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嫵熄了燈回到牀上躺下,闔目睡過去。
也許是心中裝着疑慮,也許是明日神女繼位儀式的那一場硬仗,也許是即將離開南疆。許多的情緒在她腦海中翻攪,這一夜,她睡得極淺。
萬籟俱寂,只餘房中滴漏的水聲在滴滴答答響着。
不知是什麼時辰,房門處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吱嘎”聲。
淳于嫵瞬間驚醒,她掙開眼睛,正要動,腦中猛地靈光一閃。她立即剋制下來,微微側首佯裝熟睡。但若湊近了看,便能發現她纖長濃密的睫毛下,那雙眸子半眯着,正聚精會神看向房門處。
房門再未發出任何聲息,一點點被推開,隨着房門的打開,一個人漸漸出現在她的門外。
密道的燈光灑在那人身上,逆着光,讓人看不清容貌,可燈光下剪影,卻很清晰。纖細的身姿,披散的長髮,一身裙裝,正是女子的裝扮。
果然沒猜錯,那人果真是女子!
就在淳于嫵肯定自己之前猜測的一瞬功夫,那人緩緩走進了房間,步子從容,落足無聲。
淳于嫵不由垂了目光往她足下看去,這才發現她竟然赤着腳。
難怪走路沒有聲響!
淳于嫵擡眸,目光不小心瞟過那人垂着的手腕,上面好像繫着一條絲帶般的東西。她想看得再真切些,那人卻突然頓足,擡頭往她的方向看過來。
縱使有黑暗隱藏着視線,淳于嫵卻覺得那人的這一眼,似乎已經察覺她醒着。
淳于嫵心一跳,立刻平穩了呼吸,閉上眼睛,一動不敢動。
那人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關好房門,才重新舉步,卻沒有走近牀邊,而是在妝臺前坐下來。
淳于嫵等了許久,房中一片靜悄悄,聽不到任何動靜。她猶豫了下,慢慢睜開眸子,只見那人坐在妝臺前,單手支着下頜,偏着頭似在沉思。
密道里昏暗的光線也被隔絕在門外,看着那人側臉朦朧的輪廓,淳于嫵總覺得有着說不出的眼熟。
不是月姨,不是玉長老,不像古琳琅……
偏偏在這要緊的關頭,淳于嫵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張臉。
然而,就在這時,那人扭過了頭,目光正對這牀的方向,緩緩啓脣道,“阿嫵小姐,還沒想起我是誰?”
淳于嫵震驚得渾身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人卻將妝臺上的那盞精巧的仙子捧蓮燈點燃,漸亮的燈火慢慢照亮她的容顏。
淳于嫵看着那張臉,心中思緒百轉千回,那些未解的結這一刻盡數解開。
見那人目光篤定的望着自己,淳于嫵深知再無裝睡的必要,嘆了口氣,坐起身來,“我猜了那麼多人,獨獨算漏了你!”
那人淡淡笑笑,“阿嫵小姐何必謙虛,你猜到過我,不過是不能確定罷了。”
淳于嫵隨即也笑了起來,“馬有失蹄,人有失手,皇長子殿下的招牌,算是被你砸了。”
“離神女繼位儀式不到兩個時辰,阿嫵小姐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沒把神女一位放在心上。”
“你知道我中了母子蠱,即便放在心上也只能望而卻步。”
那人笑意更甚,“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想必不用我再多言,阿嫵小姐也能明白我心中所想。”
淳于嫵從牀上下來,爲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道,“我倒是可以順着你的意思辦,但神女繼位儀式結束之後,你得幫我一個忙。”
那人沉默了下道,“沒問題,你我各取所需,想來你不會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淳于嫵讚賞地輕輕拍手,“有心計,有謀略,知隱忍,能決斷,不愧人如其名。”
“謬讚。”那人站起身卻未出門,反而走向房間的裡間。臨進去,她回頭看向淳于嫵,“阿嫵小姐,這場戲可讓你拭目以待?”
淳于嫵朝她微舉手中的杯子,“當然。”
……
淳于沒有再睡。
臨近天明時分,她的房門被敲響。她打開門,便見古冰月捧着兩套一模一樣的衣裳,站在門口。
門一開,不等淳于嫵開口,古冰月就往房裡走,邊走邊道,“阿嫵,這是今天儀式上穿的衣服,我怕長老們看出端倪,特意將面紗換成了斗笠,順便給琳琅也準備了一個。只有你們兩人穿得一模一樣,纔不會教人起疑。”
古冰月說着,將其中一套衣裳和斗笠交給淳于嫵。
淳于嫵提起那件衣裳,層層疊疊的綃紗拿在手中感覺不到多少分量,輕卻不薄。裙襬和衣襟繡的仍是那種古老花紋,但與她歸宗那日所穿華服不同的是,這件衣服是雪一般純淨的顏色,稍一抖動紗質的面料便微微飄動,彷彿天邊舒展的雲,透着一股翩然的韻味。
淳于嫵幾乎能想象這身衣裳穿到身上是何種效果,不禁在心底嘆了聲,真可惜。
“阿嫵,怎麼了?”古冰月見淳于嫵臉上似乎有惋惜的神色,不禁關心道。
淳于嫵搖搖頭,“沒事,就是想到這樣美的衣裳會穿在古琳琅那樣心思險惡的人身上,覺得糟蹋了。”
古冰月無奈道,“你們這一代嫡系子孫單薄,讓琳琅繼位是不得已爲之,但願今日我們能順利的架空她的權利,否則後患無窮。”
“今日定能一絕後患,月姨不用擔心。”
古冰月被淳于嫵篤定的語氣一怔,隨即笑了笑,拿過她手上的衣裳道,“有你在,我自然不擔心。來,我給你穿衣梳妝。”
“我自己來吧。”淳于嫵忙道,“你還得給琳琅小姐送衣服過去。”
“我特意早些過來的。”古冰月看了眼房中的漏刻,“時間還來得及。”
淳于嫵見古冰月執意要給自己更衣,只得穿上衣裳,任她拉着自己在妝臺前坐下。
興許是要戴斗笠的緣故,古冰月只用一根素白綢帶把她的頭髮繫住。
古冰月從抽屜裡拿了脂粉正要爲她上妝,不想,房門處傳來古琳琅柔柔弱弱的聲音。
“月姨,我有些緊張,你能不能陪我說說話?”
古冰月手上的動作一頓,看向古琳琅道,“我替阿嫵梳妝完畢就過去,你先回房間。”
古琳琅卻沒有離開。
淳于嫵見狀道,“月長老,不然您去陪琳琅小姐,我自己可以上妝的。”
古冰月不悅的蹙了眉,她背對着古琳琅,古琳琅自然是看不到她的表情。淳于嫵卻瞧得真切,握住了她的手,朝她遞了個眼色道,“琳琅妹妹今天是主角,神女繼位儀式不能出差池。”
古冰月這才放下手中的脂粉,柔聲道,“阿嫵,那你梳完妝就把斗笠帶上,等我幫琳琅裝扮完畢,來帶你一起去參加儀式。”
“好。”淳于嫵笑道,“月長老去吧。”
古冰月便拿起另一套衣裳走向古琳琅,她臉上的柔色仍在,但比起看淳于嫵時的神色,已僵硬了不少。
古琳琅沒有發現,興高采烈挽了古冰月的手臂離去。
古冰月來到古琳琅房中,重新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牽着古琳琅坐下,問道,“不知琳琅你是在緊張什麼?”
古琳琅垂下頭,乖巧道,“一想到今日之後,我就要肩負整個神女一族,我心裡害怕,害怕自己做不好神女。”
“族裡所有人都對你有信心,你爲什麼對自己沒有信心?”古冰月狀似不解道。
古琳琅低了聲音,“我……我不知道。”
“琳琅,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如果心裡有事一定要對我說,有些東西憋久了,會把自己憋壞的。”
古琳琅聞言擡頭看向古冰月,似乎想探究她爲什麼突然這麼說。
可古冰月的臉上只有關切的神色,她看不出什麼不對。
古琳琅便又垂下頭道,“月姨,我就是有些緊張。”
古冰月摸摸古琳琅的頭,語重心長道,“沒有其他人和你搶神女之位,一切只是走個儀式,時間不長。你只要在向大家展示神女清心術的時候,全力以赴就行。好了,別使小孩子性子,我給你換衣服梳妝吧。”
“謝謝月姨,我就知道月姨最好了。”古琳琅用頭小貓般在古冰月的手臂上蹭了蹭,溫順地穿上衣裳,坐到妝臺前。
古冰月很快幫古琳琅裝扮完畢,隨口誇讚兩句,拿過斗笠替她戴上,引着她出了房門,來到古玲瓏的房外。
淳于嫵已經穿戴完畢,見二人過來,便走出了房間,朝古冰月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走了。
不想古冰月突然走上前,“阿嫵,你還說沒問題,剛給你係好的腰帶就被你弄歪了。”說着,就要替淳于嫵整理腰帶。
淳于嫵忙退了一步,自己動手將腰帶理順。
古冰月又道,“讓我看看你的妝,可別畫成花貓。”
淳于嫵立刻拉住斗笠上垂下的面紗。
古冰月正疑惑,古琳琅卻纏了上來,“月姨,你不用擔心,阿嫵小姐不用露臉的。而且她平日裡妝畫得那麼好,今天這種場合一定會畫得更美。阿嫵小姐,你說對不對?”
淳于嫵點了點頭。
古冰月還想說點什麼,古琳琅已拉着她往外走去,“月姨,時辰快到了,我們得快些去神女殿。”
被古琳琅這麼一岔,古冰月只等領着二人快步趕向神女殿。
三人身影漸遠,終消失在密道盡頭。
另一個身影這才慢慢從房間的裡屋走了出來,遠遠跟在她們身後,一起離開了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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