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父母雙亡,是哥哥一路將我拉扯大的……他是唯一的親人了。”
“兄長謝青,面容俊朗,有點小姿色,一日鳳二小……鳳青鈴出門逛街,在脂粉店看到了正在當值的哥哥。”
謝白麪容悽楚,眸中不自覺浮起幾絲自責:“然後……然後哥哥就被鳳青鈴帶走了,強取豪奪金屋藏嬌,鎖到她城郊的小院內。”
“若只是這般,我倒也便認命了,自我安慰是哥哥的命不好。或者說自欺欺人得告訴自己,哥哥被鳳青鈴看上,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論如何是比站在脂粉店裡當花瓶的日子過的好的……”
謝白說到這兒,語氣停頓了下,似乎是泫然欲泣,但聲音中卻不自覺帶上點兒恨意:“可不過三日,便傳來了哥哥去世的消息……連屍體都被生生燒成骨灰。”
“待我費盡千辛萬苦捱了兩頓打來到生前囚着哥哥的地方時,或許是哥哥的怨氣太重,哪怕身體消散,仍舊有一絲魂魄附在了牀榻上……”
鳳鈺一愣,眉毛一挑,美眸中升起幾絲興味:“你會搜魂?”
謝白被突如其來的詢問搞得愣住,但隨後如搗蒜般點了點頭:“只會一點,不是跟哪個師父學的,是從孃胎中帶出來的一點兒雕蟲小技。”
鳳鈺輕笑,暗暗搖了搖頭,搜魂之術世間少有,哪裡是雕蟲小技?
原本她是對謝白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沒什麼興趣的,但他若是有搜魂的本領……
也不是不能將他帶在身邊,收爲己用。
不用他上刀山下火海,光這搜魂一術,便有大用。
謝白被鳳鈺的詢問打斷後沉默了片刻,須臾,身子有些顫抖,聲音不自覺的放低,像是克服了內心的恐懼一般。
“我在哥哥那縷因怨恨而經久不散的靈魂中看到了生前的那幕……是鳳青鈴酒後失言,不小心和盤托出了碧落笛的下落。”
謝白這鳳青鈴三字說得有點兒彆扭,總是下意識的想叫鳳三小姐,但想起鳳鈺的那句“你是人,鳳青鈴也是人”——
便一咬牙,暗道短什麼不能短了志氣,囫圇的三字吐出。
他聲音很輕,音量再減小一點便聽不清了,但話語中卻透露出了鄭重驚駭的信息。
碧落笛。
五洲大陸三大至寶之一,鳳鈺要救碧珠所需的珍寶。
鳳青鈴也是個蠢笨的,酒後失言能將碧落笛的下落說給外人聽,鳳城主能讓鳳青鈴知道碧落笛的下落……也是奇事一樁!
鳳鈺漫不經心的想着,暗地盤算着,懲治了鳳錦鈴出了一口惡氣的同時還歪打正着窺探了搜魂術和碧落笛都下落,也算是三喜臨門了。
思來想去,她偏頭看了宴輕一眼,神情愉悅,挑釁炫耀般的挑了挑眉。
宴輕眸色陰鬱,古怪一笑。
拿捏人心大抵也是一種本事,鳳鈺不疾不徐,謝白見她不語,心中不由得一緊。
謝白也知道,他的說辭聽起來十分荒誕,鳳城主那般位高權重老奸巨猾的人物,哪裡會輕飄飄的把碧落笛這麼重要的物什的下落透露給其他人?
若真是一不小心被鳳青鈴撞破,又怎麼會恰巧酒後吐真言被謝青聽到,然後在恰巧中巧上加巧,謝青的弟弟是個天生會搜魂術的。
但人生本就是戲劇性的,謝白雖然可以對天發誓他所言非虛,但……
思來想去,謝白愈發慌張,條件反射下又打算撲通一聲跪下,被鳳鈺眼疾手快的扶住。
她有些好笑,脣瓣淡淡的勾了下:“不必,今日助你報仇不過是舉手之勞,換成張白王白李白,我也會出手相助。”
“你要是真想報答於我,真的想爲你枉死的哥哥報仇雪恨,這些日子便夾起尾巴做人,七日後在相府門前擊鼓鳴冤,弄出點大動靜。”鳳鈺眸光一轉,隨意而慵懶,紅脣輕啓,吐氣如蘭。
這回輪到謝白久久的沉默了,悸動幾乎要將他整顆心填滿,他受寵若驚,又不可置信。
只覺得自己人生在世十餘年,只有這一刻心臟是真真切切在跳動着的。
自此往前的種種,他都是是行屍走肉,連做人的權利都被一層層的剝奪。
“那……小姐,有關碧落笛的一切?”顫抖着聲,顫抖的手,沙啞着嗓子,謝白接近失語。
“先不急,待七日後那場好戲唱罷,你再給我一一道來便好。”鳳鈺搖了搖頭,婉言拒絕,“這些日子可藏好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讓鳳家這座冰山崩塌,便不能操之過急。
鏟子挖不動,那便拿推土機碾過去。
謝白鄭重其事的嚴肅應下:“必不辱使命。”
鳳鈺微微頷首,指尖指向西北角:“順着這個方向一路走下去,是鳳府祠堂院內的偏僻一角,有一處隱蔽的小門。”
“走出小門,便可離開鳳家。”
“謝白定不會辜負小姐的賞識。”謝白有些緊張,差不多意思的話說了兩遍。
隨後深深地鞠了一躬,踉踉蹌蹌的衝着鳳鈺方纔手指的方向頭也不回的跑了。
冷風刺骨,謝白穿得單薄,但卻覺得心中暖洋洋的,鳳鈺的所作所爲像是明媚的陽光,剖開他的胸膛,橫衝直撞的照耀着。
是小姐賦予了他新生。
年輕的少年暗暗想着。
謝白走後,蘆葦蕩裡靜悄悄的,獨剩兩人相顧無言。
聲音清淡,眸光清淡,她給謝白指的那條路,是原主在十五歲及笄禮那天跪祠堂時意外發現的。
冰冷的牌位,冷硬的瓷磚,膝蓋處傳來的陣陣劇痛,鳳鈺的心跳動了一瞬,不由得生出悲涼不甘的情感。
她一愣。
微微蹙眉,她可以肯定這不是她屬於的情感,幾乎可以說是這個身體的條件反射。
人已去,魂魄變幻,卻依舊可以生出刻進每一滴血液的悲涼情感,那個可憐的女人隱忍怯懦了多年。
連骨血中都刻進了悲傷。
清寒刺骨的悲涼氣息在隱秘的蘆葦蕩中流淌,濃郁而強烈的情感讓人忍不住墜入冬日波光凜冽的寒潭。
雪花飄落在鬢髮間,東璃京都南明下了入冬以來第一場雪,也是四季不分明,地處中部的南明十年來第一次下雪。
銀白蝴蝶飛舞,宴輕一身點墨般漆黑,晦暗不明的眸定定的看着鳳鈺,陰鬱的神色讓鳳鈺不禁蹙眉。
她心情不算明朗,暗道不妙。
這人又犯病了。
她算是看透人,宴輕這人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不一定她哪個舉動就讓他不陰不陽。
總之在他心甘情願交出妖丹前,得順着毛捋。
“你……”
鳳鈺欲張口,但才吐出一個音節,宴輕放大的俊顏就驀地出現在眼前,一眼便望進他那靡麗豔至的雙眸。
“阿鈺,我想食言了。”
無論輸贏,我都想將你帶回去,藏起來。
藏到世間最華美的宮殿內,軟帳綾羅,萬千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