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年醒來時已經是一週之後。
她覺得自己已經餓到飢不擇食正在手忙腳亂地翻冰箱尋求自己五臟廟的解脫的時候,Maggie通報尾音來了。
宋雪年實在沒工夫理他了,天大地大都不如肚子重要,所以尾音進門後就看到她使勁往冰箱裡拱幾乎要讓自己整個人都塞進去。
自詡風華絕代的人的天下無雙的氣質在那一刻有些崩壞,瀲灩的狐狸眼裡一片晦暗不明,粉嫩的薄脣微微抽了抽。
“阿年?”
“……”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在找什麼?”
“……”窸窸窣窣的聲音
“阿年!”
“……”窸窸窣窣的聲音。
“……”
“……”還是窸窸窣窣的聲音。
“阿年,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
宋雪年:“!”
屋裡遭了耗子般的聲音倏地停下,宋雪年從冰箱裡抽出身子,兩隻眼睛像小耗子一樣溼漉漉的,瞪得又大又圓。
簡直就是天籟啊!
宋雪年毫不猶豫地撲過去給了尾音一個狼抱,外加在他漂亮臉蛋上響亮的一吻。
尾音雙手虛抱着她,似是猶豫是該推還是該抱,眼裡閃過陰暗不明的神色。
自動從尾音身上滑下來的宋雪年“哎喲”一聲捂住了左胸口,剛剛那裡抽痛了一下。她額頭上立馬浮起一層冷汗。宋雪年對自己身上時不時這兒抽抽那兒痛痛的狀況已經司空見慣,她不在意地朝尾音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皺眉的浮誇表情,“哎喲,餓得心都疼了。”
宋雪年麻利兒地換下自己一星期前的那件還帶着泥點皺皺巴巴的衣服後歡天喜地地和尾音覓食去了。鑑於,宋雪年這樣餓得恨不得把自己吃了的狀態,尾音只帶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店,門面看起來已經有些破敗了。
等到東西上來了之後,宋雪年恨不得把臉埋到飯碗裡吃飯。
對面的人吃得狼吞虎嚥,尾音露出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
當初爲了便於在緊急事件的時候調動增援燕宿九野每個人的手機都安裝了Maggie好進行實時監控並保證彼此間的通信暢通,另外只要是聯網的地方Maggie可以無孔不入無所不知。Maggie畢竟是宋雪年寫出來的,所以完整的數據也只有宋雪年在掌握。Maggie小騙子並沒有記錄宋雪年這一個星期的行蹤。看着她眉間明顯疲憊的神態,再聯想她今天早上的衣服和自己這一個星期在顯冬身邊感受到的低氣壓,尾音勾了勾嘴角。
“阿年,聽說你有一個星期沒去學校了。”
埋頭猛吃的宋雪年實在沒空搭理他,只敷衍地點了點頭。
尾音扯動嘴角露出有着八顆牙齒的完美笑容,嗓音溫柔道,“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你去處理嗎?”
宋雪年抽空擡頭看了眼他。對面的男子在這略顯擁擠和髒亂的小吃店裡優雅地靠在椅背上,狐狸眼裡目光灼灼,兀自妖嬈。
宋雪年受不了他騷包的眼神,默默地低頭收回視線,而後突然誇張地哈哈一笑,“天氣正好,我不過是逃個課去玩兒一下就被你發現了。”
“哦?這一週玩兒的還好嗎?”上調的鼻音中帶着漫不經心。
“唔,還不錯。你知道無名林向來是個安靜睡覺的好去處。”
尾音明顯一噎。衆所周知,宋雪年最大的癖好就是睡覺,就算天崩地裂她也可以睡得安穩,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除夕夜十二點也不例外。況且,無名林是宋雪年接任燕宿領主後在赤門的新轄地,外圍有三寸法陣。任何試圖進入無名林的赤門人都會被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三寸法陣之外。源自上古的局八八六十四環環環相扣,就是擅長陣法結界如尾音也不曾解開過,所以除了她和她的那隻髒兮兮的據說是神獸的小貓其餘人一律非請勿入,包括宗主殘域。
不過,饒是宋雪年再餓定力再好也受不了有人一直用似笑非笑的溫柔目光盯着她吃飯。宋雪年被他看得渾身都怪怪的,吃過飯後就藉口明天上學還有東西要收拾準備遁回家。
尾音一直把她送到了樓底下,美名其曰護送。
臨上樓前宋雪年問出了心裡的疑問,“尾音,你今天——就是來請我吃飯的嗎?”
對面一直嘴角帶笑的男人上前一步,鄭重地伸出雙臂抱住了宋雪年,“好久沒見你了。阿年在學校要乖乖的。”
這一刻,陷入這個看似溫柔的懷抱的宋雪年真的有點兒毛骨悚然的感覺。尾音同學的不定期抽風向來都是有不太好的事要發生。
是的,已經不曉得多少歲高齡的宋雪年同學現在正裝嫩扮高中生,坐在學校裡穿着樣式單調的校服體驗着正常人的生活,打發着她漫長的生命。
當然,不正常的宋小姐即使努力按着正常人的軌跡生活也會遇到不正常的事兒。原本想在學校裡找一塊兒適合她休息的清淨地方,挑來挑去挑了間陰冷的底下標本室。標本室陰暗的角落裡有一個人體標本,浸泡在渾濁福爾馬林液裡一半被剖開展示的泛黑的大體身上還附着原來的靈魂。
宋雪年雖然睡了一週但身體恢復的還是有限,心臟一直有一種被重壓喘不過氣的感覺。她是鬼修所以像地下標本室這種陰暗溼冷又有被詛咒靈魂的環境給她恢復力量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不過顯然她的標本朋友不能理解一個女生爲什麼會一連幾天在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出現,而且還偏愛他的玻璃櫃。即使皮肉已經被泡得發黑腫脹,標本還在不停轉動它尚還完整的一隻眼睛打量着她。
“嘿,打擾你的清淨這麼久,打個招呼。”宋雪年把常年隨身攜帶的空刀鞘放出來擱到地上,靠着標本的玻璃櫃席地而坐,百無聊賴地把玩着自己過長的校服袖子。
說完這句話宋雪年明顯能感覺到標本躁動不安的靈魂安靜了下來,半晌,心裡有個聲音傳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對了,你爲什麼會在這裡呢?”宋雪年仰頭和正努力低頭看她眼球已經要掉下來的標本對視了一眼,“而且,明顯是被人下咒禁錮在這兒不得超生的那種。”
心裡再沒有聲音傳來,對於身後的人士突然安靜下來宋雪年也不在意就那麼靜靜的坐着,愉快地吸收着周圍環境中的陰寒。
人在黑暗中獨自呆着的時候總愛想些什麼。宋雪年搜腸刮肚地回憶了半天發現自己的腦袋裡居然只剩下一個身着紅紗衣的模糊身影時,忍不住嘆了口氣。自己這麼漫長的生命真的是荒蕪啊。這過於漫長的生命帶來的是不能被理解的踽踽獨行的寂寞,在宋雪年身上變成了一塊瘡,潰爛着散發着惡臭卻也已經麻木了。
“標本,你有什麼願望嗎?我可以幫你實現,了了心願我就帶你去投胎吧”宋雪年手上的動作一停,“我是鬼差。”
閻羅殿是不允許孤魂長時間在人界停留的,所以事實上不管說不說願望她都會把它送上黃泉路走過鬼門關直至閻羅殿。
宋雪年明顯感受到了標本的驚慌。她抽了抽嘴角,靠着玻璃櫃蜷起身體。
鬼差和守靈人。
差不多吧。
那墮入鬼修的鬼差呢?
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宋雪年掏出手機放在耳邊,顯冬低沉的聲音伴着嘶嘶的電流聲響起,“宋雪年,尾音受傷了。”
宋雪年一愣,想到出任務受傷基本上對他們來說屬於家常便飯,如果不是事態嚴重顯冬不可能給她打電話,但——“他一個銀行職員受哪門子的傷?”
“Maggie發現的。在城區西郊後山。嚴重灼傷外加靈魂詛咒。”
靈魂詛咒?!
宋雪年恨得牙根癢癢。她可以確定那裡除了她在封印上加的詛咒再沒有人用這種禁術!可她讓Maggie改了那片區域的數據應該沒有人發現纔對啊!
但是想想前兩天尾音不期然的拜訪,這回宋雪年坐不住了,“過來接我。”說完迅速掛斷電話。
她回頭看着標本,“你考慮……”
“我寧願灰飛煙滅也不願再入六道輪迴。”宋雪年的話還沒說完,標本的聲音就從心裡遙遙飄來。
聞言宋雪年的身體一震,僵在原地好久,卻什麼也沒說沉默地離開了。
一離開地下室,那種被壓到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又來了。宋雪年咬緊牙關,努力忽略那種不適感。
“Maggie給我解釋一下。”
電話另一頭傳來冰冷的機械女聲,“他黑進了我的系統。”
“所以他真的去了封印那裡?!”
“是。”
“爲什麼沒有警報!”宋雪年幾近低吼,心底是抑制不住的怒氣。
“系統漏洞。”
宋雪年一口氣卡在脖子裡,她握着手機的手指尖已經發白。
赤門有二十八星宿領主,每個領主手下有九野護衛爲輔。現任領主和九野護衛全部出自上一任領主所收弟子。
市裡有家醫院是她手下九野之一的晉華開的,內部專門進行一些特殊治療。
宋雪年趕到時晉華和助手正在手術室裡有條不紊地給尾音處理傷口。透過手術室的玻璃窗,宋雪年明顯看到尾音半個身體都是燒焦的痕跡,傷口下的肉外翻,黑色猙獰的邊緣處隱隱現出暗紫色的熒光。
“可惡!”
這一聲,宋雪年也不知是罵自己沒有早點告訴他們魔界的封印還是罵尾音黑進她的系統。
脖子一緊,宋雪年被人揪着領子反轉過來摁到了玻璃窗上。
君蒙雙目通紅,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一字一字出來的,“宋雪年,要不要給我們解釋一下,西郊後山那一片的異常數據是怎麼回事兒!爲什麼我們一直不知道!”
宋雪年張了張嘴,最終妥協,“那是人魔兩界間的通道。”
脖子上的手更用力了,“怎麼可能!”
是啊。當年魔界大敗,按道理人魔通道不該再有這麼霸道的封印。可事實是,魔尊青夜並不如傳聞的那樣自此消失。既是魔尊又豈是善類。況且現在六界只是表面上的太平,各界的大boss們都對底下的暗流涌動心知肚明,只是彼此都還要留幾分面子。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必然。
平久必亂,亂必平亂。這是所有守靈人的使命。面對魔尊青夜,更是這樣。
宋雪年並沒有掙扎。大概是缺氧的緣故,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又似帶着淡淡的悲憫。
稍後趕來的顯冬看見這一幕兩步並作一步趕緊上前把君蒙拉開。
一瞬間沒了脖子上的束縛,宋雪年不自覺彎下|身痛苦地乾咳兩聲,揉了揉被掐得生疼的脖子。
被顯冬制住的君蒙仍不死心,掙扎着怒吼,“宋雪年,就算大師兄不在了,如果尾音有個好歹我也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逐出赤門!”
呵,對面的人大概已恨不得殺了她吧?
宋雪年漠然擡眼,“不勞費心。”
赤門從來不是她的歸屬。
“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因爲是那個人的師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