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習永遠都不知道,當初那個站在同一個講臺上,替她頒獎的那個看起來滿面斯文的謙謙君子,會成爲她以後人生中陰魂不散的噩夢。她本以爲他只是她生命中偶然經過的過客,因爲他曾離開了她的世界,很久很久,久到連夏習自己都開始懷疑他是否曾經出現過。
直到再次遇到那個男人,居然還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國。
她當時是作爲一款網絡遊戲的資深玩家,因爲成績還算靠前,在排位賽上脫穎而出,收到了公司寄來的比賽邀請,希望她能代表本片區出征美國賽事。
電腦是姐姐給她買的,平時休息,沒事兒做她也偶爾替一些工作室代掛練級賺一些零花錢。那個時候,她剛剛上高二,學業不緊張,還不過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小丫頭。大概還是靠着不服輸的性子,她就答應下來了。
她玩的這款遊戲是典型的排位制,每個季度都會有排位賽事,在學校裡她從來都是第一名,即使偶爾鬆懈了滑落了幾位,她也會在第二次考試中贏回來。
遊戲也是這樣。
但遊戲的世界卻沒有學校裡的單純競爭那麼簡單,各種開外掛和人民幣玩家,你只是有技術還不行,因爲遊戲的虛擬世界裡從來就不缺這種人。
即使有不公平的地方,夏習還是憑着自己的實力一步步擠進了排位賽的前幾名。但有一個叫“陌上桑”的人總是排在她的前面,夏習不服氣曾經找他pk過,沒想到被直接給打得沒了脾氣。據說這次的比賽他也會去,所以她也想借這個機會,親眼看看究竟打敗她的人是個什麼模樣。
從她學會記事起,家庭給她灌輸的教育就是那樣,想要的東西只有靠自己爭取才能得到。父親整日都只知道喝酒賭錢,家裡的錢基本上都被他敗光了。要不是姐姐一直護着她,她連上學都沒辦法繼續。
她在學校也是沉默寡言的人,除了上學放學,幾乎沒有存在感。偶爾被鬧事的人堵在門口,不準離開。
“姓夏的,給我站住!”
然後幾個同班的女生就把她團團圍住,她從來不擅於解釋,第二天永遠是帶着一身的傷回到教室。即使老師私底下把她喊到辦公室,她也從來不說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她覺得,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直到遇到了那個男人……
沒想到那個人,居然就是不久前在學校獎學金頒獎典禮上,給她頒獎的男人。夏習頓時感覺整個人都斯巴達了,這個世界也太小了吧?
那天的比賽,從白天打到黑夜,她緊繃的神經終於在大BOSS轟然倒地後放鬆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歡呼,所有人都簇擁着她上了領獎臺。她什麼都聽不到了,眼睛卻一直在人羣中尋覓着那個人,那個被她打敗的神。
可當他真正站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卻高興不起來了。
“夏習,你到底要不要我,一句話的事情。”夏習被抵在了領獎臺的LED屏幕前,只覺得呼吸困難。那個戴着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男人,居然流氓地問了一句這個!
會場聲音嘈雜,所有人都在歡呼尖叫,還有閃光燈不停咔嚓的聲音。混雜着不同國家口音,有人甚至站上了桌子吹口哨。她卻只聽清了那一句話:
夏習,你到底要不要我。
太熟悉不過的聲音,充滿蠱惑的磁性。
那句話在她腦海裡嗡嗡作響,磨得她耳膜生疼。她曾經千萬次假想與他再次重逢會是怎樣一番模樣,可誰能想到會是如此一番光景。
若時間倒退回那個時候,在她從他手裡接過獎學金,她笑靨如花地說了句:“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個男人則是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望着她,開口:“我希望你能有那一天。”
可如今,她只有一種想掐醒自己或者對方的衝動。
“方唐鏡,你忘記吃藥了吧。”
大概就是這樣的相遇,極其狗血加難堪,要不是他們當時講的是母語,一羣外國人聽不懂,她簡直連死的心都有了。
只聽到對方壓低聲音狠狠地說了一句“擦”,趁着全場目瞪口呆的空隙,她落荒而逃。夏習敢打賭,這輩子她都沒這麼狼狽過。
她從小到大無論參加什麼比賽,從來都沒有輸過,就算是跟一羣男孩子比,她也要做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身上永遠是穿着最寒酸的衣服,但她的頭從來就沒有向誰低過。
直到那次在捐助現場上,她作爲受助學生代表上臺發言。她知道,即使她是全校第一的身份走上領獎臺,其他人都只會看到她寒酸的衣服。
所以,當那個叫做方唐鏡的男人後來在後臺找到她,提出自己可以單向資助她的時候,她動搖過。她只不過是借了錢,只要工作了,她就能還。她不想再接受那麼多質疑嘲諷的眼光,只是因爲她的貧窮。
錢當然不是白白拿的,夏習清楚,方唐鏡更清楚。他對她的要求永遠是極致的苛刻,班裡的名次若是倒退一點點,她就會受到很嚴厲的懲罰。去他家,端茶送水洗衣拖地,活像是他僱來的鐘點工。
其實說是嚴厲,在如今的夏習看來,只不過是方唐鏡那混蛋的惡趣味罷了。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她就臨到高考填志願的日子。兩年的相處,少女的心思又是誰能琢磨得清楚的,她其實開始並不知道方唐鏡的身份。是後來上網查過才知道他是A城有名的私人律師,打過很多刁鑽難辦的官司。
於是,她自作主張把志願改成了學法律。
她自負從來做過的決策就沒有失手的那天,但偏偏那一次,她是徹徹底底的輸了。
她本來念的是理科,按道理來說選擇面很廣,方唐鏡也是那個意思。那個時候他們倆的關係也差不多很穩定了,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但她還是選擇了文科的專業,她只是,想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可卻事與願違。
“你揹着我改了志願對不對?”他把N大的通知書扔到她面前,眼裡藏不住的憤怒,她卻拿起通知書還不知死活地點頭。
“是啊,沒想到這N大的通知書還
做得挺漂亮的。你不也是N大的嗎?不知道你那一屆的通知書有沒有這麼漂亮。”
“夏習!”他終於怒不可遏,“你以爲你是誰?我供你念書不是爲你來胡鬧的!”
當時她很傷心,很想直接對着他吼,這麼做還不是爲了你!但話到嘴邊,又活生生嚥了回去。
“如果我做律師比你做得還好,你就能做我男朋友嗎?”她問道。
他反問她:“你有這個能力嗎?”
她從來都不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只是希望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她有那個能力,當初他沒有看錯她。
後來,方唐鏡的公司招收實習律師,夏習就偷偷摸摸去了他的公司實習,本來她是想隱藏姓名等做出成績再讓他知道,卻沒想到在幹了幾個月後,她莫名其妙被直接提拔爲了所長。
一家律師事務所就這麼突然交到她手上,她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當她想去找方唐鏡問清楚的時候,這個人居然去了非洲做了援助工作。
夏習這才幡然醒悟過來,她又被這隻老奸巨猾的狐狸給耍了!
“荒唐鏡,你個烏龜王八蛋!”
然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就像是人間蒸發,把整個律師事務所都丟給了她。
這丫的就是一隻人面獸心的狐狸,還是白得一副好皮囊的九尾狐!
她拼命工作,直到大學畢業,順利的接管了那所律師事務所,幹得也是風生水起。只是盼着有一天他能回來,看看她真的做到了。
後來他要回來了,還是冷默告訴她的消息,其實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援助非洲的醫療隊每個月去了哪裡,那個地方有沒有戰爭,有沒有瘟疫疾病,有沒有饑荒暴動,她幾乎每天都關注着這些消息。
但知道了又能怎麼辦?
她的心早已被他傷得千瘡百孔。
回國後,方唐鏡留給夏習的事務所自然還是由她管着,方唐鏡自己卻另起門戶,悠然自在地當起了私人律師。許是多久沒有工作,也可能是被人有心算計,在又一次的官司中,他被牢牢套死,差點連自己也牽連進去。
是她,匆匆趕到解救了他。
“很抱歉我來晚了!”她笑得意氣風發。
“你來做什麼!”
“我來救我未來的老公。”“雖然年紀是大了點,但衝着你長得還不賴,本姑娘決定跟你湊合湊合。”
夏習隨機應變的能力也在無數次案子中,磨練得越來越好。A城本就不大,兩個人分別替一起案子的原被告做辯護律師的情況也偶有發生,但兩個人上了法庭都很默契地裝作不認識雙方,卯足了勁兒較量。當然,夏習從來沒贏過。
終於有一次的案子,夏習以微弱的優勢打贏了官司。她甩着鼻涕眼淚,一步衝進了他的懷裡就嚎啕大哭。
方唐鏡哭笑不得,這小妮子,他怕是一輩子都甩不掉了。
後來,A城的兩家專打離婚官司的律師事務所都像是約定好了似的,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