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

對風流王爺說不 玉臺碧 對手

對手

初夏的太液池水碧如藍。

高宗與杜燕綏慢慢的順着迴廊賞景。

“燕綏,我知道你夫人懷了身孕,不然也不敢用你。否則太夫人會打進宮來。”高宗半開玩笑的說道。

杜燕綏苦笑:“皇上,我覺得請尉遲老國公出山比用我強。他是老將,下面人也服氣。我太年輕,只去江南平過叛亂,怕降不住二十萬徵西軍哪。”

“尉遲老國公十幾年不上朝了。上朝就爲着和你祖父的情誼替你說話。”高宗說着,話峰一轉,“不如你替朕去勸勸老國公擔任主帥?”

“臣領旨。”杜燕綏大喜。能不去自然最好。能襲爵,府裡不差銀子使,又是世襲勳爵。他還去西邊拼命掙軍功幹嘛?

“哈哈!你還真信啊!”高宗放聲大笑,疑心去了一大半,“此事非你莫屬。你還記得多年前從你手裡逃走的長林軍統領馮忠?他這會兒在賀魯帳下又訓練出了一支長林軍。朕記得和長林軍打交道最多的是你祖父,想來也給你留下了不少心得。打敗西突厥,拿回馮忠的人頭。朕才許你做你的閒散國公。”

馮忠不是在吐蕃?怎麼跑到西突厥去了?杜燕綏心裡驚疑不定。

“馮忠有將才,又熟悉我大唐軍隊。尉遲老國公已經年邁,朕不想他落得英國公晚節不保的下場。如果老將連敗兩次,勢必動搖軍心。皇后也推薦你去。朕也覺得你去合適。”

杜燕綏年輕。如果敗了,他是皇后推薦。就算犧牲了杜燕綏,卻也能讓皇后不再幹涉朝政。與自己顏面無損。自己還能再遣別的將領。如果勝了。他就是自己親自點的主帥。

高宗想到這裡,下定了決心。

“你既是皇后推薦,去見見她吧。”高宗大度的坐實了武后推薦杜燕綏的事情。

杜燕綏看到了皇帝飄乎不定的眼神,心漸漸涼了下來。

帝王多疑。再信任也是有限的。很多年前他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去了皇后宮中,杜燕綏望着坐在鳳座上的武后有點感慨。

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是先帝的才人。大概是才人位分太低,沒有人記得她的生辰。滕王偷偷的拿了酒菜爲她慶生。自己緊張的守在鼓樓下,心裡一直在想,這是不是告發滕王的機會。一會兒想着立了功就可以得到先帝的賞賜回家。一會兒又覺得滕王和她像朋友一般。皇上不會因爲一個小小的才人處罰滕王。這種糾結的心情一直到她披了黑色的鬥蓬出來。那時的武才人是三娘現在這般年紀,眼睛格外清澈。嘴角噙得明媚的笑容,腳步輕快。甚至有一回他聽到她嘴裡哼着小曲。

後來他奉命回長安。先帝留了遺命給自己。再去感業寺,他看到她面容蒼白。眼底像燃着一簇火。河水很冷,詐死逃出感業寺是在賭命。她毫不猶豫就下了河。

那會兒他也很糾結。是遵照先帝遺命就讓她真的溺水身亡,還是照計劃下河接應她?直到他把她從河裡撈出來,提着她嗆出水來,他還沒有想好。

“將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空青。”當時武才人渾身溼透,趴在篝火邊仰起頭對他承諾道。

“我說過,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武后斥退了身邊服侍的內侍和宮人,靜靜的望着杜燕綏道。

杜燕綏低下了頭:“臣惶恐。”

武后撫摸着鳳座上鋪着的錦墊。手指從彩繡的鸞鳳上淺淺劃過。終於坐在這裡成爲六宮之主。她心裡的話堵在胸口,沒有一個人能聽她傾述。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活潑可愛的小才人了。她愛過,被愛過。卻不敢再相信她愛的與愛她的人。

她想起離開洪州時滕王怨毒揮來的一巴掌。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她不相信他會原諒自己。他幫着自己不再因爲愛她。他是在恨。恨高祖皇帝晚年生了他,卻不能給他富貴平安。恨先帝猜忌,不僅在他身邊安插眼線,還把他發配到滕州那樣荒涼的地方。恨皇上奪了他心頭所愛。他不要皇位,但他要報仇。他在替廢太子承乾嗚不平。爲什麼待他如親大哥的太子要被廢。最懦弱的晉王不僅當了皇帝,還敢搶他的王妃。

他也恨自己。恨自己怎麼不去死。

她明明都清楚。再清楚不過他的心思。她卻無力的朝着他定下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是本宮見過心思最慎密的人。”武后輕聲說道。

她知道杜燕綏明白自己的意思。

也只有他,才能讓她說的這般明白。

“本宮坐上了這個位置,就需得擁有自保的力量。他在旁邊看着。就如同他襄助本宮奪取後位一樣,不必費太多的心思,輕輕的推波助瀾。本宮的出身讓許多大臣敢怒不敢言。他就在旁邊看着。看着本宮爲了自保奪取權利。看着本宮最後和皇上鬥得死去活來。本宮明明清楚,卻逃不開他佈下的局。”武后盯着杜燕綏,“他也恨你。所以,你只能站在本宮這一邊。”

“皇上呢?皇上待我並不薄。”杜燕綏淡淡說道。

武后笑了。笑容像初夏的陽光,極盡燦爛嫵媚。說出來的話卻像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處,充滿了寒意:“皇上打壓了一個又一個的先帝老臣,擡舉着一個又一個忠心於他的年輕大臣。他還需要你麼?”

杜燕綏嘆了口氣道:“娘娘,皇上不需要我,我就做個閒散國公。臣只想吃喝不愁,做個閒人啊。”

“所以你不能敗,只能勝。勝了,足以震攝那些不滿本宮的人。敗了。你是本宮所薦,皇上要借你的人頭敲打本宮。他可不願意再立一個能煽動朝臣和他唱反調的崔後。”武后一針見血。

“可是您爲什麼要推薦我呢?您的推薦,把臣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了。換別人領兵不行麼?”杜燕綏苦笑。

“就算是我逼的吧。本宮手裡無人可信。也無人能擔此重任。事已至此,皇上對你已有猜忌之心。你除非把心挖出來給他瞧。否則他總會防着你的。你是聰明人,皇上疑了你,本宮卻信任你。你知道如何選擇。”武后閒閒的說道。

杜燕綏沉默着。爲人臣子,就像人如江湖,身不由己。他覺得自己像飄萍一樣,飄來飄去,努力的尋找着能讓自己棲息生根的地方。

投了先帝,監視着滕王。投了今上,和滕王與武昭儀合作滅了崔氏。如今,他又要做出新的選擇。

“如果我敗了呢?”

武昭儀笑道:“皇上不會念舊情。用你的死去寬慰那些反對我爲後的臣子。讓我威望盡失,從此乖乖的做一個看他臉色的皇后。你不能敗啊!本宮還等着你爭氣呢。”

杜燕綏擡起頭,認真的說道:“誰都不想失敗。兩軍對陣,總有敗的一方。馮忠是長林軍的統領,深得隱太子信任。我不過得了祖父一些心得,實戰經驗不足。雖有二十萬大軍。戰地卻是萬里外的西突厥。臣只能盡力。”

武昭儀迅速說道:“只要你盡力,哪怕你敗了。本宮先前給了你夫人一塊玉佩。只要她持玉佩求助,本宮保她和你的孩兒一命。讓你不至於絕後。”

杜燕綏輕嘆,鄭重行禮:“如此,就夠了。”

他轉身離開,身影漸漸沐浴在陽光中。武后突然叫住了他:“告訴本宮,他日如果你位極人臣,你肯爲了岑三娘放棄麼?”

杜燕綏回身笑道:“臣從來就沒想過要位極人臣哪。”

是了,是自己着相了。沒有在這宮裡放眼過天下的人,哪裡懂得權力的滋味。滕王不甘心。皇上不甘心。自己坐在這鳳座上,又何嘗甘心平庸一世。

因爲他們都是君。杜燕綏只是臣子。

“去吧。本宮雖是女人,卻也懂得君子一諾。”

她看着杜燕綏從視線裡離開,曬然一笑:“曾經他們也肯這樣爲我無視禮法,只求長相廝守……如此,就夠了。”

得到了確切的旨意,杜國公府再一次忙碌起來。

這一回離杜燕綏走,有了十天時間。

這是冷兵器時代,岑三娘不可能給他造點槍炮出來。想了很久,只給杜燕綏做了條馬褲。這是後世的經驗了。騎過馬會知道,長時間臀部和腿部和馬磨擦,會破皮結伽。馬褲的臀部和大腿內側都用了柔軟的小牛皮。臀部更多縫了一層絲綿。

杜燕綏穿上那條緊身馬褲,怎麼看怎麼彆扭。穿上長袍上馬溜了幾圈,就感覺到和撒腿馬褲的不同之處。讓府裡儘量多趕製給帶去的親衛們。

府裡三百精壯策衛全部帶走。只留了原先幾十個侍衛在。

杜燕綏帶上了饅頭,卻留下了黑七。

這一去,真不知道要打一年還是兩年。阿秋跪着求岑三娘許婚。

岑三娘扶起她道:“饅頭有個萬一,你就成寡婦了。本朝雖不禁寡婦再嫁。可畢竟和你未嫁是不一樣的。”

阿秋卻道:“萬一這幾日我能給他生個兒子呢?少夫人,你成全奴婢吧。”

岑三娘叫了饅頭來。饅頭也不幹:“我不能害她。”

岑三娘嘆了口氣,沒有答應阿秋。

誰知道晚上阿秋自己去了饅頭的屋子,第二天和饅頭一起跪在歸燕居請罪。

依着國公府的家規,打幾十軍棍直接發賣。這節骨眼上,連杜燕綏都幫着求情。當天岑三娘也不可能真行家法,藉口爲肚子裡的孩子祈福,利索的把阿秋嫁了。府裡還熱鬧了一回。

杜燕綏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帶岑三娘去了書房,拿出一幅地圖慢慢指給她看。手掌比着距離,說着一天能趕多少里路。

岑三娘瞧得認真,倒把他惹笑了:“只是和你說說,你看這麼仔細做什麼?”

“心裡有數啊。”岑三娘嘆了口氣道,“給孩子取個名字吧。生下來使人給你報信去。”

杜燕綏嘴角一翹道:“是兒子女兒都叫思怡,愛怡,如怡?”

岑三娘張嘴作嘔吐狀:“真不害臊!正經點。”

杜燕綏雙手攤開:“我這輩的名字大都出自《詩經》《論語》。原先着還早呢,也沒細細考慮過。等我回來瞧着再想。先取個小名叫着。”

“你答應我,無論怎樣,活命要緊。”岑三娘還是老話。大不了不在大唐呆了。南方的小島多得很,地球這麼大,哪裡找不到安身之處。

“我會活着回來的,你放心。”杜燕綏認真的答道。

等岑三娘睡下,他又去找了黑七,讓他搬到了歸燕居的前院廂房裡住着。

第二天天沒亮,杜燕綏就起了。看着岑三娘挺着肚子要給他穿甲冑,杜燕綏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甲冑血煞重,對孩子不好。”

他利索的穿戴好,伸開手又放了下來:“不抱你了。”

岑三娘伸手抱住了他:“我不怕,寶寶也不怕的。”隔着冰冷的甲冑,她把頭慢慢靠了上去:“我想上天多給了我一次機會,不會讓我過得很慘的。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會活着回來。”

“噢。”杜燕綏伸手揉了揉她的胸,五指分開,嘖嘖說道,“我記住了。”

氣得岑三娘捶他:“正經給你說話呢。”

杜燕綏捉着她的手,嬉皮笑臉的說道:“當心手疼。”他握着她的手放到脣邊滋滋有聲的狠親了幾口,笑道,“夫人的話在下句句牢記於心。不敢有違。”

被他調笑了幾句,岑三娘也笑了起來。

杜燕綏出了歸燕居,去了正氣堂給杜老夫人磕了頭。帶着親衛和饅頭去了宮門。

他前腳一步,尹媽媽勸岑三娘補眠。岑三娘卻叫夏初拿了披風來,叫黑七去備車。

“少夫人。大軍出征,煞氣重。你就別去看了。”尹媽媽勸道。

出征前會在宮門祭旗,沿丹鳳大街經朱雀大街出城。

岑三娘不想錯過。

尹媽媽無奈,去稟了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嘆了口氣道:“讓她去吧。多帶點侍衛,別讓人羣衝撞了。”

朝陽初升的時候,隊伍離了宮門,威風凜凜的出城。

黑七和侍衛們圍着馬車,攔着奔走歡呼的百姓。

岑三娘掀起轎簾,看到杜燕綏騎在馬上領軍出征的模樣。

陽光照在他身上,明光鎧散發出奪目的光芒。有那麼一瞬間,岑三娘覺得他看到了自己,她情不自禁的把手伸出了窗外。

只有那麼一瞬。旌旗飄過來攔住了他的臉。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了。

她癡癡的趴在車窗望着隊伍走遠,低聲對腹中的寶寶說:“瞧你爹,多威風哪。”

對街二樓上,崔季冬默默的看着岑三娘。

她的手臂探出窗外時,衣袖滑到了手肘,手臂潔白纖細。隔着寬闊的長街,他彷彿看清楚了她臉上溫柔迷迷惘的眼神,如花般嬌嫩的容色。

她過的真好。

他的眼睛眨也眨的看着她,直到轎簾輕輕放下,侍衛們護着馬車緩緩離開。

崔季冬嘴角抽了抽,離開了。走時衣袖輕輕一揮,白色的紙錢紛紛揚揚灑下:“杜燕綏,我送你的。”

明天再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