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最是人間留不住一

滕王——最是人間留不住(一)

離開太極宮去封地,李元嬰的心情有些複雜。

留戀有之,喜悅亦有之。也許今生再也無法回到長安,這個念頭讓他對太極宮突然之間充滿了感情。

他登上東北的鼓樓角樓,遙遙的望向封地:山東滕縣。千里之遙的小縣城會是他的第二個故鄉嗎?

晚風吹來,眼角餘光瞅到一抹裙角。他沒有回頭,情不自禁的微笑。

等了片刻,繫着小小金珠的白色披帛擲向他。李元嬰伸手捉住,抖着珠子板起了臉:“何人敢行刺本王?”

牆角傳來清脆的笑聲,探出一張芙蓉臉來:“殿下!”

見着她,那些複雜的思緒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李元嬰左右看了看,退到牆邊坐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武才人提着只藤籃,笑嘻嘻的在他身邊坐了,嘴微微翹起:“我就是知道。”

李元嬰嗅了嗅:“帶什麼好吃的了?”

武才人從藤籃裡拿出一壺酒,一盤胡餅,兩碟小菜:“胡餅是我親手做的。你最愛吃的牛肉餡。”

李元嬰拿起一張餅深吸了口氣,撕開,狠狠的咬了一口。熱氣從餅裡冒出來,雪白的餅烤的酥脆,牛肉餡鮮香。

武才人看着他狼吞虎嚥的吃完一張,遞過一杯酒:“酒是我進宮那年你教我釀的。”

李元嬰接過一口飲盡:“……比我釀的還好。”

他側過頭看她。她梳着垂紹髻,扎着兩根粉色的緞帶。末端綴着一排米粒大的粉色珍珠,正巧垂在柔嫩的面頰上。嬌美的樣子讓他衝動的伸出手想撫摸。他伸出手去,在她羞澀垂下眼眸的瞬間,伸手拿起了酒壺:“你親自釀的,以後可再也喝不着了。”

她卻伸手壓在了酒壺上,慢慢的握住他的手閉上了眼睛。

他眼睜睜瞧着她握着自己的手移向她的面頰,失去了力氣。手背觸到絲緞般光潔的肌膚,涼沁沁的,他卻似摸到了燒紅的鐵,燙得往後一縮。

她睜開了眼睛,目若燦星,讓他難以對視。

“明日,你便走了。你也不肯說聲喜歡我麼?”武才人低低的說道。

一股火嗖地從李元嬰心頭竄出,讓他想大喊大叫。他咬着牙忍着,忍得心頭漸漸泛起了酸楚。

“此地無人,你連說聲喜歡我都不敢麼?”武才人看着他,大聲問道。

李元嬰扭過了頭去。

“……是了。你去封地做你的王爺。王府裡會有你的王妃,側妃,姬妾。”她喃喃說着,站了起來,“等他死了,若我沒有子嗣,會被送進感業寺剃度爲尼。王爺若還記得媚娘,記得遣人照拂一二,讓媚娘日子好過些。”

李元嬰驚愕的擡起頭,看到一滴清亮的淚從她臉上滴落。他下意識的伸出手,那滴淚落進他掌心裡。

她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是我不好。今日特意爲你踐行,我們都要過得好好的。”

他收攏了手指,將那滴淚藏進了心裡。

西風漸勁,夜色漸沉,鼓樓上沒有燈。不知爲何,他始終記得淺淺月光下,她那被珍珠映亮的面容。

他記得她離開時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分神情。

她匆匆的披上黑色的鬥蓬。低聲對他說保重。

纖細的身影融進夜裡,行走間,露出月白色的裙裾。

“我喜歡你。”李元嬰對着宮牆外的萬千燈火輕聲說着。璀璨的燈光一直鋪到天盡頭似的,在他心裡,卻永遠不及她的面容閃亮。

十四歲的李元嬰遇到了十四歲的武媚。她正縮躲在一叢牡丹下哭。

“你不是白天替皇兄大膽馴獅子驄的武才人嗎?”

太宗得駿馬獅子驄,無人能馴。初進宮的武才人越衆而出,侃侃而談。一句若再不服,便用匕首殺之。場中皇族大臣譁然。

她嚇了一跳,抹了淚歪着頭望着他:“你是滕王殿下?”

“你認識我?”

她撇撇嘴:“宮裡除了三位皇子,不就是你了麼?”

“你這樣聰明,又敢殺獅子驄,還得了我皇兄讚語,誰敢欺負你啊?”李元嬰無比好奇。

武媚卻低下了頭:“我想邀寵,想和別的宮嬪不一樣。皇上臉上笑着,心裡卻不喜歡。我做錯了。”

眼淚撲撲的往下掉,像永不枯竭的泉眼。哭得李元嬰心軟:“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看着她暫露頭角,看着她隨侍御前。心一點點失落,一點點的陷落。

皇兄終有一天會放他去封地的。他終有一天會離開她的。他往後退了一步。也許他會接着再往後退,直到那距離遠的不足以讓他心疼。

她卻大膽的朝他走近,燦若星辰的雙眸怔怔的釘死了他的腳步:“我想我喜歡上你了,殿下。你也喜歡我的,是嗎?”

他聽到心咚咚的急跳着,渾身血脈賁張。眼睜睜的看着青蔥般的手指壓在他脣上:“我不要聽你說話。我不要聽到我不想聽的。”

他忍不住舔了下脣,舌頭觸到她嬌嫩的指腹。

武媚卟的笑了起來,扭頭就跑。腳步輕盈,裙裾翻飛。

很遠。

隔了很遠,風仍傳來了她的笑聲。

後來李元嬰覺得,自己那時真是傻。傻呼呼的常去皇兄跟前,傻呼呼的和皇兄一起下棋作畫賦詩,傻呼呼的插嘴和大臣們一起討論時政。

晉王李治說:“皇叔比太子哥哥還聰明啊!”

他看不見皇兄眼裡的陰霾,察覺不到大臣們的欣賞與驚喜。就連他眼裡只有皇兄身侍服侍的她。

真是個傻子。

直到她提醒他:“殿下,你最近少去東宮,也少見皇上吧。”

已爲時太晚。太子與二皇子爭位謀逆被廢。皇兄沒有牽怒他。他此時才發現贏了皇兄的棋,皇兄的笑容裡多了別的內容。他不再接話議論時政,皇兄卻主動拿摺子給他看。

和氣的讓他心驚肉跳。

終於,皇兄和氣的對他說:“皇弟封王已久,現已成年,該去封地了。”

打發他走了一顆心落到了實處。又生離愁。

他平安的出了長安城,掀起馬車的轎簾回望。只覺得自己像只逃命的喪家犬,扔在身後的不僅僅有皇兄的猜疑不信,還有他傾心愛上的女人。

作者題外話:哎,寫不完了。明天繼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