必死。
“悠然還小。”楚老家主瞪着眼,臉上透出絲不正常的紅暈來:“即便犯了錯,就不能給她個機會麼?”
唐韻淡笑:“終歸是您楚家的事情,老家主實在沒有必要向我這麼一個外人交代什麼。”
楚老家主:“……。”
“不過麼。”唐韻擡頭:“等我離了吳郡,大小姐若是再犯病的話。只怕就……。”
“你要走?”楚老家主吃了一驚。
“我怎麼就不能走了?”唐韻笑道:“我並不是吳郡的人,也不過是看着同爲隱世世家的情分已經在這裡盤亙了兩年。時間已經很久了。”
楚家主喉結滾動了半晌,終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大丫頭的病……還會再犯麼?”良久,楚老家主終於說出那麼一句來,聲音很有些晦澀。
“若是按着我的法子來調理,一般不會出什麼大的漏子。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出現個二般的情況來呢?”
楚老家主擡頭,也顧不上臉紅了:“這話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