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村詭咒⑫

村民們請來了一位道士, 那道士古怪至極。不問原由,甚至不看細節,就告訴他們, 村子裡之所以會死這多人, 是因爲那棵800年的樹妖。他告訴他們, 白皮松成了精怪, 要吸食人的精氣。

村名們義憤填膺, 自發拿着工具上了山要去挖了那棵樹的根。那男道士看着被鼓動的人羣,默不作聲的露出了一個詭異又嬌媚的笑容。

既然它剩下的力量奈何不了長青與那些愚蠢的人類。它便上了一個江湖騙子的身,蠱惑村民們去砍了長青, 挖了他的根基。然後借他人之手毀掉鎮壓的血符。

陳琳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在一羣被無知矇蔽的人面前。渺小的如同一塊石粒。

卑微到灰塵裡的石粒。

人們被憤怒矇蔽了心智, 他們只有一個念頭:砍了這棵八百年的白皮松。

“他是神啊!”陳琳哭的歇斯底里的向前爬去, “是保護我們的神啊!”

人們面無表情的推開她, 拿起手中的斧頭砍向眼前那棵被幾個人環抱才能完全圍住的樹。潮溼的木頭碎屑隨着手臂的幅度飛向失去理智的人們。

“是它害了我們!”

人羣中不知誰呼和了一聲,後面的人羣拿着鐵鋸一擁而上, 他們高呼着,推搡着。興奮的向前涌入,彷彿做了回壯烈的民族英雄。

“滅了這妖怪,爲我們的同鄉報仇。”

開始只有少部分人,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討伐的隊伍。他們多數不問原由, 只是跟風的站隊伍。他們撕碎了那張庇護他們的血符, 相信着形跡可疑的人的無稽之談。

陳琳被人摁在不遠處, 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冷血又麻木的把鋒利的斧刃一次次的陷進松樹的皮膚裡。被砍伐的樹木中散發着一種奇異的植物香氣。

你體驗過那種無力的絕望嗎?

在慘絕人寰的現實面前, 被人強行將“殘忍”塞到你的眼裡, 胃裡,每個毛孔與皮膚裡。它滲透全身的血液與骨髓, 遍佈每一縷肢體與靈魂。

起初,他們貪婪,把罪惡伸向無辜的生命。

後來他們怯懦,聽信讒言,把保護自己的圍牆親手推塌。

如今,他們活在自以爲是的假象裡。卻不知道,黑暗纔剛剛來臨。

陳琳忽然有一刻惡毒的希望,這些人都沾染上永生的詛咒。

陳琳剛念大學時,獨自一人去了外地,每當寒暑假時便歸心似箭,迫不及待的想要見長青。她在大學看了一部動漫,裡面的主角遇到了一個好看的妖怪。

可是那個女孩子沒自己幸運,妖怪最後因爲碰觸人類而消失。那時的陳琳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像是躲過了什麼一般。她揪着長青的衣衫,垂着眼眸撒嬌:“還好,我可以隨便碰你。”

可現在呢?她想,她永遠也見不到長青了。那個會講很多故事的長青,那個會保護自己的長青,那個爲了自己努力學習數理化的長青。

陳琳覺得心好疼,疼的喘不過氣來。像是被人用刀錐一點一點的扭進入,然後灌注一瓶硫酸。所有的情緒被腐蝕成一團不知名的灰黑色的廢物。

她在塵土裡擡頭,彷彿看見那身着一襲青灰色長袍的男子,正笑意盈盈的望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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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琳醒來時,已是午夜時分。

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外面廳房裡還有微弱的光亮。儘管聲音不大,她還是聽的真切。

“我看你家琳妹子,就是被那棵樹妖蠱惑了,你不知道當時她多瘋狂。”

“怎麼會呢?我的孩子我瞭解。”是父親的聲音。

“咱們這村子是越來越古怪。”那個女人的聲音壓低了些,“好在琳妹子在外面上大學,你明天就把她送回學校吧。遠離這對她也好。”

後面還有聲音,陳琳卻一點都不想聽,她只覺得心累。

“小鬼。”

那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畔。

陳琳驚喜的差點喊出聲:“長青?”

他坐在她的牀側,身影卻是影影綽綽的不真實。長青看她頹廢的散着凌亂的頭髮,想要伸出手將頭髮挽在陳琳耳後,修長的手在空中猶豫了一下卻終究沒能伸出去。

“小鬼。”他頓了一下開口:“離開這裡去過你正常的生活吧。”

“什麼?”陳琳以爲自己聽錯了。

“離開這裡。”他一字一頓,“惡靈可怕,可人心更可怕。”

陳琳忽然急了,“我們一塊走,帶上我父親。”

“好。”長青自知拗不過她,他沒說話,只是擡起手臂輕輕撫順她的頭髮,陳琳在他懷裡亦像個溫順的小貓。

陳琳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不看,長青的懷抱像個溫暖的避風港。她在一點一點的沉淪。

“以後都不要記得我了。”他將手撫向她的頭頂,一如第一次見她時,他悄悄抹去了她的記憶。

他這一生只抽取過陳琳兩次記憶,第一次他們相遇時。最後一次,永別之時。

不是每個丟失記憶的人最後都能找回。既然怎樣都痛苦,那不如,讓這些痛苦由他一個人來承擔。

長青明白,那些怨靈被放出後,自是會更加猖狂,他已經無能爲力了。詛咒不是因爲時間和空間而消失。

他選擇了二十一日祭。現在的長青只是個沒有實體的遊魂。用魂祭天,將靈魂煉製365天。而後的二十一天之內,他和常人無區別,二十一日後,灰飛煙滅,連最卑微的幽魂都做不了。他會從三界徹底消失。

他等煎熬了一年,只是爲了這二十一天。

爲了那個記憶裡已經沒了自己的人。

長青沉默着做了選擇,他未能保一方百姓平安,甚至連對一個小女孩的承諾都沒能做到。而她卻把他當做英雄,是她一個人的英雄。

他看着她無能爲力的哭,無能爲力的阻擋,甚至無能爲力的保護自己。無能爲力的推開那些暴民。

他投以木桃,而那些人,卻插了他一把最冰冷的劍。

忽然之間,長青的心有些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