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異世緣盡

黑壓壓一片, 像極了戰場的兩軍對峙。兵刃未交接之前,總以眼神死死的盯着對方,利用X射線, 將敵人射出千瘡百孔來。

腳步頓住, 我瞠目結舌。這個場景化結爲兩個字就是——逼宮!

盔甲營步列整齊, 氣勢恢宏, 一看就是呆在軍營長期接受訓練的將士。黑衣營手握無情劍, 個個冷麪,殺手中的佼佼。相較於他們,那一襲明黃就顯得分外亮目。與身俱來的君王風度, 即使在面對強敵時,仍然臨危不懼。

他的近身一左一右三個護衛。秦佚、江南、玉伶誓死守衛。

玉伶的武功如何我不瞭解, 但江南和秦佚我是知道的。保不了皇位, 但至少也能護得宋顯全身而退。

腳步剛向前邁了一步, 還未落地,整個人就被凌從後抱住, 喑啞的嗓音:“不要去。”

三個字,縱然蘊含滿腹擔憂,縱然懷有無比深情,卻動搖不了我前進的方向。前腳重重的跺在了地上,以示決心。

死寂的御花園被這突兀的一聲響打破, 千萬目光齊刷刷的盯住我, 把我釘在原地不能動彈。身上的束縛着的雙手並沒有放鬆, 反而更縮緊了幾分。

“不要過去。你說的, 只要見一面就好。”凌顫抖着說, 把我的身子圈得生了疼。

“放開她。”宋顯低沉不悅的開口,穿過層層阻隔, 清晰的傳進我耳裡。

秦佚飛身那一剎,已和凌交上了手,我就像個玩偶娃娃。被他倆你拉一下,我扯一把,轉的直犯暈忽。最終不知道跟誰,去留早已不是我能控制。

“五妹既然跟了他,爲何還要來這裡?”秦佚憤恨的低吼。

“我……”還未辯解,只聽。

“小歸,別忘了你說過的話。”凌適時開口。

“宋顯就是瞎了眼纔會看上你這樣朝三暮四的女人。這一年他都爲你發瘋了,你倒是和別的男人快活。”秦佚的怒眸燃起熊熊的兩把火,拎着我肩膀的手,深深的陷進肩坎兒。

“秦佚,不準傷她。”又是一聲低沉的命令,帶着不可違抗的威嚴。

“凌,放手吧。我不會忘。”淡淡的開口。掙脫開他放在我腰際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宋顯。

短短的百米,竟彷彿走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衆人無聲,只看這一幕,皇上和皇貴妃緩緩靠近,神情似訴說着千言萬語,蠕動了下嘴皮,終究什麼都未說,此時無聲勝有聲。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上。”

場面頓時混亂。殺聲四起,兵刃撞擊。

氳氣早已迷濛了眼前的一切,聽不到,看不到。

思盼闊別了一年的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眼裡再也裝不下其它。

“沐沐當心。”身體被他帶進懷裡,旋轉了一百八十度。

腦袋有些暈眩,但仍聽見了那一聲,是金屬刺進□□的聲音。

“不——”

他的手,略帶滄桑然依舊保養的很好的手顫抖着撫上我的臉,欣慰道:“你……沒事……就好。”一句話未完,血,先一步滲出了嘴角。

“宋顯,不要,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我抱着他,緊緊的抱着,哀求驚恐的大叫。

他搖頭,笑得溫和,“沐沐,要學會堅強。沒有誰能陪着誰走完一生。你……要勇敢的活下去。生命……可貴。”

“不……沒有你,我不要一個人走下去。你叫我一個人如何走下去。”愛情,只怪來的太晚,發覺的太遲,等到覺悟的那天,恰是失去對方的時候。

“來生……我一定比他先一步遇到你。”

“嗯……”用力的點頭,淚珠瘋狂的往下。

“來世……你還原不願意嫁給我?做我唯一的妻子。”

“願意,願意。一百個願意,千萬個願意。”

“就……這麼……說定了。”他笑得溫和,手扣着我的後頸,緩緩的在我脣上印上一個冰涼的吻。吻定前世今生。

凌一直守在我身邊,爲我化解了所有危機,給我了小小的一方寧靜。讓我可以安然的擁着宋顯,走完最後一程。

感覺着他的體溫在我懷裡一絲一絲的冷卻。我只是緊緊的抱着,好似擁住最後一點光亮。

深秋初寒的天氣,竟然降下了暴雨。水融入地上的血,蔓延開來,滿目殷紅。刺目的紅,驚心的紅。滲入褐色的土壤,澆灌出嬌豔的花兒,分外妖嬈。

一切的紛亂都因宋顯的死畫上了一個句號。

年僅十二歲的軒轅新即位。號嘉義。

那一場宮變似只是黃粱一夢,南宮將軍依然頂着他大將軍鎮國公的名號,如今又多了一個身份,皇帝的外公。

念新帝尚幼,外戚順理成章的掌權,成爲幕後最高統治,少的,只是一個“皇帝”的稱呼。

衛門在一夕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江南的所有產業也一早易手他人。他們的蹤影,再無人知曉。

五年後,若初七歲。我把他帶進了我的毒庫,那裡有我一生的心血。一副昔日的狗爬字掛在牆邊“勿傷無辜人,毒者亦仁心”。

我捫心自問,除了奪月教死地三個婢女,我爲自保而殺。這一生,我從未毒過一個好人。

若初的血液裡,與生俱來帶着毒性,我要教他調息及如何使用指尖之毒。

還有以前宋顯專門爲哄我玩的那架鋼琴,凌不知何時運回了星宿谷。我的琴藝不佳,鋼琴只考到八級由於某些原因沒有再繼續學,況又荒廢那麼多年,彈起來着實有些困難。奈何若初喜歡的緊,我也就盡我所能的教了。

這五年,凌仍在我身邊未曾離開。不是不愛,只是心已被帶走,我拿什麼去愛?

又三年,軒轅新親政。聽說,南宮將軍心肌梗塞,死於家中。死時,見得最後一面的人是當今聖上,軒轅新。兵符回收,整個天啓的軍隊已盡數掌握在軒轅新手中。各地將領只有頭銜,沒了實權。

那一場宮變,小新是知道的,積蓄了八年的仇終於得以雪恨。縱然那人是親外公。他完成了宋顯終其一生來不及做的。道路阻且長,宋顯用了十六年來鋪路,讓小新走的順利平坦。

南宮將軍憑弔的日子,凌仍然沒有回去,或許,他亦不能原諒弒君的父親。

那一年,星宿谷還迎來了一個在意想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人——秦佚。

一章泛黃的宣紙,一首李白的《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雲》。我豁然明白了,他曾說的那個會作詩的女孩兒就是——我。

不過,這不是我做的,我只是盜版了別人而已。我的苦笑換來他的一聲嘆息。

“二哥,你永遠是我的二哥。”對秦佚的感覺我很難描述,與其傷腦筋,不如不要深究。

“你,還沒放下嗎?”遲疑片刻,他問。

我沉默。

不是放不下,是不想放下。

嘉義第十年,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一整日的時間幾乎都在牀上蹉跎過去了。凌給我開了無數藥方,我都趁四下無人時,偷偷倒進了後窗的花壇。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若初已經十二歲了,算是一個小少年,長得英氣逼人,比凌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有一個很好的爹,一個這一生都被我負了的男人。

彌留之際,我拉着他的手,道:“凌,人生若只如出見,那時,我一定不會任性的選擇離開。”

換來鐵血男兒的兩行清淚。

我亦發現,他的兩鬢已有了白色。與他一襲白衣呼應。原來,歲月真的不待人。但不管怎麼說,他仍是美男子。這點不用懷疑。

最後一眼,我恍若看見了小新,當年那個粉嫩的小孩兒,我在皇宮的唯一朋友。

再無留戀的閉上眼睛。

宋顯,我們終於可以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