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拾伍

影西耳朵裡賽着耳機, 把mp3的聲音調的大大的,這樣就聽不到客廳裡爸爸媽媽討論問題的說話聲了。這個房子確實年代久遠,門板的隔音效果不太好。

但是, mp3雖然可以阻擋爸媽的聲音, 卻阻擋不了自己腦筋的轉動。影西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 她很清楚目前自己家和謝家的經濟狀況。謝媽媽雖然有工作, 但賺錢有限, 謝爸爸寫書的稿費也遠遠沒有豐厚到可以購買一套房子的地步。他們,真的不太可能再當鄰居了!

影西撲倒在牀上,把臉深深的埋進了枕頭裡。爲什麼?爲什麼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 她就要面臨失去所有朋友的窘境呢?以往總是爲了不能擺脫雙胞胎的控制而感到懊惱,甚至不惜跟他們冷戰, 而現在, 當“分別”真的觸手可及的時候, 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的不捨得他們。尤其是……在地和親吻了她以後。

其實,雖然跟地和之間有了一個真正的吻, 但是她還是不認爲自己對和的感覺跟仁有什麼不同。相對於和來說,她更瞭解的是仁。和的腦子裡的東西,恐怕沒有人能夠完全弄的明白,即便是她這個青梅竹馬也一樣。她也並不想把地和的想法弄的一清二楚。對於她來說,那兩個人一樣重要!她喜歡他們兩個, 一樣的喜歡, 她一點也不想在他們之間作出非此即彼的選擇來。

可是, 她好像真的不能再當鴕鳥了?陸仁逸下午那番戲謔的調侃讓她心驚, 無論她多麼不情願, 都必須得理清楚三個人之間的關係了。不,不對!不是三個人, 現在是四個人了!

影西翻身站起,扔掉耳機就往外走,她得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說失去青梅竹馬的鄰家男孩是現實所迫不得不然的話,那小佳這生平第一個手帕交,無論如何不能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失去了。

“小西,快吃晚飯了你又要上哪兒去?”林爸爸從廚房裡探出頭來。

“我馬上就回來!”影西健步如飛的衝出了屋子,她甚至等不及再從大門繞了,使勁兒一跳,雙手撐上圍牆翻了過去。

林媽媽虎着臉,眼睜睜的看着女兒的身影消失在兩家之間的圍牆後。她重重的哼了一聲,這個家,非搬不可了!

影西雖然心裡不開心,但對着謝爸爸和謝媽媽還是笑的一臉燦爛,跟兩位長輩說了一會話才走進雙胞胎的房間。她一進門,臉就板了下來,伸手把門板關上,對着窩在沙發裡看雜誌的謝地和擺出了刑訊逼供的架勢,“你昨天對小佳做什麼了?”

謝地和眉毛都不動一下,“你的話我聽不懂。”

“別跟我裝蒜!”影西的火氣蹭一下的就躥了上來,相對於他的鎮定自若,心煩氣燥的自己簡直就像個傻瓜。認知到這一點的影西更是焦躁,她一把奪走他手上的雜誌,用力的扔到了書桌上,“你知不知道,今天小佳叫我滾!她叫我滾啊!”聲音隱隱然帶了哭腔。

謝天仁嚇了一跳,兩步走過來把影西攬在了懷裡,用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背,“影西彆着急,有話慢慢說。”一邊扭頭對着弟弟皺眉,“和,你昨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地和緩緩的擡起眼簾,慢吞吞的道,“我只是用我的方法讓她知難而退罷了。我想,她再也不會來糾纏你了,仁。”

影西一聽這句話就爆發了,她推開天仁撲到沙發上,用力抓住了地和的手,“你到底是怎麼做的?快點告訴我啊!”

謝地和也不掙扎,任由影西的指甲掐入他手背的肌膚裡,“我只是問她喜不喜歡我而已。”

“你問她喜不喜歡你?”影西一愣,“這叫什麼話?小佳她……”她突然頓悟,驀地睜大了雙眼,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謝地和笑的輕描淡寫,“一個口口聲聲說喜歡別人的人卻連誰是那個人都搞不清楚,你認爲她還有說喜歡的資格嗎?我只是幫助仁擺脫煩人的糾纏,順便讓她認清自己的感情是多麼的虛假而已。一舉兩得,不好嗎?”

“和!”謝天仁重喝一聲,雖然他對陸仁佳一點感情也沒有,但是他還是覺得弟弟做的有點過分了。而且,影西那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讓他心裡揪痛了一下。

謝地和目光冷冷的在哥哥臉上打轉,“你也認爲我做的不對嗎?親愛的‘哥哥’?”

謝天仁語塞,不管和做的多麼過分,他都是在幫助自己,至少從立場上他是沒有資格去譴責和的,那樣太狡猾了!

影西茫然的看着他們,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然後她搖了搖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放開了地和的手,慢慢的站起身來往門口走。

謝地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口氣嚴厲,“你這是什麼意思?”

“放開我!”影西輕聲說。

謝地和不但不放,手抓的更緊了。

影西回過頭來,目光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的冰冷,“謝地和!你放還是不放?”

“我……”地和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謝天仁打斷了,他搶上前來去拉弟弟的手,語氣慌亂而急促,“和,你放開影西吧!你太用力了,會弄傷她的。”

謝地和看看哥哥哀求的表情,再看看影西板的緊緊的小臉,他抿了抿脣角,終於還是放開了手。影西揉了揉自己發紅腫脹的手腕,一言不發,掉頭離去。謝天仁追了兩步,還是停了下來,他幾乎是絕望的看着影西以極爲柔和的動作關上了他們的房門。以她那生氣起來就不顧一切的性子來判斷,現在的她是氣過頭了嗎?

“和,”沒辦法去追影西,他調過頭來說弟弟,“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呢?你太傷女孩子家的自尊了!陸仁佳不會原諒……”

“噓!”謝地和豎起一根手指在脣前來回晃動,狹長的鳳眼裡跳躍着火花。

謝天仁猝然咬住嘴脣,現在確實不是說教的時候。可是、可是,真是——混帳!他狠狠一拳打在了沙發上。

林影西又跟雙胞胎冷戰了,這是L城一中高一A班全體同學的共識。可是,這次跟上次好像又有一點稍微的不同。上一回的冷戰比較像是女孩子單方面的撒嬌發嗲,男生還是有事沒事去討好一番的。可是這次卻不是這樣了,雙胞胎中的弟弟明顯是冷若冰霜,哥哥雖然溫暖一點,但顯然也沒有上回那麼熱情殷勤了,他的表情比較像夾在中間左右爲難的那一種。而且,那個有意無意充當粘合劑的陸仁佳也轉學走了,這對雙方的重歸於好是一個嚴重的損失。班級裡的明眼人——或者該說是八卦神經比較敏感的人更加恰當一點——都能看的出來,這三個人的冷戰跟陸仁佳絕對脫離不了關係。枯燥乏味的學習空隙裡能有這樣的新鮮八卦以供大家課餘津津樂道一番,衆學子都頗爲愉快,所以,沒人想去多事促進他們的和好,當然,也沒人能做得到就是了。

在影西的冷漠對待中,時間飛快的流逝,很快,寒假和新年來臨了。每年的新年林家都是一家三口打包南下去外婆家過,往往是外婆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放寒假的影西纔會不甘不願的打頭陣先過去,等爸媽放假趕來一起過完初七,再舉家一起回L城,父母上班,影西和雙胞胎愉快的度過剩下的一個星期。但今年卻不同了,影西一反常態,放假的第一個晚上就在打包行李,打算第二天就動身。

林媽媽不知道女兒跟那兩個小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目前這種狀況她是比較樂觀其成的。克服了必然產生的思女之情,她幫着女兒打點行囊,細細叮囑着已經交代過無數次的坐車應注意事項。影西也沒有不耐煩的表情,她只是默默的聽着。

第二天影西睡了個好覺,起牀後把媽媽特意留下來的好飯好菜一掃而光,然後拖着一包行李去趕火車。以往都是雙胞胎送她上月臺,這樣獨自一人去坐車還是頭一次,但她並不擔心,身上除了一張車票和五十塊錢零錢就沒啥東西了,最值錢的mp3被她丟到了抽屜深處,她已經兩個月沒有碰過它了。

下了公交車,影西揹着大大的揹包大步流星的往火車站裡走,一路上有不少來討錢、搭訕的閒人,影西對他們一律採取無視的態度,這些花招騙不倒本地人。不過,她還是有點害怕,把背在背後的包包移到胸前來,腳步又加快了一點。

“小姐,我想去人民廣場,請問該坐哪一路公車啊?”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攔住了影西,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很明顯是個外地人。

影西遲疑了一下,還是停下了腳步,“你去坐地鐵吧!前面出口往右拐就是地鐵入口,你坐一號線就可以。”

“那請問坐地鐵要多少錢?”對方又問了個問題。

影西想了想,“大概兩三塊錢吧?我坐的也不多,不太記得了。”

“啊,小姐,你能不能借我幾塊錢坐車啊?我沒有零錢了。”他靠近了一步,臉上還是帶着羞澀的笑。但看在影西眼裡卻覺得有點可怕,她下意識的把包抱的緊了點,往後退了一小步,卻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影西嚇的尖叫了起來。

“我們沒有零錢!”一隻手伸了過來,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後影西感覺到自己被攬入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裡,被摟的緊緊的。

那個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死命的盯了他們一眼,才轉身走開。

影西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這個人,明顯不是好人啊!她不該以貌取人認爲他是學生就搭腔的,果然還是太嫩了!沒經驗的大笨蛋!

“你這個笨蛋!”果不其然,耳邊傳來熟悉的大吼。被笨蛋罵做“笨蛋”,她林影西還真是夠失敗的!擡起睫毛,細細的打量那張兩個月沒有認真看過的臉龐,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大笨蛋!看你被人家拐了怎麼辦?”謝天仁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臂,聲音居然在微微的顫抖。

影西扁了扁嘴,“我一個人坐過無數趟火車了。”

“爲什麼不告訴我們你今天走?爲什麼不讓我們送你進車廂?”謝天仁生氣的對她吼,“如果不是我剛纔碰巧出來買藥,你就被人家拐跑了!”

哪有那麼誇張!頂多被訛詐一點錢而已,撐死了50塊。影西腦子裡轉的是這些內容,嘴巴里卻不知不覺的問了出來,“藥?什麼藥?誰生病了嗎?”

天仁吸了一口氣,表情有點忍耐,“和感冒已經一個星期了,期末考那天就咳嗽的厲害,差點被老師請去醫務室。你不知道嗎?”

影西低着頭不作聲,她的確是不知道。這兩個月,她訓練自己自動屏蔽關於雙胞胎的一切信息,徹底的做到了無視的狀態。

“算了,不說這些了。我送你上火車吧!我去買站臺票。”謝天仁伸手把影西的包拿了過來,一手拎包一手牽着她,大步的往車站裡走。

影西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不聲不響的跟在他後面。兩個多月不說話,她現在的感覺很奇妙。仁好像有點變了,具體變在哪裡,她也說不上來。

兩人沉默的走進候車大廳,謝天仁找到了兩個空位,安頓影西坐了下來,自己飛快的跑去買票。回來的時候,他手裡多了兩瓶礦泉水和一包泡芙,蹲下身來就往包包裡面塞。

“不用了,我剛吃過飯。”影西推着他的手,到外婆家大概需要5個小時,她下車就能吃到一頓豐盛的晚餐啦。

“5個小時啊!萬一餓了怎麼辦?火車上的東西那麼貴,多帶點沒妨礙的。”謝天仁還是把東西塞了進去,將拉鍊拉好,站了起來。

影西昂頭看他,這感覺真的好奇妙。三個人中向來是和最細心周到,而仁則是最大大咧咧的那一個。什麼時候他變的這麼會照顧人了呢?

“不要這麼看我,傻丫頭!”天仁伸手蓋住了影西的眼睛。

“笨仁!”她輕輕的喊了一句,把他的手拉了下來。

謝天仁就勢在影西面前蹲了下來,漂亮的鳳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語氣非常的認真,“寒假過完就是新的一年了,新年是新的開始,一切舊的、不美好的東西都要拋開,要以嶄新的面貌、愉快的心情迎接新的一年。明白嗎?”

影西有點想笑,“仁,你在cos教導主任嗎?”

“記住!所有舊的、不美好的東西都要拋開,新年伊始,絕對不可以再生氣發脾氣。明白嗎?”對影西的話置若罔聞,他依然一副嚴肅的表情。

“仁,我沒有生氣啊!也沒有發脾氣。”影西收斂了笑容,“我只是在難過,難過我相處了那麼久、自認爲熟悉的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的人居然會那麼殘忍,那麼陌生。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選擇逃避。”

“你需要逃避多久呢?”仁靜靜的瞅着她,眼神有點悲傷,“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影西驀地心頭一疼,眼眶就不知不覺的發熱了。她吸了口氣,把頭扭向一側。這兩個笨蛋也知道了即將來臨的現實嗎?那麼,他們應該支持她現在的冷戰策略啊!與其等到分開的時候想的要死要活,不如現在就開始習慣沒有彼此的生活。早點開始,才能早點結束,不是嗎?

天仁伸出右手,輕輕的把影西的臉轉了過來。影西害怕他看到自己發紅的雙眼,固執的閉着眼睛不肯睜開,驀地裡卻感到眼皮上一陣溫熱,她心裡猛地一跳。

“你知道的,我們兩個都喜歡你。你選擇誰都可以,一個不選也不要緊。可是,不要不理我們吧!和難過的已經快死掉了,”溫暖柔軟的嘴脣貼着她的眼皮,熱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眉眼之間,影西能感覺到自己的劉海在輕輕的飄動。“他只是說不出來。你知道他是多麼逞強的人,你都知道的,對不對?”

“仁……”影西想開口,嘴脣卻被自臉龐上滑落而下的那兩瓣脣堵上了。

謝天仁昂着頭,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用自己的嘴脣貼着她的,靜靜的。幾秒鐘後,他站了起來,拉起影西的右手,“時間差不多了,我送你上車吧!”

影西揚起睫毛盯着他,左手手背貼着自己的嘴脣。這個也算是吻吧?跟小時候鬧着玩一樣的小狗親親完全不同。就像上次地和那樣,都讓她感到心悸。因爲她能感覺到他們是多麼的認真。

“仁,以後不要隨便親我了。”影西也站了起來,昂首看着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天仁,“還有和也是!我不是你們的女朋友。”

天仁咧嘴笑了笑,“兩小、啊不,是三小無嫌猜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嗎?”不等影西答話,他彎腰拎起她的揹包,“走吧!”

影西和天仁緊緊的握着手,夾雜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往進站口走,下了那段長長的臺階,穿過兩個過道,找到了車票所訂的車次。天仁看着檢票員收取了影西的票,這才把行李交給了她,然後把自己戴在脖子上的圍巾拿了下來,圍到了影西的脖子上,繫好,拍了拍她的臉頰,“路上小心!到了給我們打個電話。”

影西摸了摸垂在胸口的圍巾尾端,那上面還帶着天仁的體溫。她沒有再說什麼,揹着包包上了火車。

謝天仁目送着她的身影沒入了車廂,再透過窗戶看着她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安頓好了行李,順利的坐了下來。影西對着窗外擺了擺手,顯然是讓他趕快回家。天仁微笑着對她拋了個飛吻,然後就一直站在那裡看着她,直到火車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