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吃醋

花吟過來時已經聽說了,受傷的是某位族長家的長孫,如今軍中任職,是位年輕的小將軍。因此見了小將的面,笑容淡淡,但小將軍沒料到來給他包紮的是個女人,大感意外,當即愣住了。

花吟見他光着膀子,傷處只用一塊髒布壓着,也不耽擱,請他往人後坐出來一些,又命人取了清水予他清洗,白淨的布擦在身上,動作利落不失溫柔,小將軍的肌肉越繃越緊了。花吟微微蹙了眉頭,說:“放輕鬆些。”

小將軍耳根一紅“哦”了聲,身上繃的更緊了,花吟無奈一嘆,溫熱又帶着些微涼的氣息噴在他的身上,小將軍喉頭滾動了下,整個人瞬間成了石雕。

花吟垂了眼眸,給他上了藥,又展開白紗綁繃帶,因爲小將軍傷在前胸,她就不得不張開雙臂自他身上纏繞起繃帶,她專心致志的做事,心內卻很憂鬱,看來耶律瑾是打心底裡將她當成一個完完全全的大夫了啊,以前別說給男人處理這樣的傷口了,就是帶她出去叫外男多看一眼,他都不高興。

花吟心裡頭泛着苦,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是她接受不了的,也就坦然了。

恰在這時,人羣中突然有人驚呼出聲,“陛下!”“陛下!”

花吟大驚,繃帶都沒來得及綁好,猛的轉頭朝主位看去,卻見耶律瑾好端端的坐在上首,只是夜色昏暗,即便篝火熊熊,離得有些遠仍是看不分明,她又眯了眯眼,仍舊只是模糊的人影,似乎也並無不妥的樣子,這才無奈的轉過頭,嘀咕了句,“果然是年歲大了,連眼睛都不好使了。”

小將軍一直緊張着,聽到她自言自語還當跟自己說話,也沒聽清楚,只約莫聽她說“年歲大了”,忙說:“我不大,就是風吹日曬多了,皮相沒有京中子弟白嫩。”想了想又快速的補了句,“我今年十八,尚未娶親。”

花吟怔了下,低低笑開了。

小將軍見她笑心裡也很高興,正要高談闊論,卻有人拽了花吟一把,聲音都擰巴了,“太醫令大人,你還在做什麼啊?王上受傷了啊!”

“啊!”花吟難以置信的驚歎出聲。

乃至到了跟前,花吟纔看清原是耶律瑾將握在掌心的酒杯捏碎了,玻璃渣刺入皮肉,滿手鮮血。

他臉色很難看,花吟不知他又在跟誰置氣,不敢招惹,跪坐在他身側,細細的挑他掌心裡的碎渣,起先他還有些不配合,她的手剛握住他的手,他就抽開了,花吟復又抓住他,動了些脾氣,“別動!”耶律瑾就真的沒再亂動了。

花吟替他挑出了玻璃渣後,又擦拭乾淨血跡,這才上藥,一圈圈的包紮好了受傷的手,而後兩手捧着他的手輕輕託舉放在他的膝上,這才低聲道:“陛下,傷口已經處理完畢了,可還有別的吩咐?”

許久過去沒有迴應。

花吟還當他沒聽到,略略擡了頭看他在做什麼,他只是面無表情的坐着,眼神放空,似在看她,又似不在看她。

吉雲又跟前次一樣,口內說了句,“王上,吉雲替您斟酒。”說着話就要擠開花吟。

花吟頓覺鬆了口氣,正要順勢退開,耶律瑾突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留下,”默了默,“替孤斟酒。”

吉雲面上訕訕,嬌嬌軟軟的喚了聲,“王上,吉雲伺候您不好麼?”

耶律瑾待她還算溫柔,淡淡的扯了個笑,“你一個小孩子待着也無趣,還是下去和他們玩吧。”

即便吉雲再是不情願,也沒這膽量真個跟耶律瑾使小性子,只得不情不願的走開了。

之後耶律瑾又陪同族長臣僚們飲了三杯酒,再要飲,花吟就遲遲不肯倒酒了,忍了又忍,終還是小心翼翼的勸道:“多飲傷身,況陛下右手適才受了傷,奴給您換些白水來,可否?”

停了幾息,耶律瑾將酒杯往邊上一擱,“那就沏些茶來吧。”

花吟小小歡喜的應了聲,既爲他沒有言語上刺自己而感到慶幸,又爲他曉得愛惜自個兒身子感到安慰。

通宵達旦的歌舞歡慶,耶律瑾雖沒有熬一宿,卻也是四更天才離席的,他走的遲,花吟也不得不陪到這個時辰,待她恭送陛下,只覺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仿若魂魄都要離竅了般。

上了牀,通體冰涼,花吟縮在被子內真個覺得生與死似乎只在這一息之間了,她張口喚“茉茉兒”,那是女護衛的名字。

女護衛站了幾步遠問她何事,花吟呼着涼氣說:“你上來陪我睡一會好不好?”

茉茉兒臉色變了變,聲音平板,“大人開什麼玩笑,快些睡吧,再過幾個時辰天就亮了。”

花吟突然覺得非常孤獨,內心是害怕的,因着怕不由生出了幾分怒氣,恨恨道:“那你去回稟你們主子,就說我吃不好睡不好,我快死了!現在!立刻!馬上!”

茉茉兒沒搭理她,她當然會將這話原封不動的傳達給王上,但不是現在,王上已經睡了,誰又能在這時候影響陛下的休息?

而事實上,耶律瑾這時候並沒有睡,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不知何去何從。

他先是回了王帳,和衣躺了會,沒睡着,腦子裡都是花吟的影子,趕都趕不走,出去走了一圈,不成想撞散了好幾對野鴛鴦,都是跳舞唱歌時看對眼了,趁着夜色酒勁一時按耐不住就將好事給做了。那火#熱的聲響,別說耶律瑾這樣健全的男人了,就連大海這樣的,也情不自禁心頭火熱了把。

耶律瑾徘徊了一圈,大海壯着膽子問,“陛下,要不找個美人伺候着?”

耶律瑾回頭瞪了他一眼,大步往回走,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太醫署那一班官員的營帳前。

大海靈光一閃,有個非常大膽的提議,想說又不敢說,但又真的很想說,正糾結兩難之際,耶律瑾已經揹着手離開了。

次日,花吟一直睡到了日暮西山才起的牀,其實早就醒了,就是不想起,誰知道耶律瑾又會怎樣坑她?就是見不得她閒!其實她心裡也清楚他並沒有刻意爲難折磨她,要她做的也都是尋常人能夠應付得來的,只是她的身子骨早已比不上尋常人了。

外頭的歌舞仍在繼續,只是歇了一撥人,又換一撥人,趕牧節歡慶三天三夜,篝火不息。

花吟今天沒穿官服,而是爲了舒服穿了件寬鬆的白色衣裳,沒戴官帽,頭髮也沒刻意梳理,只用一根髮辮鬆鬆的扎住了垂在腦後。她無需隱瞞自己的性別,因爲無論她是男是女,都沒人敢招惹她。

起來後,她就將隨行太醫全都叫到了跟前,重新分派了任務和工作時間,確保昨晚那樣的事不會再重演。她堂堂太醫令,怎麼能那麼點小傷都叫她出馬?更何況,她的身體再經不起像昨夜那樣的折騰了。

安排好工作,她攏着袖子靠在帳篷外看天上飛鷹,遠處牛羊,夕陽西下,男女老少忙忙碌碌,因爲昨兒晚女護衛不願陪她睡暖被窩,她一氣之下,醒來後就給她下了瀉藥,如今她正拉的昏天暗地,而男護衛則被他師父叫了去。

花吟正發着呆,突聽一道大喊,“哎!”

花吟本沒在意,直到一匹高頭大馬衝到了她面前,與她鼻子貼着鼻子,花吟大驚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馬上之人朗笑出聲,卻又旋即下馬,將她自草地上一把拉了起來。

花吟一頭撞進了他懷裡,眼冒金星。

男人詫異的叫了聲,“好輕的姑娘,”又趕忙去揉她的額頭,“你沒事吧?沒事吧?”

花吟急急避開他,這纔看清是昨晚那個小將軍。

小將軍熱情相邀,“姑娘,會騎馬嗎?走!騎馬溜溜去!”

花吟忙擺手,“我不會,別嚇我。”

小將軍卻被她柔#軟又害怕的表情愉悅到了,不由分說,抱住她就將她放到了馬背上,而後一擡腿坐在她身後,呦呵一聲,駕馬狂奔而去。

花吟被小將軍的熱情嚇住,大聲喊,“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小將軍充耳不聞,與他一起的還有好幾個青年男女,都是激#情飛揚的年紀。一路歡快的叫着唱着,引來不少注目。

耶律瑾正與幾名部族首領說話,年輕人鬧騰的厲害少不得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大海先是覺得自己看錯了,再定睛瞧去,臉就扭曲了。

王泰鴻原本與牧民們談論着四季五穀,不經意間亦看到了這一幕,一愣過後,面上就不由自主的揚開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恰在此烏丸猛行走如風的自他身側疾步走過,王泰鴻幾步衝上去一把拉住他。

“你幹什麼?”烏丸猛瞪他。

“你要幹什麼?”王泰鴻反問。

烏丸猛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看不見?”他是一心爲主,在他看來花吟無論怎樣都是王上的女人,王的女人容忍旁人覬覦?簡直活的不耐煩了!

“但也輪不到將軍出頭吧,”王泰鴻呵呵一笑。

二人正拉扯着,烏丸猛突然僵住,王泰鴻循着他的目光瞧去,當即也變了臉,呼吸似乎也停住了。

原是耶律瑾從身後之人要了弓箭,拉弓搭箭,目標直指那馬上的倆人。

“嗖”的一聲,長鳴箭破空而出,帶着刺破耳膜的尖銳。

且說那小將軍正意氣風發的有些得意忘形,懷裡抱着思念一#夜的姑娘,心內還在打算着,先培養了感情,待熟悉了些,問了姓名家世便求祖父提親去。

大抵是草原人民的狼性警覺,亦或者多年沙場生死比尋常人要敏銳十倍百倍,直覺一股凜冽殺氣撲面而來,來不及辨明方向,猛的一拉繮繩,馬兒長嘶一聲,擡起前蹄,幾乎在同時,那長箭精準無誤的刺入馬兒的前胸,小將軍抱着花吟棄馬而去,就着草地滾了幾圈。他身高力大,很容易控制住不斷往下滾的趨勢,撐起上半身,一把將花吟抱起,心內又急又怒,“沒事吧?”轉頭就去搜尋是誰出的黑手,旋即就愣住了,只見王上手裡還攥着弓,面沉如水,眸中濃烈的殺意尚未褪去。小將軍滿腔的怒火瞬間只化成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花吟也在這時回過神,她慢慢站起來,捏了捏被摔疼的腰背,小將軍要去扶她,又被她給擋了回去。

小將軍終於意識到幾分不對勁,直愣愣的問道:“你是王的女人?”

花吟不置可否,戲謔道:“算不得王的女人,卻也是王的人。”言畢,不慌不忙的離開了,面上並無任何羞慚驚慌之色。

原本被皇上嚇住的一衆人等,也終於找回了呼吸,遊移不定的看向慢悠悠走過來的清麗女子,又看向臉色益發陰沉的王,心裡頭也摸不準二者的關係。要說是王的女人吧,也不見這女人有任何女子該有的羞慚之色,要說不是吧,王發這麼大火做什麼?

也有曾見過花吟的,辨認出來後,吃驚的張大了嘴。早些年王上出巡到哪兒都將花吟帶着,只不過藏的緊,尋常都遮了臉,這三年突然就沒了這女人的消息,衆人只當王上喜新厭舊,女人被冷落了,或出了意外?雖則八卦了一段時間,但漸漸也就冷了下去。陡然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無不心頭暗驚。衆人的八卦之魂被點燃,只恨不得現在就離了王,私下裡探究個痛快。

花吟到了耶律瑾跟前,施施然行禮。

耶律瑾冷颼颼的看了她一眼,道:“太醫令這是何打扮?衣冠不整,成何體統!”

花吟道:“陛下恕罪,只因昨兒奴的衣裳染了血跡,白日裡叫人洗了去,奴起的遲,眼看着天色不早,就隨便套了件衣裳,心想天馬上就黑了,又要上#牀休息,就沒注意着裝了。”

“太醫令這是才起的牀?”

“回稟陛下,是的。”

耶律瑾冷嘲道:“太醫令真是好福氣,這麼吵都還能睡的安穩,可見太醫令日常活的甚是舒心,無半點煩心之事啊。孤昨兒五更天才歇下,辰時就起了。”

花吟恭恭敬敬道:“奴身子骨不好,不比陛下龍精虎猛。”

耶律瑾從鼻孔內哼了聲,折身就走了,半點過度都沒有。

花吟站在原地,心裡卻在思量着,過了今日,那倆個護衛恐怕就見不到了吧?不會被處死,但一頓重罰是免不了了。耶律瑾那樣的人,最是受不了超出他掌控的東西。

果不其然,她回了帳篷許久,都沒看到那倆個護衛在她眼前轉悠。

天漸漸黑了,今夜又和昨夜一樣熱鬧,唱歌,跳舞,鑼鼓喧天,一直折騰到二更天,吵鬧聲才漸漸小了些,想來絕大部分人都已經睡下了。

花吟一直穿着官服嚴陣以待,生怕今夜又像昨夜那般臨時傳召,等了許久不見動靜,自己也不想跑出去,省的又招惹了是非,索性就一直在帳篷內看書,一直熬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覆說王上已經歇下了,這才吁了一口氣,慢慢解了衣裳上#牀,豈料牀還未焐熱,大海在外頭叫喚上了,“花大夫?花大夫?花……”

“還沒死透呢!你給誰叫魂呢!”花吟沒好氣道。

大海低笑幾聲,討好道:“花大夫好人好報,長命百歲,”又說:“花大夫,陛下昨日的傷……您還沒給換藥呢。”

花吟惱的捶了幾下牀板,不滿的抱怨道:“早不換晚不換,偏就這時候,這不是故意折騰人麼!太醫署跟過來那麼多人,那些人都死了不成?”

大海嘿嘿笑着,“那還不是因爲您的醫術最是精湛高超,陛下尊貴,除了您旁人也不敢領這份差事啊。”

花吟並不理會大海的奉承,一面三兩下穿好衣裳,一面譏諷道:“喲,說的好像陛下這幾年得了病都沒看過大夫似得,既如此,以前怎麼好的,現在也照之前那樣應對不就好了。”

大海是滾刀肉,怎麼寒磣他都死皮賴臉的笑臉相迎,聞言,接口道:“那不是您回來了嘛。”

花吟怕耽擱久了耶律瑾又要發火,雖然白日裡才被他訓斥過衣衫不整,但此刻也沒心情整理妝容,就胡亂的紮了頭髮,穿了衣裳就出來了。

到了王帳,一股沖鼻的酒味撲面而來,耶律瑾只着了中衣,閉着眼,半躺在榻上,空了得酒罈子倒在案上,花吟行了禮就跪坐在下首查看他的傷勢。

半晌,有些爲難道:“陛下,可否再點一盞燈,奴有些看不清。”

耶律瑾微微睜了眼,只覺燈火明亮的刺目,心內更是煩悶,只當她沒事找事,也不理會。

花吟皺了皺眉,只得湊近了些,見他右手繃帶都溼了,真想罵他幾句,又不敢,只悶不做聲的輕車熟路的上藥包紮,因爲看不清,花吟捱得特別近。及至包紮完,花吟就察覺到耶律瑾有些不對勁了,呼吸粗重,噴在她頸部異常灼熱。

花吟不免擡頭看去,見他面上淡染紅暈,眸中閃爍着令人心驚的異彩,花吟心思一轉就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轉過身就去拿那酒壺,放在鼻下輕嗅,面上嚴肅,同時說道:“陛下,您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酒沒有問題,花吟又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搭上脈,尚未來得及細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就被他壓#在了身下。

他俯身看她,眸如暗星。

他說:“花吟,你欠孤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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