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湘的到來,只是在最開始的兩天給徐燦燦添了一些堵。經過徐燦燦的一番操作,躊躇滿志的紫湘很快便被架空了。
經過短暫的迷茫之後,紫湘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快到八月十五中秋節了,可是徐燦燦並沒有過節的心情,她和傅予琛兩地分隔,母親和弟弟也在宛州老家,爹爹又在南海戰場,她實在是沒什麼過節的心情。
既然少夫人沒有吩咐,傅宅的人便都不肯提過節的事情,距離中秋節只有兩天了,可是宅子裡一點過年的準備都沒有。
徐燦燦抱着靠枕歪在臥室窗前的軟榻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幾株丹桂。因爲她稱讚桂花的香味,所以傅予琛在南海見了這種桂花,便讓人從南海送了過來。
她讓人栽在了臥室的窗前,這樣每日都能看到聞到。
米粒大的桂花掛在綠色的枝頭,散發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徐燦燦的心卻有些黯然:丹桂運回來了,可是傅予琛卻不在家。
秋風從窗子吹入,徐燦燦身上只穿着一件玉白交領窄袖衣和一條玉色緞裙,當即身上就打了個寒噤。
她抱緊錦緞靠枕,想讓自己暖和一點。
徐燦燦忽然坐了起來,不再窩在那裡傷春悲秋了——上次玉錦坊的人過來,徐燦燦讓她們給爹爹做了兩套外衣兩套內衣。這些天秋意漸濃,爹爹會不會受涼呢?得再給他老人家做幾套衣物了!
想到這裡,徐燦燦馬上叫碧雲過來。
碧雲正在正屋裡幫朱顏算賬,聽到她的聲音忙答應了一聲。
朱顏繼續算賬,碧雲笑嘻嘻進了臥室,朝着坐在坐榻的徐燦燦屈膝行了個禮:“見過少夫人。”
徐燦燦擡擡下巴:“朱顏還在算賬?”
又笑:“就這點帳,有什麼好算的?”
碧雲端了一杯紅茶奉給徐燦燦:“少夫人,喝點茶吧!”
徐燦燦接過茶杯放在手裡,且不去喝,而是問道:“給家裡上上下下的過節銀子準備好沒有?”
碧雲忙道:“早就準備好了,已經分成了一包一包的,按照您的吩咐職位不同,賞銀也都不同,紙包上都寫着各人的名字呢!”
徐燦燦微微點頭:“這件事讓朱顏和傅楊一起辦,你得去辦妥在素香齋定月餅的事情。”
碧雲笑:“奴婢前日就去素香齋訂好月餅了,還特地給少夫人您訂了棗泥餡的、蓮蓉餡的、栗子餡的和紅豆餡的月餅呢!”
徐燦燦眼波流轉:“你這丫頭倒是伶俐!”她臉上還帶着幾分稚氣,可是說話卻老氣橫秋的。
碧雲聞言笑得露出了好幾顆大牙,被徐燦燦瞅了一眼,忙捂着嘴笑。
徐燦燦好奇極了:“咦,我有那麼好笑?”
碧雲抿着嘴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問道:“請問少夫人,您今年多大了?”
徐燦燦心思靈便,略微一想便明白她話中之意了,笑道:“我年紀再小,也是你的主子!”她到了十月十六才滿十六歲,倒是真的比碧雲和朱顏都小几歲。
碧雲突然想起了什麼,忙道:“少夫人您的生辰快要到了啊!”
徐燦燦以前在宛州的時候最愛過生日,因爲爹孃會給她買她喜歡的金玉珠寶。
如今嫁給了傅予琛,便不再缺這些物件了。
大概是知道她喜歡那些物件,傅予琛不停地送她各種珠寶,如今她倒是對這些東西不太上心了,也對生日沒了盼望。
見徐燦燦還在思索,碧雲笑嘻嘻道:“公子怕是又要送你首飾了!”
徐燦燦嘆了口氣,覺得真是人心不足。以前爹爹給她買一個碧玉釵,她都歡喜半日,如今傅予琛把她慣得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了。
想到這裡,她又開始思念傅予琛了,便抱着靠枕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才道:“等一下你去庫房選一些顏色老成一些的料子,我想給我爹做幾件厚衣服!”
碧雲笑:“少夫人,還是奴婢和朱顏來做吧,您做的衣物奴婢怕外家老爺不敢穿!”
徐燦燦:“……”這丫頭怎麼越來越調皮了!
朱顏算好賬,把賬本放進匣子裡,鎖進了西暗間的格子裡,待一切妥當這纔去了臥室。
她一進來便低聲道:“少夫人,奴婢看見紫湘過來了!”
徐燦燦懶洋洋道:“知道了。”卻並不挪窩,手裡端着碧雲奉給她的碧瓷杯子慢悠悠地品着茶。
紫湘很快便走了進來,得了允許才進了臥室,恭恭敬敬地向着歪在軟榻上的徐燦燦屈膝行禮:“奴婢見過少夫人。”
徐燦燦臉上帶着微微的笑看着紫湘。
紫湘今日格外不同,頭上梳着螺髻,單隻簪了一支如意銀簪,身上穿着月白夾衣和深紫繡碎花的褙子,下面露出的是淡紫的緞裙,看起來利利索索的。
她的態度也是前倨後恭,簡直是恭順得過頭了。
徐燦燦示意她起身,也不說話,自顧自捧着杯子喝茶,等着紫湘接下來的動作,以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紫湘卻恭謹得很,薄薄的眼皮垂了下來,好像沒看到徐燦燦不合貴婦體統地歪在軟榻上似的,柔聲道:“少夫人,再過三日就是中秋節了,不知道咱們府裡如何慶祝。”
徐燦燦聽明白了,紫湘被冷落了幾天,這是想找自己攬事啊!
她裝作沒聽懂,把杯子遞給碧雲,從朱顏手裡接過薄紗帕子拭了拭嘴角,“哦”了一聲再無反應。
紫湘倒是真有城府,她在徐燦燦這裡碰了個軟釘子,卻絲毫不氣餒。
見徐燦燦有起身之意,她便搶先道:“少夫人,奴婢服侍您洗手!”
說罷,便轉身出去了。
見她出去了,徐燦燦看着她的背影,心道:紫湘真是一個人才啊!自說自話能屈能伸,臉皮這麼厚,不是人才是什麼!
碧雲和朱顏也悵然望着她的背影,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碧雲才道:“當年紫湘調0教我們的時候多厲害啊,還是少夫人你厲害!”
朱顏認識紫湘十幾年了,很清楚紫湘的爲人,因此有些焦急地看向徐燦燦,欲言又止:“少夫人……”
徐燦燦很明白她的心事,便伸手拍了拍朱顏的手,道:“你且放心,我心裡有數。
紫湘很快便帶着四個小丫鬟過來了。
她端着徐燦燦洗臉用的那個赤金浮雕龍鳳的盆子,四個小丫鬟分別捧着軟布、錦帕、香胰子和靶鏡。
徐燦燦雖是小戶出身,可是畢竟在徐府受了幾個月的專門訓練,因此穩坐不動,繼續坐在軟榻上,等着紫湘來侍候自己。
紫湘有心瓦解徐燦燦的戒心,以挽回自己剛來時沒有認清形勢犯下的錯誤,因此很恭敬地端着金盆走到軟榻前,雙膝“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雙手高舉起金盆來。
那四個丫鬟也忙同她一起捧着軟布、錦帕、香胰子和靶鏡跪了下來。
朱顏默不作聲上前幫徐燦燦把玉白交領窄袖衣的袖子挽了上去,又取下她左腕上的翠玉鐲放在了一邊。
碧雲從小丫鬟手中接過一條雪白的大布巾,將徐燦燦的衣襟掩了。
徐燦燦素日並不擺這種排場,可是近日紫湘既然有意侍候,那她便預備坦然接受。
徐燦燦垂下眼簾遮住眼波,雪白修長的雙手伸向金盆開始洗臉洗手。
待徐燦燦洗完臉,朱顏取了錦帕輕輕拭去了她臉上晶瑩的水滴,又從碧雲手裡取過香膏,扭開蓋子遞給了徐燦燦。
徐燦燦用手指挖了一點淺綠透明的香膏,均勻地塗抹在了臉上。
待一切收拾停當之後,徐燦燦總算挪窩了,預備去外面散步。
紫湘一旦下了決心,便把徐燦燦侍候得密不透風。她見朱顏已經跟了上去,就順手拿了個花籃和一把剪刀也跟了上去:“少夫人您若看中那朵花,奴婢幫你剪下來!”
徐燦燦見她如此殷勤,樂得被她侍候,倒是沒多少什麼。
到了夜間,朱顏侍候着徐燦燦睡下。
徐燦燦渴睡了,眼睛似睜非睜的,卻依舊強撐着交代朱顏:“回去和碧雲也說說,一定要小心提防紫湘,不要大意!”
朱顏答了聲“是”,從金鉤裡取下月光紗製成的帳子放下來掖好,熄掉牀頭小几上的水晶燈,又關了牀門,熄了臥室裡的枝型燈,這才悄悄退了下去。
今夜輪到她值夜,朱顏今晚要睡在正屋的榻上,以便徐燦燦夜裡叫人。
牀裡暗了下來,徐燦燦反倒睡不着了。
中秋的夜,夜涼如水。徐燦燦躺在牀上,聞着梨花木雕花大牀散發的淡淡香味,心裡思念着傅予琛。
她計算了傅予琛的行期,他怕是快要回家了!
想到傅予琛,她便心癢難耐,最後翻身壓在被子上,好不容易纔朦朧睡着了。
傅予琛在火槍隊的保護下,已經過了赤羽縣。
因爲徐順和需要給他扎針放血,所以一行人歇在了赤羽縣北的驛站裡。
夜幕已經降臨了,聽雨帶着兩個小廝送上了晚飯。
傅予琛隨意看了一眼擺着方桌上的菜,發現很豐盛,便吩咐聽雨:“拿點酒過來,去請徐先生過來用飯!”
聽雨道了聲“是”,退下去請徐順和去了。
徐順和正在房裡和傅予琛的軍師樑慶賀下棋,聽了聽雨的話,有些爲難:“這——”
樑慶賀滿面春風起身拱了拱手,樂呵呵離去了。徐先生是傅帥的老丈人這件事,軍營裡知道的人不多,而知道內情的那些人嘴巴都嚴得很,平時傅帥和岳父大人也沒什麼來往。
如今傅帥想巴結自己的老丈人,他怎麼會不識趣呢?!
徐順和隨着聽雨來到了傅予琛這邊。
他還沒進房間,便聞到了一陣混雜着撲鼻葷香的酒香,頓時心曠神怡地加快了步子。
方桌上擺着四個小菜和一個乘酒的碧瓷壺,傅予琛正坐在主位默默等着徐順和。
見徐順和過來,他便起身迎了出去。
傅予琛立在門口迎接,見岳父過來,便叫了聲“爹”,迎了徐順和進來坐下。
翁婿倆分別坐了下來。
傅予琛不愛說話,揮手示意聽雨候在外面。
待屋子裡只剩下他和徐順和了,傅予琛便起身爲徐順和斟酒。
徐順和做慣了傅予琛的手下,很不習慣傅予琛爲自己服務,誠惶誠恐站起來,笑:“賢婿,還是我自己來吧!”
傅予琛雖然沒有說話,卻堅持爲他斟了酒,先敬了岳父一杯,這才讓着岳父吃菜。
徐順和早就注意到桌上的幾樣精緻菜餚了。桌子上最醒目的當然是那味葷香濃郁的佛跳牆了,另外四個菜分別是淡糟炒竹蟶、蓮蓬過魚、酥魷魚絲和清炒小青菜,看起來精緻又美味。徐順和這些日子一直呆在軍中,吃的都是些大鍋菜,因此見了這樣精緻的菜餚不由食指大開,便不再和自己的女婿虛讓,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傅予琛飯量還是小,他略吃了幾口便吃不下了,讓聽雨盛了一碗大米粥慢慢喝着,間或還要敬岳父喝酒。
這酒也非常好。徐順和雖然不大喝酒,卻也知道這是好酒,因此頗喝了幾杯。
看岳父吃得差不多了,傅予琛這纔開口問道:“爹,咱們這次經過宛州,要不要接了岳母和宜春去汴京?”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怕徐燦燦寂寞,因此纔開口問岳父。
徐順和雖然頗喝了幾杯,可是理智尚存,想了想便道:“到了宛州,我自己回家就行了!”他雖然不瞭解大哥徐廷和與傅予琛所處的環境,卻也知道傅予琛處境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好,與其一家人進京拖累傅予琛和燦燦,還不如等傅予琛地位穩定了之後再進京。
傅予琛聞言並不驚訝。他發現自己的岳父和利慾薰心的徐廷和很不一樣,岳父大人雖然愛錢了一點,可是名利心並不重,他老人家是爲了燦燦和他來去戰場的。
他心裡感動,臉上卻依舊很平靜,雖然早就打算爲岳父請功,卻並不先說出來。
送走徐順和之後,傅予琛立在驛站的院子裡,看着天上那一輪圓月,陷入了沉思。
聽雨和觀雪帶着禁軍遠遠地跟在後面。
月光下的傅帥白衣勝雪,月光下看上去恍若神祇,彷彿隨時都會離開這個塵世一般。
一行人還沒走到雲州,傅予琛便接到了傅綠從汴京傳來的消息——永安帝又開始御幸宮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