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傅予琛下朝後坐着暖轎回了福雲殿。

徐順和正在殿裡等着他。

扎完針用完藥,看着疼得滿頭冷汗還在隱忍的女婿,徐順和嘆了口氣,道:“賢婿,你體內熱毒早晚累積,終要形之於外,這樣的體質很難徹底改善,除非你離開乾燥的北方,搬到空氣溼潤的南方,否則將來還會犯病。”

傅予琛聞言看向徐燦燦。

徐燦燦和他心有靈犀,當即道:“阿琛在空明島建有行宮,等阿瑞能夠執掌政務,我就陪着他一起住在空明島。”

徐順和聞言想了想,道:“若是住在京城的話,有空不如常住金明苑,那裡全是水,宮殿也都在水上,會好一點。”

徐燦燦覺得這個是可行的,便看向傅予琛:“阿琛,怎麼樣?”

傅予琛想了想,道:“現在太冷了,孩子們受不了,等過了三月三再搬過去吧!”

徐燦燦在他面前往往沒有主見,當下便道:“好啊!”

該過年了,可是徐燦燦發現誥命夫人們和貴婦們進上的元旦節禮很是奇怪——按照慣例都是送些不值多少銀子的物件聊表心意就行了,可是這次很多節禮貴重得令人疑惑。

徐燦燦便在侍候傅予琛換衣的時候開口問傅予琛。

傅予琛垂下眼簾道:“全都收下,然後賜給她們與她們所送節禮價值相當的東西。”如今還不能打草驚蛇,只得讓徐燦燦虛以委蛇了。

徐燦燦點了點頭,卻沒有問爲什麼。

到了用晚膳的時間,她還是讓陳嬤嬤做了“素膳”。

徐燦燦陪着傅予琛坐在八仙桌前,單手支頤笑嘻嘻看着宮女擺膳並介紹着。

“筍炒麪筋”三鮮筍炒鵪子。

“焐湖面糊。”焐湖魚糊。

“蛋黃清羹”螃蟹清羹。

“冬筍素雞”冬筍口蘑雞。

“豆筋青菜羹。”江瑤鴨舌羹。

……

傅予琛:“……”老子還在孝期啊!可是燦燦的心意……唉!

因在孝期,徐燦燦命人把整個坤寧宮的簾幕、窗紗、靠枕。座墊等物都換成了各種深深淺淺的藍色,整個春節在黯淡無光中度過,很快便進入了二月。

徐燦燦是不打扮會死星人,雖然還在孝期不能穿戴豔色衣飾,徐燦燦卻依舊打扮得清麗動人,只不過頭面都由赤金鑲的換成了白銀鑲的,各色寶石也換成了珍珠和白石,而衣裙也全換成了黑白灰藍等冷色調。

此時她端坐在西偏殿的妝臺前,由玉茗長公主和碧雲帶着人爲她梳妝。

碧雲已經嫁給水寒麾下的偏將趙川了,如今成了趙大奶奶,卻繼續進宮服侍徐皇后。

她打開一個首飾盒子,露出一排共八支白石鑲銀簪子,舉到徐皇后眼前柔聲道:“娘娘,您自己挑選一個吧!”

徐燦燦瞅了一眼,發現是白石鑲銀四季花形簪,便道:“正是初春,選那支迎春花形簪子吧!”

碧雲答應了一聲,取出那支白石鑲銀迎春花形簪子,簪在了徐皇后已經梳好的攢髻上,又挑選了一對白石鑲銀墜子幫徐皇后戴上。

玉茗長公主帶着宮女把選好的衣裙拿過來讓徐皇后看。

徐燦燦覺得其中一套月白底子寶藍鑲邊緞面對襟褙子和湖藍長裙看着還算不錯,便道:“就選這套吧!”

玉茗長公主瞧了瞧她發上的簪子,覺得還算搭配,便服侍着徐皇后穿上。

徐燦燦穿戴好之後,又對鏡照了照,發現脣上的胭脂是用扶桑花淘澄的胭脂,色澤有些過豔了,便拿了絲帕揩拭掉,自己用碧玉簪挑了些粉色桃花胭脂塗在脣上,用手指細細暈開。

玉茗長公主立在一側,含笑看她妝飾,道:“這次淘澄的桃花胭脂很不錯!”

徐燦燦聞言便吩咐朱雀:“把你新淘澄的桃花胭脂給長公主拿過來兩盒!”

朱雀答應了一聲,正要離開,徐燦燦又補充了一句:“拿用白玉盒子裝的那兩盒!”正在孝期,賜玉茗長公主豔色盒子似不合適。

玉茗長公主忍住笑意,揮手屏退閒雜人等,只留下碧雲朱雀這些徐皇后的親信,這才輕聲道:“皇后與妾身畢竟都是孝期,賞賜妾身這個,妾身若是用了,會被人說三道四的!”

徐燦燦正在暈開脣上的胭脂,聞言便湊過去讓玉茗長公主看自己的脣:“明明是淺淡的粉色,哪裡就明顯到讓人看出來?”

玉茗長公主不由笑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從不肯素面見人的,可是皇后娘娘比她更甚,連在孝期裡也不忘妝飾。

她低低問道:“陛下不說您?”

徐燦燦滿不在乎道:“他忙得腳打後腦勺,每次見我都是晚上,等我睡醒他又走了,哪裡會去看我妝飾沒有!”其實她是死鴨子嘴硬,怕人笑話她和傅予琛孝期還沒有分居。

玉茗長公主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從太上皇薨逝到現在,牽連進去的高門實在是太多了,託她向徐皇后疏通的人也很多,她就是因爲這個才帶着女兒搬進宮裡的,要不然她一個喪夫喪父的寡婦,如何會不顧避諱搬入宮中來陪伴皇后娘娘?

徐燦燦見她臉上的神情漸漸黯淡,心知玉茗長公主的心結,便勸解道:“想那麼多做什麼?你喪父?陛下也喪父,我還喪了公公呢!”

玉茗長公主被她這麼一說,差點沒笑出來。

兩人正在臥室內談笑,小鈴在外面稟報:“稟皇后娘娘,陛下派鍾公公來傳話,說午膳回來用!”鍾公公是蘇延手下的小太監鍾清泉,一向在御前服侍。

徐燦燦:“……”她剛說了傅予琛白日不回來,傅予琛便命小太監來打臉!

玉茗長公主笑了:“妾身去看看二皇子和三公主去!”

徐燦燦粉臉微紅:“我也同去!”

如今傅瑞帶着朱顏玄冰搬到了坤寧宮東側的凌煙閣,傅熙和傅荃這對龍鳳胎隨着紅拂玄冰以及奶孃搬到了坤寧宮西側的甘露閣。

徐燦燦偶爾會把傅熙傅荃抱到自己寢殿裡睡一會兒,只是礙於傅予琛,傅熙和傅荃很少在她的寢殿過夜;就算是傅瑞,也是用盡各種辦法才能偶爾留在寢殿一晚。

見傅熙和傅荃都醒着,徐燦燦便命紅拂她們把傅熙傅荃包好,又命人叫了跟着尚儀女官學習的藍櫻兒,一行人坐了過肩輿浩浩蕩蕩往坤寧宮後花園賞那早開的迎春花去了。

傅予琛坐在御書房的書案後,水寒由聽雨陪着坐在一側的圈椅上旁聽。

書案前面兩側的圈椅上坐滿了人,東側是馬明宇、馬明光、徐宜鵬、李正和靳偉煥等文官,西側是暢子琦、英和、蘭雲、卓杉和水寒等武將。

英和、蘭雲和卓杉都是年前清平帝病倒時開拔進京勤王的,正好率部留在京城駐防,空明島和東越羣島換陳素和徐雅正駐紮。

新任戶部尚書靳偉煥正站在那裡向清平帝回事,他展開一本冊子念着國庫的各項數字。

傅予琛手中端着一盞藥茶嚐了一口,覺得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便又放了下去。

他一擡頭便看到傅瑞的鳳眼在他和那盞藥茶中來回逡巡,只得端起藥茶一飲而盡——要不然傅瑞會去找徐燦燦告狀的,這小子現在話說得流利了,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挑撥他和徐燦燦之間的關係。

見父皇把藥茶喝了,傅瑞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母后交代他要他看着父皇服藥的。

靳偉煥唸完,便專注地看向清平帝,等待着清平帝的指示。

傅予琛蹙眉問道:“到明年元月,國庫夠不夠支撐五十萬大軍半年的軍費?”他想和遼國再打一場,好收回被遼國佔領的長青山以北五百里的國土。

靳偉煥乾巴巴道:“只要小馬大人和徐大人把手上那件大案繼續進行下去!”

傅予琛鳳眼眼波流轉看向馬明光和徐宜鵬。

馬明光和徐宜鵬忙起身行禮。

傅予琛淡淡道:“辦案過程中,不要冤枉一個好人,卻也不要放過一個壞人。”那些高門煊赫了幾百年,家大業大人口衆多,保不住會有那不肖子孫,傅予琛就是要借太上皇薨逝一案榨乾這些高門,使他們逐漸凋零,同時藉機肅清吏治,令即將舉行的會試真正做到唯纔是舉選拔人才。

所謂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只要不做虧心事,那些高門就不必懼怕。

馬明光和徐宜鵬當即道:“臣下謹遵陛下旨意。”陛下說了“不要冤枉一個好人,卻也不要放過一個壞人”,好人也就罷了,只要涉案嚴重,就一定要令他傾家蕩產從而國庫充盈——大梁建國以來用民脂民膏養肥的無數的高門,如今到了宰殺的時候了。

傅予琛秀眉微蹙瞅着他們,覺得這些人沒人理解自己的深意——高門的衰落,意味着他可以推行添丁入畝了——未免有些苦無知音的悲哀。

李正恰在此時起身稟報道:“稟陛下,此案結束,是不是可以推行添丁入畝了?”

傅予琛微微一笑:“不,還得先推行高薪養廉,然後再推行添丁入畝!”

御書房內衆人皆隨着清平帝笑了起來,唯有馬明宇馬明光兄弟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會議散了之後,馬明宇馬明光兄弟留了下來。

他們沒說話,傅予琛就知道他們要說什麼。

宛州馬氏也算得上高門了,雖然在大梁高門中只能算小卒子,卻畢竟是高門,同時還擁有千頃土地,也算得上是大地主了。

同時,馬氏的姻親宛州王氏可是有名的“萬頃王”,馬王兩家原本就有親戚關係,出身宛州王氏的王寒星更是親上加親娶了馬明宇夫人孃家侄女。

想到王寒星曾經對徐燦燦有意,還託媒人說過親事,傅予琛心裡就酸溜溜的——他早就把王寒星從清貴的翰林院調到了偏遠的涼州做了一個縣的縣令。

馬明宇和馬明光兄弟都是人精,自然知道這一段往事,因此無論夫人如何懇求,馬明宇就是不肯把王寒星調回來。

傅予琛看了一眼跪在地平上的馬明宇和馬明光,悠悠道:“大梁最大的地主是誰,你們知道麼?”

馬明光和馬明宇都知道,卻故意道:“臣惶恐,臣不知。”

傅予琛也不揭穿他們,鳳眼凝視着他們,輕輕道:“是皇后。”

馬明光和馬明宇兄弟伏在地下,沒有吭聲,可是他們已經明白只要馬氏王氏沒有犯罪,清平帝就沒有對付馬氏和王氏之意了。

“皇后曾經告訴過朕,說她的田產無需避稅,”傅予琛道,“朕是要從新洗牌,而不是要殺富劫貧。”

馬明光馬明宇心中如今明鏡一般,當即磕了個頭退了下去。清平帝給他們吃了定心丸,接下來他們要全身心投入,令這個國家更強大,也讓自己青史留名。

待御書房裡只剩下自己和傅瑞,傅予琛這纔開口問道:“阿瑞,今日學到了什麼?”

傅瑞起身行了個禮:“母后和兒子說過‘洗腦’這個詞,您這是不是在洗腦?”用一個看起來很厲害的目標把這些臣子都聚在自己麾下,這不是母后說的“洗腦”是什麼?

傅予琛:“……”你的偏重點不該在子承父志,繼承老子的志向繼續大梁的強國之路麼?

傅瑞俊秀的小臉上是不搭調的嚴肅神情,低頭沉思片刻,他仰首看着父皇道:“還有就是若想令人臣服,相貌也得很出衆,就像父皇這樣,對不對?”

傅予琛:“……”

聽人回報說陛下和殿下回來了,徐燦燦忙迎了出去,卻發現傅予琛面無表情走在前面,傅瑞臉上帶着淚痕走在傅予琛身後,而跟從侍候的人都似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走了過來。

徐燦燦先命傅予琛和傅瑞的侍從都退了下去,這才走到傅瑞身前屈膝微蹲:“傅瑞,怎麼了?”

傅予琛回頭睨了她一眼,自顧自進了正殿。

傅瑞薄薄的眼皮紅紅的,鳳眼裡滿是淚水,就連長長的睫毛也哭溼了,撲進母親懷裡:“父皇打我了!”

徐燦燦心疼極了——能把一向皮實的傅瑞揍哭,傅予琛一定是下了狠手。

她用力抱起了傅瑞,一邊往正殿走,一邊問道:“你父皇揍你哪裡了?”從太上皇薨逝到現在,傅瑞真的是瘦了好多啊,再叫肥瑞已經不合適了。

“屁屁。”傅瑞眼淚汪汪道。

徐燦燦伸手揉着傅瑞的屁股進了正殿。

傅瑞看着正坐在錦榻上由嬤嬤侍候着淨手的父皇,故意貼着母后的臉眨了眨眼睛,一滴淚水滑了出來,流到了挨着他的母后的臉上。

而他自己,則用自己最柔弱的聲音說道:“母后,陪兒子睡午覺吧!”

果真徐燦燦大爲心疼他,不但用絲帕爲傅瑞拭去眼淚,還在傅瑞精緻的小臉上、嫣紅的仰月脣上親了好幾下:“喲,我的小可憐,母后陪你睡午覺!”

傅予琛:“……”老子爲人方正,徐燦燦爲人老實,這小崽子如此狡猾,到底是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