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朕親自去吧。”楚宇晨忽然喊住水凌,當先朝着記憶中熟悉的寢宮走去。
臨近正午,沁香閣的下人還在打掃着庭院,剛剛葉琴師的琴將她們都吸引了,導致她們到現在還沒有把院子打掃乾淨,只盼着千萬別來什麼大人物,否則,只怕她們免不了又挨一陣罰。
不過,蘇貴人自從搬到沁香閣幾天,除了喬美人與宮容華來看過她幾次外,倒也沒有什麼人來沁香閣,下人們心裡這才稍稍安心。
沒想到,就在下人們放心的時候,外面傳來一句拉長的聲音,“皇上駕到……”
皇……皇上駕到……皇上來了?
衆人面色大變,其中一個急急跑進去通報,其他人皆是正了正身姿,惶恐的跪下,高呼萬歲。
裡屋的宮玉秀也嚇得不輕。
皇上來了?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不會是發現,她把葉鴻請到這裡來,又發現,葉鴻跟喬姐姐有一腿兒的吧?可是就是發現了,也應該是去書棋宮,怎麼會過來這裡的?
“別擔心,喬妹妹的事情應該不會敗露的,趕緊去迎接吧。”楊楚若握住宮玉秀的手,低聲囑咐,“一會別亂說話,知道嗎?”
宮玉秀撇了撇嘴,懶懶道,“知道啦,我又不傻。”
楊楚若點點頭,正了正身姿儀容,發現沒有問題後,這才攜着宮玉秀,迎接剛剛駕臨的楚宇晨。
“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宮玉秀也跟着行了一個禮,只不過,她自動把前面的話都給忽略了,至少她現在還不承認自己是後宮的妃子。
“起身吧。”楚宇晨的視線第一時間定格在楊楚若身上,第二視線定格在還未打掃完畢的庭院裡,第三視線則定在楊楚若身邊的宮玉秀身邊,微微有些蹙眉。
沁香園的下人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尤其是感覺到楚宇晨的視線定格在他們身上,更是冷汗淋漓,嚇得後背一片潮溼。
楊楚若隨着楚宇晨的視線望去,彷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上前幾步,又行了一個禮,“皇上恕罪,臣妾聽說那天幫臣妾伴曲的琴師如今還在後宮,不少後宮娘娘也紛紛請他彈奏一曲,以聽仙音,臣妾見他造詣極高,便央求宮容華將他請過來,好跟他討教一二,將來好彈奏給皇上聽,替皇上解解乏兒,這才命下人們待葉琴師走後,再打掃庭院,免得動作吵鬧,影響了思緒,臣妾知錯,請皇上恕罪。”
楚宇晨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他倒忘記了那個琴師,當日在宴會裡彈的曲兒,怕是但凡聽過的人,便不可能忘記吧。水凌也說過,最近宮裡不少娘娘都召他彈兒解悶,他一直想宣召他進見,只是國務繁忙,以至於給忘記了。
楚宇晨臉色瞬間和緩了許多,擺擺手,讓他們繼續打掃院子,只不過莫名的,還是有些不悅。
召見琴師?那個琴師似乎能夠與她心靈相通呢?真的只是單純的討教嗎?他們的琴聲……似乎……好像……還有一些共通之處,旋律節奏極爲相似……莫非……
“愛妃若是想學,只要通報一聲,朕讓人將他召過來,親自教授於你便可以了。”楚宇晨淡淡道,攬住楊楚若不盈一握的纖腰,語氣曖昧。
楊楚若沒有掙扎,而是順勢窩在楚宇晨的懷裡,眼角含笑,乖巧的柔柔道,“臣妾怕男女有別,不敢擅自作主,此次宮容華請來葉琴師,臣妾心裡七上八下的,讓一衆下人在旁候着,還拿了一塊屏風擋住視線,又央求宮容華與喬美人陪伴臣妾,臣妾一直擔心皇上會生氣呢。”
“是嗎?那朕倒要好好謝謝宮容華與喬美人陪伴朕的愛妃了。”楚宇晨對於楊楚若沒有拒絕,也沒有牴觸,倒是十分受用,剛剛的不悅之色蕩然無存,貪婪的吸着楊楚若身上的體香,笑着看向一邊有些意外,有些不解,有些納悶的宮玉秀。
“你就是宮容華?宮王爺的千金?長得果然有幾分像你父王的英姿,不錯不錯。”
“大家都說我長得像我父王,我也覺得我長得像我父王,因爲父王在我心中,那就是一個英雄,也是一個戰神,若不是我身爲女兒身,我定然也要投軍報效國家,替楚國打下萬里江山,守住錦繡山河,其實我現在還是很想投軍的,也投了好幾次,但是每一次都被我父王揪出來,還被他暴打一頓,最後父王受不了,就說,若是我再進入軍營,就把送到皇宮給皇上做妃子,我以爲他是說着玩笑的,誰知道,居然真的把我送進來了。”
宮玉秀見楚宇晨也不像傳說中那麼殘暴狠戾,話也多了起來,提到父王的時候,更是眉飛色舞,看得出來,她雖然不想進宮,可心裡還是很崇拜父親的。
一邊打掃的衆人紛紛嚇得牙齒咯咯作響,跟在楚宇晨背後的一衆下人也不禁替宮玉秀捏了一把汗。
這個宮容華,也太不懂得禮儀了,在皇上面前居然敢如此放肆,還敢自稱我,她好大的膽子。
楊楚若手心一緊,朝着宮玉秀使了一個眼色,然而,宮玉秀渾然不知。
就在衆人都以爲皇上會生氣的時候,皇上卻哈哈大笑,顯然心情良好,“你投軍?你一個女孩子投軍?軍營裡都是男的,你怎麼投軍?他們難道就沒有發現你嗎?”
“我女扮男裝啊,纔不會讓人認出來,其實我也上過戰場的,前陣子不是天鳳國屢屢犯我楚國邊境嗎?我父王奉命去清繳的時候,我也偷偷混進去了,還殺了七八個天鳳國的士兵呢,在一起的士兵們,紛紛都誇我厲害,還認我當大哥,別提多崇拜我了,就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地,我父王又把我拽出來,害得我顏面掃地。”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衆多下人們,時不時的擡頭擦拭冷汗。
宮容華是真的無知嗎?怎麼這種話也能說得出來?
她現在可是皇上的妃子,可她卻把她投軍的事情說出來,還說得如此繪聲繪色的……她一個千金小姐,混跡在軍營,軍營可都是男的啊,而且牀塌都是連在一起的,宮容華不會跟那些士兵們都睡一起吧?
天啊,光憑這條罪,皇上就可以將她打進冷宮,或者逐出皇宮了,她怎麼還敢這麼理直氣壯的說話呢。
衆人偷眼看向皇上,卻見皇上臉上沒有半份怒意,反而有着新鮮的好奇,“你父王是如何知道你在軍營的?”
“其實這個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可能是知道我一旦不在家裡,那不是出去外面跟人打架,就是跑去軍營跟一大羣士兵們混在一起吧,所以我父王就找到我了。”
楊楚若起先以爲宮玉秀是天真之言,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可越聽她越覺得疑惑。
如果她是天真之言,只需一句話便可。
可她爲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她混進軍營呢?她是想借這次機會,讓皇上廢了她,只要進入冷宮,沒人關注,想逃出皇宮便多了幾分機會嗎?還是等着皇上將她逐出皇宮?
皇上如今還沒有寵幸她,她的父王又是楚國的戰神,手握重兵。宮王爺無兒無女,只有玉秀一個女兒,想必,皇上也不能輕易將玉秀打入冷宮的吧。
所以,皇上如果聽到這些話,一氣之下,必然會將她逐出皇宮,畢竟皇室容不得這樣的污點存在。
難道……
楊楚若猛然擡起頭來,看向一臉天真活潑的宮玉秀。
難道……她說這麼多話,是想讓皇上將她逐出皇宮?
這倒是很高的計策,只是……
楊楚若偏頭看向攬着她纖腰的九五之尊,他笑容滿面,想來,並不吃玉秀這一套,玉秀這些點子,怕是要失效了。
“想不到宮中還有宮容華這等性情直爽豪邁的人啊,哈哈,來人,看賞。”楚宇晨大笑一聲,攬着楊楚若進入寢宮。
宮玉秀的笑容隱隱有些僵住,很快又恢復如初,一蹦一跳的跟着進了寢宮,根本不在乎什麼打賞。
跟在後面的下人們紛紛有些傻眼。
皇上的性子越來越怪了,常人聽到這些事,不都應該是震怒的嗎?怎麼皇上反而還那麼開心呢?
沒有皇上的命令,他們可不敢像宮玉秀一樣,如此肆無忌憚的進入蘇貴人的寢宮,只能遠遠地候着。
“去換套輕便的衣裳,朕帶你去一個地方。”宮玉秀一寢宮,便聽到楚宇晨這句話,當下眼睛賊賊一亮,三步並作兩步,急急道,“皇上,你們要去哪?我也想去?”
“不行。”楚宇晨想也不想,直接拒絕。
“爲什麼不行?皇上偏心,只帶蘇貴人,都不帶我的。”宮玉秀嘟嘴,一千個一萬個不滿意。
楚宇晨臉色一沉,射向門外候着的衆人下人們,射得他們身子直打着冷顫,總感覺末世來臨。
下人們紛紛哭喪着一張臉。
皇上喜怒無常,他們怎麼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又怎麼知道,皇上他不想讓宮容華進去?是皇上自己剛剛臉色太過於愉悅了嘛。
宮玉秀似乎也意識到楚宇晨即將發怒,眼珠子賊溜溜一轉,換了一套說辭,“皇上,你長得可真好看,玉秀從來都沒見過像您這麼好看的人,而且您的眉宇間,還有一種大度,想來是不會跟我斤斤計較的對吧?”
楚宇晨冷笑一聲,“少拍馬屁,這套不管用,說了不許去,就是不許去,再敢多說一句,當心朕禁你一個月的足。”
“本來就是嘛,你不僅長得好看,而且,我覺得,後宮中那麼多妃子,你跟蘇姐姐最相配了,民間怎麼說來着,哦,對了,民間叫夫妻相,你跟蘇姐姐就很有夫妻相。”
“夫妻相?”楚宇晨擡手想讓人將宮容華請出去的動作一頓,饒有興致的挑眉問道,似乎對於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可不正是嘛,你看你,長得劍眉朗目,目光炯炯,蘇姐姐雙眸剪水,細眉……細眉……嗯……我的意思是,你的眼睛呢,很有神,很漂亮,有一種英雄氣概,滿滿的都是正義,而蘇姐姐呢,她的眼神很溫柔,很善良,也跟你一樣滿滿的都是正義,你的鼻子是挺的,蘇姐姐的鼻子也是挺的,你的嘴脣是薄的,蘇姐姐也是薄的,還有你的五官,你們不覺得看起來很像嗎?再看看你們耳後,你的耳後有一顆小黑痣,蘇姐姐的也有啊,你們說,你們有這麼多共通之處,難道不是很般配嗎?”
宮玉秀本想用華麗的詞藻好好誇獎一頓楚宇晨,可思來想去,肚子就那點墨水,根本找不到什麼好詞語來形容。
她到現在,很多字都還不認得,更不會寫,如何去用優美的詞語來形容,宮玉秀有些汗顏,也有些忐忑,不知道這一招對於楚宇晨有沒有用。
忐忑的擡眼,眼尖的發現,楚宇晨盯着楊楚若的臉看了半天,又對着銅鏡照了幾遍自己的臉,一手摸着下巴,喃喃自語,“好像還真的挺有夫妻相的。”
宮玉秀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心裡略微安心,再次偷偷瞄眼,果然又看到楚宇晨撩開楊楚若耳後的髮絲,滿含喜悅地看着那顆小黑痣,欣喜道,“愛妃,看來宮容華說的沒錯,你與朕,果然是有夫妻相,連小黑痣都長在一個地方。”
楊楚若臉上一紅,低下了頭,在楚宇晨看不到的地方,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地瞪了一眼宮玉秀。
真能瞎掰,還能讓她給掰出一個小黑痣出來。
“你們何止是有夫妻相啊,你們還有心有靈犀一點通一點兒啊,皇上,你知不知道,今兒早上,蘇姐姐還跟我說了,她說,她有一種感覺,說您今天一定會來沁香閣看望蘇姐姐的,想不到,蘇姐姐的話纔剛剛說完,您就來了,您說,這不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又叫什麼?還有啊,您看看,您跟蘇姐姐站在一起,那可是天生的一對,你們男才女貌,氣質優雅,爲人善良,熱情大方,白頭偕老……”
“行了行了,以後多讀點兒書,什麼熱情大方,白頭偕老,會不會用詞。”楚宇晨握住楊楚若的纖手,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喜悅,心情良好的阻止。
夫妻相?真的有夫妻相嗎?有夫妻相,是不是就可以一輩子當夫妻了?妻……妻子……這個詞,還真是既陌生又熟悉,不過,他這一輩子,也只要一個妻子就夠了。
“皇上,我也想讀書啊,可是讀書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但是呢,如果您讓我也跟着你們出去玩玩兒,那我回來肯定會好好的用功讀書的,不然我成天都會想着玩兒的,皇上,您最好了,你最善良了,您就帶我一起出去玩玩嘛。”宮玉秀近乎撒嬌的央求,同時不忘給楊楚若使眼色,讓楊楚若幫忙求情。
“行了,你個小丫頭,你講了一大堆,不就是讓朕帶你一起出去嗎,準了,一起去換件輕便的衣服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宮玉秀的那一番討好的話,正好中了楚宇晨的意,楚宇晨臉上笑容幾乎沒有間斷過,甚至連這種要求都能答應。差點把暗處的水凌給嚇得掉了下來。
皇上不僅帶了蘇貴人……還……還帶宮容華……天啊……主子什麼時候這點馬屁都能搞定了?他是不是聽錯了啊?
水凌揉了揉眼睛,就算想安慰自己聽錯了,也不得不相信,因爲蘇貴人與宮容華已經換好了衣裳。
蘇貴人穿的一件素白色的衣裳,清雅潔白,出塵脫俗,一頭柔滑的墨發,只用一支玉簪鬆散的挽了一個半月髻,說不出的清新明豔,一眼望去,彷彿九天玄女。
宮容華穿的是一件鵝黃摻雜淡青的衣裳,顏色鮮明,朝氣活潑,臉上掛着興奮激動的表情,隨着她的笑容,而綻開兩個深淺不一的小酒窩。
“皇上,我們已經穿好了,現在我們這是要去哪兒玩?”宮玉秀說不好奇是假的。她想過無數種玩法,就是想不通皇上到底要玩什麼,難道是要踢踺子?
楊楚若臉上柔柔的,心中百轉千回。
她也不知道皇上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在皇上心裡多少是有那一些好感的吧,所以皇上纔會帶她,而不帶別人。
“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楚宇晨驚豔地看着楊楚若,每見她一次,他便會驚豔一次,唯獨,她溫柔下的滄桑眸子,他無論如何也抹不掉,進不了,看不到。
那雙眸子,成了他心中的痛。
他能知道她心裡隱藏着不少的事情,也知道她心裡定然有一個讓她終於無法釋懷的傷,可他不知道她的傷是什麼,她的痛又是什麼。
推開門,沁香閣的下人,以及他帶過來的下人,已然不知去了何處,只有水凌一個人候在門外。
“封鎖消息,朕不想讓第五個人知道。”
“是。”水凌領命。
楊楚若一直關注着楚宇晨的動靜,此時見楚宇晨低聲對着水凌說些什麼,楊楚若不着痕跡的將擺在桌上的梳子反了過來,以背面朝上,這才隨着楚宇晨離開。
“等一下,你把這塊面紗戴上吧。”楚宇晨不知從何處拿了一條面紗,遞給楊楚若。
楊楚若接過,低頭看了幾眼面紗,忽然擡首一笑,“謝謝皇上。”
皇宮外。
宮玉秀簡直無法相信,她出宮了,她竟然出宮了,她真的出宮了……
她進皇宮兩三個月,終於再次出來了……她以爲,她想要出來,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呢,沒想到……沒想到……
“啊……”宮玉秀激動得大喊起來,看着人來人往,穿梭不停的街道,興奮的轉起圈來。
“我出來啦,我自由了,哈哈哈……我終於出來啦,外面的空氣好新鮮,外面的風景好美,外面的一切好好,哈哈哈……”
楚宇晨嘴角上揚。
蘇沁有宮玉秀這個活寶在,想來,宮裡的生活也不至於太悶。
水凌撇了撇周圍的百姓,見周圍的百姓們紛紛神經病一樣看向宮玉秀,臉色不由黑了,尤其是宮玉秀一路蹦蹦跳跳,興奮的看着這個,又興奮的看向那個,一路竄個不停。
水凌想阻止,可一想主子都沒發話,自己阻止什麼呀,只能暗暗忍住,同時注意她的動靜,免得她走丟,或者出什麼事。
“你去跟着她吧,別讓她出什麼事。”楚宇晨淡淡吩咐。
“可是主子你……”主子只帶了他一個人出來,如果他去保護容小主,那主子怎麼辦?
“去吧。”楚宇晨再次道,水凌只能領命而去,只是心裡多少放心不下。
“快正午了,前面有一家酒樓,不如我們去那兒用膳吧。”楚宇晨看着川流不息,吆喝叫賣的百姓們,淡聲道,往前走了幾步,發現蘇沁沒有跟上,不禁頓住腳步,轉頭看去。
卻見蘇沁有些無措的仵在原地,一雙剪水的眸子既是好奇的掃向四周,又有些害怕,時不時讓着過往的行人,似乎不適應這樣熱鬧的場面,即便她臉上有意掩飾起來,依舊掩飾不了那種陌生感。
楚宇晨一怔。
她怎麼了?以前沒有出過門嗎?
“帝都比起其它地方,可能會熱鬧一些,不過帝都來往的巡邏侍衛還是挺多的,一般不會有什麼事兒。”楚宇晨貼心地握住楊楚若冰涼的手心,牽着她一起走,無聲的給她安全感,時不時的跟她介紹帝都的風俗習慣。
手心被寬大溫厚的大手握住,楊楚若心裡莫名的一暖,不再像剛剛那般害怕。
十歲之前的記憶太少了,烙印的,都是蘭陵臺七年囚禁的日子。那些日子裡,除了送飯的婆婆,以及欺負她們母子的下人妃嬪們,她從來都沒看過這麼熱鬧的場面。
唯一的一次還是她從破廟裡跑出來,跑到東雙城。可東雙城沒有這裡這麼熱鬧,比這裡差了太多太多。
再然後,她從來都出過街了……一次都沒有……
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一瞬間的有些不適應。
“聽說,城北的楓葉極爲漂亮,等用過飯後,我們租艘畫舫,我帶你去看楓葉。”
“楓葉?”
“是啊,那兒的楓葉漫山遍野,臨水而長,每到這個季節,便會大片的盛開着,火紅一片,照耀在江面上,水天一色,是我們帝都的一大景色,不少喜愛風雅的人,都會一艘畫舫,泛舟湖上,飲酒作樂,觀賞楓葉。”
楊楚若聽着聽着,不覺動了心。能讓皇上說好看的風景,那必然是極爲好看的吧。
行走在熱鬧喧囂的街道上,楊楚若好奇地看着周圍攤主擺賣的東西,嘴角忽然上揚,似乎心不錯,更沒想到,楚宇晨竟然會帶她出宮。這是她從來都不敢想的。
忽然間,看到一個擺放糖葫蘆的,楊楚若定住了腳步,隱約間,似乎看到年少英俊的哥哥揹着她,漫步在同樣熱鬧喧囂的街道上,見她哭得兇,將了一串糖葫蘆糖在她嘴裡,扮着鬼臉哄着她什麼,逗得她破泣爲笑。
又好像看到另一個哥哥見她喜歡吃糖葫蘆,將所有糖葫蘆一起買了,扛回將軍府,第二天,她牙疼,父親知道後,狠狠打了幾個哥哥幾個板子。
“怎麼了?你喜歡吃?我去買一串給你。”
楊楚若趕緊低頭,將眼淚隱下,再次擡首,卻是清冷一片,笑道,“謝謝皇……公子……”
“以後在外面,叫我宇晨就好了。老闆,來一串。”楚宇晨指了指其中一個最大串的,含笑遞給楊楚若。
楊楚若顫抖的接過,揚起一抹感激的微笑,輕輕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充斥她整個腦海,楊楚若不由揚起嘴角,彷彿看到了哥哥們,彷彿回到了過去,眼眶一紅。
“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怎麼哭了?”楚宇晨捧起她戴着面紗的臉,眼裡有着一閃而過的心疼。
楊楚若別過臉,尷尬笑道,“臣妾……皇……公子對蘇沁這麼好,蘇沁是感動的,這糖葫蘆很好吃。”
“傻瓜,你若喜歡吃的話,以後我經常買給你吃。”楚宇晨拉着她,繼續往前走去,暗暗告訴自己,以後要多帶蘇沁出來走走。雖然不知道她以前過的是什麼生活,但是想必,很少出過街的吧,所以纔會讓她對什麼都處於一種陌生的狀態。
更讓他心疼的是,不過是一串糖葫蘆,就把她感動成這樣,以前的她,過得很不好嗎?
這才又走了幾步,楚宇晨發現手中握着的人又不走了,而是怔怔地看向遠方,神情恍惚悲痛,身子還在顫顫發抖,楚宇晨順着她的視線望去。
卻見不遠處,一個年約四歲,衣裳襤褸的小男孩,跪在地上,一個響頭接着一個響頭磕在地上,直磕得額頭流血,拼命求着眼前踢到他的中年男子,而身邊,還有一個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婦人。
“爹,求求你,不要再賭了,不要把孃親賣掉,孃親身子不行了,爹……”
“滾開,再不滾開,我把你一起給賣了,老子就等着這一把翻本呢,只要老子翻本了,要什麼沒有。”
“爹,家裡的銀子都被你輸了,房子也賣了,你不可以再把孃親賣掉,你要是把孃親賣掉,裳兒就沒有孃親了,嗚嗚……”
“我讓你滾開,你沒聽到嗎?小賤人。”中年男子狠狠踹向小男孩,拖起奄奄一息的婦人,往翠紅樓走去,後面是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以及一衆搖頭嘆息的百姓們。
她很喜歡小孩?她在激動什麼?爲什麼眼裡會有這麼深的悲痛。
楚宇晨陣陣狐疑。
楊楚若漆黑的眸子裡,倒映着衣裳襤褸的小男孩無助哭泣的臉,全身都在顫抖起來,彷彿將她與自己的兒子融合起來。
這一幕,跟她以前何其相似……
裳兒……他也叫裳兒嗎?是她的兒子轉世的嗎?
楊楚若猛然掙開楚宇晨的手,衝到前面,扶起摔地的小男孩,“怎麼樣了,有沒有傷到哪裡?”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娘,求求你,裳兒來世給您做牛做馬。”
楊楚若捂着心,忍着奪眶而出的淚水,緊緊抱住小男孩。
楚宇晨攔住中年男子,冷冷道,“把人放了?”
中年男子訝異地看着一身貴氣的楚宇晨,想破口大罵,又不敢,生怕得罪了什麼權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誰啊你?這是我妻子,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管那麼多閒事做什麼。”
“我讓你把人給放了。”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一句話。
“放了?那也成啊,只要你拿出五兩銀子,我馬上把她給放了,以後她就是你的人了,你想怎麼對她就怎麼對她。”
楚宇晨面色一冷,咔嚓一聲,在衆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廢了他的手,身子輕閃間,接住奄奄一息的婦人。
“啊……疼,疼死我了,你,你居然敢廢了老子的手,老子跟你拼了,啊……”
“砰……”
衆人幾乎都沒看到楚宇晨是如何出手的,中年男子已然被踹向遠處,半天爬不起來。衆人大驚,這個人是高手嗎?
“孃親,孃親……”小男孩衝到奄奄一息的婦人身邊,抱着她冰涼的身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楚宇晨鬆開搭在婦人鼻尖的手,衝着走過來的楊楚若搖了搖頭。
楊楚若身子踉蹌一下,倒退幾步,面色蒼白,憐惜地看着哭泣的孩子,這麼小,就失去孃親了嗎?那孩子,該有多可憐。
“哥哥,我孃親怎麼了?她怎麼都不說話?”小男孩抹了一把淚,哽咽道。
“你娘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楚宇晨起身,冷冷瞪着哀嚎中的中年男子,瞪得中年男子直想匍匐下去,好像有一座泰山壓着他一般,又好似死亡之神在朝着他走來,讓他驚懼不安,連疼痛都差點給忘記了。
“嗚嗚……孃親……孃親……嗚嗚……”小男孩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抱着婦人的屍體,死死不肯鬆開。
“我們幫幫他吧。”楊楚若不知何時,走到楚宇晨身邊,帶着一抹哀求。
“好。”只要她想幫的,他都會幫。
“謝謝。”楊楚若第一次感覺楚宇晨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好,也第一次由衷的感激他。
“這個男的是個賭徒,只怕我們無論給他多少銀子,他都會再去賭的,到時候,這個孩子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不如,我們將他買了吧,到時候我把他送給一個可靠的官員撫養,前程也會比較好的。”楚宇晨淡淡道,心中不斷猜測着楊楚若爲何反應那麼大,看着孩子憐惜的眼神,也不大像一個陌生人該有的。
“好,我們幫他把母親也給葬了吧。”
“嗯。”楚宇晨從懷裡拿出一張銀票,丟給地上哀嚎的男子,居高臨下,冷冷道,“這個孩子以後是我們的了,想死的話,就繼續賭吧。”
中年男子本想再跟他多要一些銀子,也想跟他要醫藥費,拾起銀子時,發現竟有五百兩,整個人直接傻眼了,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五百兩銀子……五百兩銀子……怎麼那麼多銀子……天啊……那個人也太大方了吧?
就裳兒那副瘦弱的樣子,哪裡值五百兩銀子。
中年男子自見到銀子後,全身精神抖擻,哪還有什麼疼痛,哪還管什麼兒子,屁顛屁顛的爬起來,飛奔而去。
裳兒抹了一把眼淚,心裡滴血,緊緊握住母親的僵硬的手,眼怔怔地看着哥哥姐姐們花錢請人將母親給埋葬了,又買了新衣裳新鞋子給他穿,心中充滿感激。
午後,楊楚若抱着四歲大的孩子,輕聲哄着他睡覺,動作熟練,眼帶憐愛,時不時的溫柔的撫摸着他臘黃乾瘦的臉。
楚宇晨在一邊看得呆了,莫名的覺得,這個小男孩就是她的孩子,她曾經無數次這麼抱着他,哄着他睡覺。
第一次萌生一種想法。
若是……若是他也有跟她的兒子,她定然會是個很好母親吧?
“孩子太累了,他已經熟睡了,你一天沒吃什麼東西了,我讓小二備了點吃的,一起過來吃點兒。”楚宇晨聲音溫柔,親自將桌上的碗筷擺好,那動作,無疑就是一個丈夫,而屋子裡溫馨一幕,儼然就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我不餓,這個孩子真是可憐,年紀輕輕的,就沒了娘,他的心裡一定很難過的吧。”楊楚若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放在牀上,蓋好被褥,幫楚宇晨盛了一碗湯。
“臣妾失職,讓皇上陪臣妾奔波一天,臣妾該死。”
“在外面,沒有皇上,也沒有蘇貴人,坐吧。你很喜歡孩子?”
楊楚若心裡咯噔一下,隨即淡淡道,“這個孩子那麼可愛,誰不喜歡。”
“以後,我們也會有孩子的。”
楚宇晨淡淡的一句話,讓楊楚若瞬間以爲聽錯了。
我們以後也會有孩子的?我們?她跟他?
她怎麼可能還會有孩子呢?她的身子早已經垮了。
“皇……,我可以問下嗎?您打算把這個孩子送給誰撫養?”楊楚若小心翼翼的問,心中有些忐忑。
“我已經派人去通知禮部尚書了,他膝下無子無女,如今也年過也半百了,爲人忠義,想來會好好照顧這個孩子的,也會很喜歡他的。”
“禮部尚書?”楊楚若喃喃自語。那就是,明天……明天就要送走了嗎?明天過後,她便再也看不到他了嗎?
要是她的兒子還在的話,應該也跟他差不多大。
兩個人都叫裳兒……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他比她的裳兒有福份,至少碰到了她們。
可她的裳兒,卻被親生父親連斷兩次胳膊,鮮血流盡,淒涼死去……
“你若是想他了,我會讓人接他進宮,給你瞧瞧的。”無論蘇沁到底是什麼人,至少她的心,是好的,否則,也不會對一個陌生的孩子如此上心。
什麼都可以騙人,唯有眼神不會騙人。
“謝謝。”一場孩子的變故,莫名的讓兩個人的心更近了一些,尤其是楊楚若,雖然對楚宇晨還是倍加戒備警惕,但多少不再把把他當作豺狼虎豹。
“玉秀他們呢?還沒回來嗎?”楊楚若忽然問道。
楚宇晨止不住笑了,笑容中有一股無奈,“她啊,就像脫繮的野馬,早就玩瘋了,如今不知道在哪兒呢,連水凌都差點看不住她。”
“玉秀的性子就是這樣,在宮裡,也時常吵着無聊呢,皇上這次讓她出來,只怕她都不想回皇宮了。”楊楚若也是輕笑道。
“不如,我們也出去走走,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一會也要回去了。”
“可是……”楊楚若爲難地看向牀上熟睡的孩子。
“放心吧,朕留了幾位暗衛守着,不會有事的,而且,天一亮,尚書府的人,也會過來接人的。”
“是,臣妾遵旨。”儘管楊楚若不想離開孩子,也不得擡起笑容,跟着他一起離開客棧。
楚宇晨臉上的笑容立即僵住,條件性的不喜歡楊楚若如此違心。
她若不想去,直說便是,又何必如此僞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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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噠們,你們猜,這次出宮,下章會遇到誰呢!
1:楚若哥哥
2。風凌
3。軒轅小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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