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揚起了臉,滿面都是笑容:“小姐還是稱呼奴才爲小安子比較好,您那一聲安公公纔是真真的折煞奴才了呢。”
唐韻呵呵笑着:“聽說你升了無極宮的總領太監了,還沒有恭喜呢。”
小安子眉開眼笑:“那還不都是全仗着主子提攜?能給主子辦事是奴才的福分。”
這一個個的可真是太會說話了。
“起來吧。”她此刻衣衫不整的也懶得下牀,索性便半靠在牀柱上:“我不過是讓秋晚隨便找個宮人過來,怎的你還親自來了呢?我師父那裡誰在伺候?”
小安子謝了恩緩緩起身:“主子臨走之前吩咐了奴才就在這裡等着伺候小姐,務必要親自將您護送回府裡頭去呢。此刻主子去了龍彰宮,那邊自然有奴才的乾爹照看着。”
小安子的乾爹當然指的就是萬公公,有那個老妖精在的確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皇上這會子將我師父叫去龍彰宮做什麼?”
唐韻狠狠皺了皺眉,這會子早已經是暮色四合,眼看着天色便要擦黑了。北齊帝這會子將師父叫過去是要做什麼?
若他們真是單純的君臣關係便也罷了,可是……她怎麼能忘記了北齊帝曾對樂正容休做過的那些事情?
“小姐也不用擔心,是主子自己要過去的。”小安子低眉順眼:“主子說這時辰皇上該服用仙藥了,他得親自盯着去。何況那邊還有我乾爹呢。”
唐韻恩了一聲,現在的樂正容休早已經不是當初的樣子,的確沒什麼可擔心的。與其擔心他,不如想想自己未來悽慘的歲月。
一想到木魂綿裡藏針般的溫潤笑容,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去給我找一套女子的衣服來吧。”她朝着小安子揮了揮手,語氣中頗有些有氣無力:“好壞的不論,但必須得乾淨。穿過的衣裳我是不喜歡的。”
小安子答應一聲說道:“小姐這麼尊貴的身份,哪裡能叫您穿了那些下賤奴婢們的衣裳呢?早在大婚聖旨下來那一日,主子已經吩咐了人在宮裡給您備下了衣物。奴才這就去給您取來。”
唐韻心中一動,莫名覺出幾分溫暖。
樂正容休那人從來不會做多餘的事情,可不要小瞧了這幾件衣裳。無極宮是什麼地方?雖然在皇宮裡頭,又有誰不知道樂正容休纔是這裡真正的主子,沒有之一。
如今,他卻叫人將自己的東西也給挪了進來。那便是用行動告訴了所有人,她也是這裡的主人呢。
“小姐瞧瞧可還滿意?”小安子端了個托盤過來,上頭是疊的平平整整的一套衣裙。
“很好。”
能不好麼?
樂正容休是個及挑剔的人,但凡能入了他眼的東西哪個是凡品?他親自叫人給自己準備的東西能有錯?
小萬子喜笑顏開:“小姐滿意就好,您滿意了奴才們就算沒有白乾。”
“萬公公不如先歇着?讓奴婢來伺候小姐更衣吧。”
唐韻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貴女,但骨子裡頭實際上還是很用不慣太監的。秋晚跟着她的年頭最長,早已經將她的喜好刻入了骨髓。這會見小萬子離着唐韻又近了幾分,儼然打算親自動手給唐韻更衣。便趕緊的開了口。
小萬子明知自己是被人嫌棄了,臉上卻不見半分惱怒,仍舊笑的謙卑和煦。
“是奴才思慮不周,秋晚姑娘請。”他轉身將手中的托盤遞給了秋晚:“奴才這就去吩咐人準備車馬,小姐收拾妥當便可以出來了。”
唐韻朝着他揮了揮手,秋晚這才上前幾步來給她更衣。唐韻此刻的衣服破破爛爛,尤其是前襟破損的最爲厲害。只消叫人一打眼,立刻就能覺出這裡頭很有故事。
秋晚一張小臉噌的一下就紅了,垂下了頭半分不敢與唐韻接觸。手腳利索的飛快給她換了衣服。
樂正容休手下人的辦事效率一向不需要人擔心,他說立刻就可以離宮那便只能是立刻。半分鐘都不會多出來。
所以,天色剛剛黑了下去,唐韻已經回到了國師府裡。
她纔剛爲了魂部的辦事效率讚歎,下一刻立刻便爲了他們的辦事效率抓狂了。
幾乎就在她前腳剛進了院子,木魂後腳就進來了。看着他淡定扔在桌子上的書冊,唐韻險些給跪了。
“木魂,這是什麼?”女子手指顫巍巍指着眼前的玩意。
木魂勾脣一笑,彬彬有禮:“卷宗。”
“你胡說,那分明是一座山!”
那就是一座山,若不是桌子足夠的結實,唐韻幾乎就要懷疑那桌子根本承受不住這麼多的書冊。
“小姐這麼說也沒有錯。”木魂好脾氣地笑着:“您的確可以稱呼它爲書山。”
唐韻眨眼:“我師父只說叫我牢記南越的局勢。”
“這些就是。”木魂朝着書山努了努嘴:“屬下只是挑了主子離京之後的所有卷宗過來。”
言下之意,他已經很慈悲了。
唐韻聽到了自己噴血的聲音,爲什麼這麼多?
“南越到底是有多亂?”她讀書少千萬不要騙她。
樂正容休離開南越不過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也許真的能發生不少事情。但……怎麼可能發生這麼多的事情?卷宗都能高高的堆到屋樑上去了?
木魂搖了搖手裡頭鵝毛扇子:“朝堂,朋黨,世家凡此種種,盤根錯節千絲萬縷。錯了半點便有可能謬以千里。屬下以爲,就這麼些尚不算詳盡。”
好吧,唐韻閉了口,徹底淹沒了辯解的心思。
樂正容休也真真的會選人,木魂是魂部裡頭看上去最溫柔實際上最不好說話的一個。叫他來盯着自己,便是從跟上徹底斷了她耍小聰明的念頭。
“你先出去吧。”她無力地朝着木魂揮了揮手。
“主子的意思是叫屬下親自盯着小姐的課業。”
唐韻磨牙:“天已經黑了,我這會子想睡覺。不行麼?”
木魂掩脣微笑:“自然是可以的,屬下告退。”
“小姐,這人膽子可真真的大呢。”秋彩盯着木魂的背影砸了砸嘴:“居然半點面子都不肯留給小姐。”
“哎。”唐韻慢悠悠嘆了口氣:“他也是爲了我好。我馬上就要去南越了,這一番行程大約會很是艱險。不將對方的底細給摸透了,到時候吃虧的只能是自己。”
所以,她只能任命。這也是她肯乖乖聽話回了國師府的原因。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替師父出氣的,自然要將那些個人的情況都瞭解透了。只有做到半分都沒有遺漏,才能保證自己將來能夠出師大吉。
“那……。”秋晚又攏了一盞燈過來,屋子裡越發的亮堂了起來:“小姐現在可是要開始看書了麼?”
“不看。”唐韻朝着桌案上的書山看了一眼,立刻嫌棄的別開了去。
“哦。”秋晚是個實在姑娘,聽她這麼說立刻就將新添的燈火給熄了:“那就睡吧。”
唐韻:“……秋晚,國師府上的燈油不需要你花銀子。”
你這是省給誰的?
“那。”秋晚眨了眨眼:“奴婢再將它給點着好了。”
“算了算了,你就別去折騰那盞燈了。”唐韻瞧了她一眼頗有些無力:“去將我前日從蕭王府拿回來的包袱拿過來給我。”
秋晚答應了一聲,將東西找出來遞給了唐韻。
燭火之下,女子清美的面孔上被溫潤的燭光給鍍上了一層暖暖的金,瞧上去叫人覺得異常的溫暖。但眸光裡頭卻分明閃爍着幾分冷意。
“這裡頭裝的是什麼?”秋彩舔了舔脣,難掩心底那一分好奇。
“這個啊。”唐韻慢悠悠說道:“可是個好東西呢。”
素白的手指一點點將包裹打開,露出裡面一隻紫檀木的盒子出來。那盒子瞧上去年頭極長,上面的雕花都已經有些模糊不清。唐韻打開了盒子,裡頭是一對海水玉的手釧。
兩個丫鬟立刻就覺得眼前一亮,居然能有這麼漂亮的手釧?
那手釧是赤金絞絲也便罷了,偏上頭還用紅色的珊瑚珠給鑲成了晶瑩的石榴模樣。石榴已經剝開了半邊,裡面深紅的石榴子晶瑩剔透,手工精緻若渾然天成一般。
“真漂亮。”兩個丫鬟由衷讚歎了一番。
“恩。”
唐韻並不否認她們的這個共識,這手釧的確好看。但她相信這手釧的意義絕對不僅僅是好看而已。
蕭廣安扣下了老蕭王留給她的所有東西,這個玩意是當初他想要收買自己的時候拿給她的。據說是歷代蕭王妃掌管之物,是她們身份的象徵。
她將所有老蕭王留給自己的嫁妝都細細檢查過了,裡頭並沒有藏着水師虎符。如今便也只剩下這個當初讓她丟在聽雨閣裡的手釧沒有檢查過。
她之所以會那麼大張旗鼓的將蕭芷晴從聽雨閣裡趕出去,就是爲了神不知鬼將這個盒子取出來。
燈火之下,無論是手釧還是盒子都散發出一種柔潤的光芒出來。那種柔潤的光芒並不是器物本身的光彩,而是叫人長期摩挲而打磨出的光滑。
她將手釧取了出來隨意的放在了桌子上不去看,反倒將盒子拿起來舉在眼前仔仔細細瞧了起來。盒子上的花紋已經完全看不出了,大眼瞧上去只能瞧得出來用料不錯,當初的做工也算是相當精緻。但畢竟是有了年頭的物品,這樣的盒子扔在世家貴族當中,真的並不怎麼起眼。
這個,大約是就成了當初蕭廣安將這盒子送給她的原因。只因爲這個盒子瞧上去最不值錢。
“這手釧不應該纔是最最要緊的東西麼?小姐怎的一直瞧着盒子呢?”秋彩眨着眼睛,表示對唐韻的舉動很是不能夠理解。
“呵呵。”唐韻只勾脣低低一笑:“世人只當買櫝還珠是個笑話,卻未必有誰就能真正體會出了其中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