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牆壁,除了一張牀與一張椅子外再無多餘的擺設,陽光自屋頂穿透而來,溫柔地灑在牀上緊裹着被子的人身上,空氣中隱隱有一股淡淡清香,循着香氣望去,卻見牀邊的窗戶外生長着一株桂花,桂花枝頭正落在窗沿邊,大有侵入房內的趨勢。
此時房內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安靜坐着一個男子,他的左手肘撐着腦袋靠在椅子把手上,微閉的雙眼下有着淡淡淤青,一張如明月般的俊美容顏泛起一絲疲憊,緊閉的薄脣有些泛白,似乎是在承受難以想象的疼痛。
他的一襲月牙長袍染上污穢,此時有些凌亂地掛在身上,微張的衣襟露出他精壯的胸口,而主人卻不自知。
“宮主,讓老夫……”一直靜立男子身前許久的一名灰衣白髮老者,面色堪憂地低聲道。
“我說不用!今後我不會再讓她代替我疼痛!”男子猛地睜開眼,眸光泛冷地直視老者,冷聲道。
老者一頓,扭頭望着牀上的人形,擔憂道,“若不如此,宮主您的身子吃不消啊!”
男子亦望向牀上的那個人,泛冷的眸子微微染上些許暖意,卻仍淡淡道,“我還不至於無用到連一個女子都不如!”見老者還有話說,他擺手止住,“她如何了?”
老者見男子心意已決,心知多說無益,只好嘆息道,“她的內力不濟,硬生生接下含八分內力的掌風,加之腹絞之痛早已復發,又未調理,在寒露甚重的地方滯留許久,身子怕是越來越差了!”
“我說不需她再代替我承受疼痛,那麼腹絞又是怎麼回事?”男子微微閉上眼,聲音聽不出喜怒。
老者別有深意地望了眼男子,低聲道,“自小她這身子便與宮主的命運綁在一起,宮主當年被人下蠱毒,經尋找發現她的身子適合施咒,於是宮主所承受的巨痛便會轉移到她的身上,宮主不會感受到任何疼痛。但任何事物承受久了,便也會產生依賴。這些年來她的身子早已不是當初的身子,解除咒術已無多大作用,也就是說,咒術在宮主與她之間已失去效應卻仍產生效力!”
所以他收到她命在旦夕的消息時會急切地趕來,就是因爲她與宮主的性命是相連的,她若丟了性命,那麼將無人替宮主承受那蝕骨的疼痛,宮主承擔的重擔使得他不能受到一點傷害,另外,她那適合施咒的體質百年難得一見啊。
這便是玉虛宮多年屹立江湖不倒的原因,外界多傳玉虛宮內高手甚多,又過於神秘,雖在江湖無極大勢力卻因百年來一直存在而被江湖視爲一個象徵,一個代表權力與地位的象徵。
可誰人知曉,玉虛宮的傳男不傳女,只傳命定之主的秘術會是江湖唾棄不已的巫術?
男子的身子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顫,他緩緩睜開清雋的眼眸,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彷彿世間一切皆掌握在他的手中,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引起他驚慌失措。
“宮主,當初讓她來到這裡的目的便是讓她助宮主一臂之力,如今,難道宮主要改變初衷?”老者見男子遲遲不語,有些急切的上前一步道。
男子眸光再次一冷,“不必你提醒,本宮自知如何去做!”
老者知自己逾矩,微退一步低頭告罪。
“先替她把內傷治了。”男子淡淡下令之後便起身踏出房間。
屋外的空氣稍顯灼熱,隨着時間的流逝,天空那輪火紅的日光漸漸黯淡,藍樞靜靜坐在荒涼的院子裡,手邊擺放着不曾動過的賬本,他清雋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緒,俊美的容顏因爲西斜的落日而染上一層暖光。
恍惚間他看到一個人來到自己面前,那人面色蒼白,眼神冷淡地凝視着自己。
他緩緩伸出手,將面前的人攬入懷裡緊緊擁抱,“今日是什麼日子!”他將臉埋在那人的胸口,語氣悶悶道。
“五哥,生日快樂!”被藍樞攬在懷裡的人乖順的回道。今日是他們十年前相遇的日子,十月初一,她與他的相逢和重生。
聞言,藍樞緊摟那人的手臂更緊,“兮兒,我不是你五哥!”細聽之下,他的聲音竟微微有些顫抖。
藍兮一動不動的任由藍樞使力,不語。
“兮兒,我說我不是你五哥!”藍樞再次說道,似乎是爲了讓藍兮聽得更清楚。
藍兮點頭,“嗯嗯,你不是我五哥,我知道!”五哥在我來的那一年親手被你殺了。
藍樞卻不滿於藍兮漫不經心的回答,他擡起頭眸光漸冷道,“你在敷衍我!”
藍兮慢吞吞道,“我沒有敷衍你,你聽錯了。”
藍樞緊盯藍兮許久之後,又再次把頭埋在她的胸口,低低道,“再說一次!”
“我沒有敷衍你!你聽錯了!”
“不對,是前面一句!”
“嗯嗯,你不是我五哥,我知道!”
“還是不對,是前面一句!”
“……”
“快說!”
“五哥,再不吃,面就泡爛了!”
“……”
“五哥?”
“再說一次,然後去把面端來!”
“……”我OO你個XX,要不是醒來看到你在我院子裡當門神,坐了一天還不走,我至於拖着病號的身子去給你下面條麼?你還在這裡唧唧歪歪,還要我服侍你!藍兮腹誹。
“……”藍樞擡頭瞪着藍兮。
藍兮在強大的冷氣下,自覺地跑去廚房端起清湯掛麪的碗,慢騰騰地來到藍樞面前,一臉討好的望着藍樞,“五哥,生日快樂!”
藍樞面色淡淡,極爲自然地接過藍兮的碗,淡定地開始吃麪。
藍兮望着桂花樹發呆,這廝自從那一年吃過她爲犒勞自己生日而下的麪條後,每年到這個時候總是會在她的院子裡坐上一整天,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就等着她去下面條伺候他,跟他說聲生日快樂。否則就不依不饒,絕不放過她。
他每天山珍海味地吃,至於來這裡跟她搶麪條麼?藍兮腹誹,也正是因爲他在自己院子裡當門神,接着少爺脾氣就上來了,把自己原本種植的菜園子和一小片稻穀給直接拆了,且下令從此以後,自己不準再觸碰那些東西。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必飢一頓飽一頓的,經常讓月牙鑽出去買吃食。說白了,這廝生來就是自己的剋星。
藍樞吃完麪條,藍兮便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手帕替藍樞擦嘴,接着便接過碗筷,準備放回廚房。這個時候的月牙總是不在的,因爲被藍樞驅趕了,所以只有她當丫鬟來伺候這位少爺。
藍樞卻在藍兮轉身時一把將她手裡的碗打翻,接着將她緊緊摟在懷裡閉眼休憩。
藍兮坐在藍樞的腿上,如沙袋一樣被藍樞緊緊抱着,視線卻一直瞟向粉身碎骨的瓷碗,心疼不已,孩子,藍樞就是一後爹,用完你就打碎你。
“昨晚,月牙被人下了藥,原本那藥是下給你的!”二人沉默之時,藍樞忽然道。
藍兮半晌回過神來,乾巴巴地哦了聲便無下文。下藥麼?如果自己早點回去,那麼很自然的就會被今晚到來的賓客,當場抓到自己與月牙或別的女人在一起的場面,然後聯姻之事便蒙上一層陰影,花暮醉又會如何呢?
“我沒碰她。”沉默半晌,藍樞忽然天外飛仙丟來一句。
藍兮呆滯,迷茫地應了聲,心裡卻暗自嘀咕,那月牙後來怎麼樣了?
“兮兒,藍家如果不在了,你該怎麼辦?”藍樞語氣淡淡道。
藍家不在了麼?藍兮仰頭望着天上皎潔的明月,無論地上的人如何支離破碎,家破人亡,天上的月亮還是那個月亮,還是會沒心沒肺地俯視蒼生,笑看悲歡離合。
“不在了……便不在了吧。”藍兮無所謂道。最終的結果,不正是要讓藍家消亡麼?
藍樞忽然低低笑起來,“果然是符合你的回答。同意與花暮醉成婚吧,這樣事情就會結束,你也會從這深水中脫離而出。”
藍兮的指尖忽然有些冰涼,連帶的,胸口也微微有些發冷,真的會結束麼?或者,真的會脫離出去麼?這一切的一切,真的會如此輕易結束麼?
“嗯,五哥說什麼,小六便做什麼。”藍兮微低着頭,一縷髮絲自鬢角墜落,一聲嘆息在心田迴盪。
“之後……之後……”藍樞低低的呢喃隨着夜風而漸漸消散。
院子裡的二人緊緊相擁,遠處藏身不同地點的兩人神色複雜地凝視着二人,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空餘蕭瑟與複雜在夜色下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