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年被蒼修帶回了山間小築,被放在了小築中心位置的一座臺榭裡。享天地浩蕩氣數洗滌,吸日月之精華。可宋雪年這幅身子早已經在這六千年的時間裡被一點點地掏空了,世間純淨的力量在她那裡像進了無底洞。現如今,唯有八寒地獄最底的寒苦煞氣救得了她了。
蒼修坐在牀沿側身看着她泛着黑氣的臉。靠陰邪之氣吊着命,這天授的神體也終於支持不住了。整整一個月,他看着宋雪年毫無知覺地躺在臺榭裡。司徒靖安在上次崔判官來之後就說出去想辦法,這麼久連個人影也不見。蒼修愁得幾乎要抓破了頭皮,也沒心思去管那個魔尊青夜有沒有越獄成功。
某日他照例去查看宋雪年的情況。
“蒼修。”
聽到熟悉的聲音,蒼修擡頭看去正好對上宋雪年一雙幽黑的眼眸。神采奕奕,不見絲毫虛弱頹廢。
“終於醒了。”蒼修長舒一口氣,“感覺怎麼樣?”
宋雪年撇撇嘴,“就快解脫了。”說完看着蒼修的頭頂又笑了,“獼猴桃。”
事實就是這樣,沒必要隱瞞因爲沒有辦法隱瞞。
巨大的悲傷像潮水般涌來直至沒頂,蒼修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哽咽。他吞了吞口水,沒管宋雪年嘲笑了自己剛長出了頭髮茬的腦袋,勉強笑道,“是嗎?他要回來了?”
蒼修從來沒有阻止過宋雪年的做法,因爲他覺得每個人必定有某種存在的意義。當他知道宋雪年是守靈人的時候預料到了,他們之間的結局必定不會輕鬆。而當宋雪年告訴他她必須救那個人,讓他代替守靈人守護世間蒼生的時候,蒼修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這不算美好的結局。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蒼修有時候很想告訴宋雪年,管這世道幹什麼,讓他們自取滅亡去吧。宋雪年總說她可能隱匿慣了,作爲守靈人卻與整個世界疏離,活像個局外人。蒼修覺得明明自己纔是,這麼些年下來傷痕累累,除了僅剩下的宋雪年,這世界的悲歡離合又與他何干?
“他不是就在你身體裡嗎?不能跟他說說,讓他好的差不多了就趕緊出來什麼的……”
“蒼修,我想回去看看。”
蒼修泄了氣,低頭掩去嘴角的苦澀。
宋雪年,你明明還對這個世界眷戀着,而我卻只能看着你無能爲力。
“好。你把身體養好我就帶你回去。”蒼修扯了扯嘴角,“我去給你燉點湯。”
宋雪年將頭扭向朝窗戶的那一邊,假裝沒注意到他不達眼底的笑容。
司徒靖安是在宋雪年可以下地走動的時候回來的。宋雪年扶着臺榭的石頭臺一步一挪繞圈子時一歪頭正好看到司徒靖安在不遠處安靜地看着她。
“幹嘛不出聲?”宋雪年有點不樂意被人觀賞自己笨拙的走路姿勢,“你去哪兒了?”
“回了赤門一趟。”
宋雪年佯裝不快,“我以爲你又把自己丟了呢。”她低頭想了想然後正視司徒靖安的眼睛,“師父,你得回來了。”
平淡的話語激起千層浪,明明周圍的風還在輕柔地吹着,臺榭上的紗幔隨風飛舞,但宋雪年感受到一股氣息像沸騰的水一樣在不斷翻涌。她抿了抿嘴,“司徒靖安,神會保佑你們。”
司徒靖安聞言挑眉,巨大的諷刺感在心裡堆積着,無處宣泄。言不由衷的信仰再不能重現神族的繁榮,被困在遺棄之地裡的神明早已被世人的百般作孽弄得漸漸隕落。在世的唯二的守靈人,一個佛經青燈常伴囚禁於地底,一個拿自己的血肉去延續了別人生命,無一例外地都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存在。守靈人在通天塔門後關住的遙遠另一端變成了傳說。赤門人日日守着通天塔祈求了什麼或許他們自己也不清楚。但,這樣混亂的心聲,宋雪年聽到了、守靈人也聽到了,所以懷着悲天憫人的態度旁觀着。
宋雪年,誰又能在這平靜將歇混亂乍起的時刻變成你的神明?
司徒靖安完全不能深想下去,事實上是他當年對宋雪年行爲的默許造就了今天這樣的局面。他本以爲六千年的時間足夠他找到前人都沒有找到的解決辦法,可真正踏上這條時間軸之後才發現遠遠不夠,時間遠遠不夠。不是誰都可以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無異於親手殺死了宋雪年。
“司徒,遠古上神不過是因爲天地混沌纔有的,九洲力量穩定了,我們早就該消失了。”宋雪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緩緩說道,“別擔心,八寒下面的基石還穩着呢,我們建立的世界不會那麼容易崩塌的。司徒,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新的神祗會出現的。”
宋雪年說着說着笑了,在明媚陽光的陰影下帶着別離的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