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消毒水味道充斥在鼻息間,牀上靜躺的人兒虛弱的睜開了一絲眼瞼。
窗外的光尤爲刺眼,在眼瞳睜開的瞬間恍若千萬冷箭射入,惹得她忙不迭的閉上眼。
“菁菁,菁菁。”
男人的聲音有些嘶啞,在耳邊響起時,帶着些許濃重着的鼻音。
許菁菁熟悉了那股強光,睜開眼,瞧着牀邊滿面鬍渣的男人,他的雙瞳血絲密佈,眼底黑青一片。
她的指尖撫在如此狼狽的面容上,一點一點摩挲,“怎麼……成這樣了?”
沈宸燁握住她的手,眸中泛紅,忍不住滴落下一滴滴滾燙的液體。
許菁菁身體一顫,想起昏倒前的一幕一幕,慌亂的拂過自己的小腹,所幸微微隆起的腹部依舊暖暖,寶寶們還在。
“都在,他們都在。”沈宸燁握緊她的手,十指相扣。
許菁菁詫異的看着他,終究還是讓他知道了。
“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爲什麼不說是兩個孩子?”沈宸燁的聲音乾啞的就像是被壓着一塊石頭,每說一句,喉嚨處哽咽泣不成聲。
“我怕你都不要了,他們那麼小,我怕你都不要了。”許菁菁抹去他眼角的淚痕,“大叔,別不要好不好?就當我求求你,留下他們,留下他們。”
“菁菁,我這裡好痛,真的好痛。”沈宸燁抓緊她的手,心口壓着一把刀,不停的割捨着自己的血肉,疼的他連呼吸都像是凌遲。
“大叔,大叔。”許菁菁抱着他,“我們都是堅強的,沒有誰會離開,沒有誰會拋下你,大叔,別放手,別放手。”
“可是我好痛,菁菁。”
門外,兩人駐足不進,一人看着另一人,沉默的站着吹着冷風。
秦秋夜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牴觸在額前,“你爲什麼不進去看看她?”
齊江臨滑動輪椅,隱蔽在高牆之後,“他們需要時間好好聊聊。”
“其實這場賭博未必就是死局。”秦秋夜道。
齊江臨眉頭微皺,“可是誰也不想拿她的命來賭。”
兩人皆是沉默,頭頂上的白熾燈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在寂靜的走廊深處,恍惚映下兩道身影。
劉絮凝拿着兩杯咖啡走回,“喝點吧。”
“咚。”沈宸燁從病房內走出,滿面憔悴。
“宸燁,她還好吧。”齊江臨問道。
沈宸燁點頭又是搖頭,嘴角抿成一條線。
“你先回去洗漱一下,我進去陪她。”劉絮凝繞過男人走入病房。
溫暖的風從空調內吹拂而出,空氣裡流動着些許百合的清香,牀上的人兒聽到腳步聲,再一次睜開雙眼。
聲音無力,語氣低沉,許菁菁想要叫一聲她的名字,也奈何發不出任何音階。
“你現在還虛弱,不用說話,安靜的躺着。”劉絮凝坐在她身邊,拿着棉籤沾着溫熱的水替她滋潤脣角。
許菁菁只得拂了拂她的手,輕聲說道:“他……走了嗎?”
聲音很低,劉絮凝幾乎是從她的嘴型裡看出她的意思,“我讓他回去好好打理打理一下自己。”
“我昏了幾天?”
“三天。”劉絮凝輕輕握住她的手,“宸燁不眠不休守了你三天。”
“我讓他那麼傷心,絮凝姐,我好壞對不對?”
“別說了,菁菁,你現在需要休息,宸燁只是一時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你別急,咱們慢慢來,身體養好了,一切都沒問題的。”
許菁菁虛弱的點點頭,意識在眸中漸漸消散,眼前的景物一點一點的黑沉,周圍一片寧靜祥和。
沈宸燁站在窗前看了眼沉睡過去的她,放心的準備離開。
秦秋夜隨着他一起離開,“我送你吧,就你這狀態,開車不安全。”
“舅舅,我好累啊。”沈宸燁突然停下腳步,眼前的路虛實一片,沒有盡頭,好黑好暗。
秦秋夜扶住他的身體,點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
“小安死了,我連他最後一面都來不及去看,菁菁這樣,我該怎麼辦?我怕到最後她會跟小安一樣,就這樣消失不見,再也找不回來了。”沈宸燁單手撐在牆上,抵禦着身體的顫抖寒冷。
“宸燁,你不是那種會認輸的人。”
沈宸燁擡頭看向身側的男人,手漸漸的從牆上離開,盡力的站直身體,“對,我沈宸燁這輩子只輸過一次。”
“大步踏出去,別猶豫。”秦秋夜隨着他一步一步走出醫院,未曾回頭,未曾給自己反悔的餘地,毅然決然。
見到兩人離開,齊江臨輕輕的推開病房。
“她睡了。”劉絮凝走過去,推着他靠近病牀。
齊江臨一動不動安靜的坐着,沒有表情,沒有言語。
“齊叔叔,你也守了很久了,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劉絮凝站起身,在離開病房前再次偷偷看了一眼輪椅上面色如常的男人,輕輕的合上了那扇門。
齊江臨擡起手放在許菁菁的額頭上,從額上滑落,她的臉蒼白如雪,毫無血色,她的呼吸就像是孤葉風箏,不知何時會隕落,他害怕的用自己的手緊緊束縛住那隻小手,貪圖的留戀着她的溫暖。
也許是短暫的腦中糊塗,也許只是爲了不讓自己後悔,也許真的只是一往情深卻無處宣發,他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上,冰冷的脣覆蓋上暖暖的肌膚,一滴淚滑過眼角,滾落在脣間,苦澀的味道。
門外,劉絮凝慌亂的踉蹌數步,身體重重的靠在牆上才停止後退的趨勢,她想過齊江臨對許菁菁的感情,她明白那是一種疼愛到寵溺的關懷,可是卻沒有想過他竟然懷着這樣的心對待許菁菁?
心口,驀地一顫,劉絮凝倉惶的跑出醫院,頭頂上是壓抑的空氣,她幾乎都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到處都是迷宮,她早已深陷於此,抽身不出。
眼淚掉落,她雙手抱過膝蓋,狼狽的蹲在角落裡痛哭失聲。
吳瑜路過,聽見哭聲心底一驚,“絮凝,你這是怎麼了?”
劉絮凝慌亂的站起身,着急的抹掉眼角的淚水,“沒,沒事。”
“是誰欺負你了?”吳瑜湊上前,瞧着她紅腫的眼角,眉頭微皺,“是不是菁菁出什麼事了?”
“沒有,她很好,只是睡着了,我準備去給齊叔叔買點吃的,他都一天沒吃過東西了。”劉絮凝再次擦了擦臉,妝容已畫,臉色陣陣發白。
吳瑜擔憂,“要不我去替你買。”
“不用了,齊叔叔的口味你不清楚。”劉絮凝轉身走過醫院草坪,消失在排排大樹之下。
病房內,齊江臨疲憊的靠着牀,卻依舊睜着雙眼,將牀上女人的容顏深深刻畫在眸中,轉而存儲在心底深藏。
吳瑜輕輕推開門,“齊先生,菁菁睡着了嗎?”
“是吳小姐嗎?她睡了一會兒了,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醒了。”齊江臨指向旁邊的椅子,“請坐。”
“剛剛我在門外碰見了絮凝,她好像哭了,挺傷心的。”
齊江臨面色一愣,“那現在她人呢?”
“她說你已經一天沒吃過東西,去給你買點吃的。”吳瑜頓了頓,繼續說,“看她的樣子好像也是沒怎麼休息過了。”
“那這裡你先看着,我出去找找她。”齊江臨滑動輪椅,站在走廊上,卻不知道往哪裡走。
對於劉絮凝,他一直都抵制着接觸,他甚至不敢靠近她,而她卻好像總是不計疲勞的靠近自己。
他心底一慌,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影子便這樣跟着自己?
“剛剛有個女人在路上被車撞了,聽說很嚴重,整個身體都被捲入了車底。”
“是啊,我也跑去看了,聽說是那個人走路心神恍惚,好像還一邊哭一邊走,所以纔沒看着迎面而來的車。”
“其實那車速也挺快的,否則怎麼在撞飛的同時還剎不住車把人又一次捲入了車底,那慘況,估計救不回來了。”
齊江臨急忙抓住路過的兩名小?護士,現實不會這麼狗血,更不會這麼陰差陽錯,他始終相信好人必有好報,可是爲什麼現在的自己卻是連話都不清楚。
“這位先生有什麼事嗎?”其中一名護士問道。
齊江臨平復着心緒,“你們說的那名女人是什麼樣子的?”
“長頭髮,嗯,有點卷,扎着一個馬尾,穿着一件白色羽絨服,腳下好像穿的是一雙單鞋,不怎麼顯眼。”護士回答。
“最主要的她那個包,是名牌。”另一名護士說道。
“那你記得是什麼包嗎?”齊江臨追問,心口越來越是不安。
“應該是香奈兒,看那樣子應該是限量版的,很漂亮,可惜了,再漂亮也沒那個命背了。”
齊江臨單手掩在胸口,“那她人呢?現在在什麼地方?”
“好像送去了搶救室,不過看這情況估計是沒救了。”護士搖頭嘆息道。
齊江臨雙手顫抖的滑動輪椅,驅使着自己盡力平衡的走進電梯。
急救室外,刺眼的應急燈照射在眼眸裡,就像是激光穿透眼瞳,痛的他睜不開,看不見。
“齊叔叔,您來這裡做什麼?”劉絮凝氣喘吁吁的停下雙腳,單手撐在牆上喘着氣。
齊江臨愕然的回過頭,指着還在喘氣的女人,又指向身後的急救室。
“我大老遠就看見您往這邊跑,怎麼了?”劉絮凝拍了拍心臟,終於順好了氣。
齊江臨緊張的抓住她的手,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你剛剛去什麼地方了?”
“我問過了這附近沒有餐廳,我就只有去醫院的食堂給您買了點粥,您吃吃看習不習慣,如果不習慣,我回去給你熬一點。”
“不用了。”齊江臨放開她的手,轉動輪椅,“絮凝,我沒力氣了,幫我推一下輪椅好嗎?”
劉絮凝將粥碗放在男人的腿上,輕輕的推動輪椅,卻在男人看不見的瞬間,眼瞳再一次微微泛紅,她想要的,一直都是這樣,簡簡單單的守護,不求回報,不求相愛,只求能偶爾陪伴,一起走一段路,一起看一段風景。
“絮凝,在我身邊,累不累?”齊江臨側過身瞧着雙瞳淚光閃閃的女人,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劉絮凝搖頭,“沒有,齊叔叔,我很高興這樣,別無所求。”
“我給不了你什麼,這樣你也願意嗎?”
“我從來不想要求你給我什麼。”
一段路,走的有些慢,來往路人穿梭而過,皆是無人打擾這靜謐中享受幸福的女人。
你靜靜的守護着菁菁,就讓我靜靜的守護你,當你累了乏了困了痛了,還有我在。
病房內,吳瑜趴在牀邊,瞅着安靜躺着的人突然皺了皺眉,隨後,雙睫輕顫。
“這是要醒了嗎?”吳瑜坐直身子,越發靠近她。
許菁菁睜開眼,看見湊到自己額前被放大的一張臉,嘴角微微上揚,“吳姐。”
吳瑜點頭,“醒了?”
“嗯,醒了。”許菁菁指了指旁邊的溫水,“我想喝點水。”
吳瑜得到命令,急忙倒上一杯送上前,“你別動,我給你拿吸管。”
溫熱的水滑進喉嚨,熄滅喉嚨處那陣灼熱的燒痛,許菁菁推開了杯子,“謝謝你。”
“我發現最近我經常來醫院啊。”吳瑜雙手捧住雙頰,打趣道:“你這樣三天兩頭把醫院當家,以後我都不敢生孩子了。”
“吳姐身體那麼好,怎麼可能會病到來醫院。”許菁菁摸了摸寶寶,“就算把醫院當家,也是幸福的。”
“只有傻瓜纔會這樣想。”沈宸燁推開病房的門,簡單的洗了個澡,剃了鬍子,換上一套感覺的休閒裝,整個人都失去了原先那股子邋遢形象,瞬間容光煥發讓人眼前一亮。
許菁菁忍不住的伸手抱住男人的手臂,“大叔這樣真好看。”
“我讓林姨給你煲好了湯,等下給你送來,現在餓不餓?”沈宸燁湊到她身前,大概休息好了,氣色較之剛剛起來好了不少。
“我不餓,就是沒力氣。”許菁菁纏上他的手臂,小小的指尖放在他的臉上,那自然流露的褶子擠出一道道痕跡,越看越覺得他的表情盡數僞裝。
“沒力氣就乖乖躺着。”沈宸燁將枕頭塞到她身下,“別亂動了。”
吳瑜不露聲色的退出病房,卻被門外的一雙眼逼得瞬間動彈不得。
秦秋夜若無其事一般靠在牆上,腳尖輕觸着地板,“最近很是常見吳小姐啊。”
吳瑜低下頭,“秦先生您也來看菁菁啊,我不打擾你們了,先走了。”
“我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事了,一起走如何?”秦秋夜嘴角戲謔的上揚半分,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醫院。
吳瑜尷尬的坐進車內,車裡一如既往的低壓氣氛,她突然覺得自己這是不是上了賊車?
陽光溫柔的從窗戶外探進,在陰霾了數日過後,今日終於陽光綻放正盛。
沈宸燁掀開窗簾,“今天天氣不錯,我帶你出去走走?”
許菁菁點頭,掀開被子作勢便想下牀。
沈宸燁眼疾手快,急忙攙着她,“我的意思是坐着輪椅。”
“……”許菁菁瞧着他推進來的兩隻大輪子,嘴角抽了抽,“我已經很多天沒有下過牀了,腳都腫了。”
“既然知道腫了,更不能冒險行走了,等下到了草坪上,我再攙着你走動走動。”沈宸燁替她披上毛毯,又擔憂窗外的空氣溫差太大,將厚實的圍巾把她的脖子整整纏繞上數圈。
被包裹的只剩一張臉的許菁菁所到之處無疑不是最惹眼的一道風景。
當劉絮凝推着輪椅走上樓時,也是忍俊不禁,笑道:“宸燁每次都能出其不意的讓我們大開眼界。”
齊江臨忍住笑意,輕咳一聲,“其實外面今天挺暖和的。”
“防患於未然,她身體弱,受不得風。”沈宸燁終究不放心,又給她戴上兩隻羊絨手套,“這樣我就放心了。”
許菁菁轉動兩顆眼珠子,“這樣我就不放心了。大叔,我怕熱。”
“胡說,這樣的天怎麼可能會熱。”沈宸燁輕緩的推動輪椅,走過對面兩人時,莞爾一笑,“我們先下樓了,齊叔叔吃點東西再下來。”
“我陪你們吧,我現在不是很餓。”齊江臨看了眼身後的劉絮凝。
劉絮凝心領神會,轉動輪椅,跟着前面兩人。
陽光暖暖的搭在臉上,消去最初的那抹蒼白,許菁菁靠在沈宸燁身上,一步一步的緩慢行動着步伐。
沈宸燁順着她的雙腳,擔憂的就差沒有驚出一身冷汗。
許菁菁則是不以爲意,自己雖然虛弱,但還不至於弱到連走兩步都會癱下。
沈宸燁瞧着她額頭上的細汗,溫柔的擦了擦,“累了吧,坐一會兒吧。”
許菁菁挑眉瞪着他,“這是熱的。”
“……”沈宸燁故作不知,將她扶到輪椅上,“休息一會兒。”
“宸燁,菁菁這樣會憋壞的。”劉絮凝解圍道。
沈宸燁看向周圍的病人,點了點頭,“只許解開圍巾。”
被放出來的許菁菁忍不住的大大的呼喚一聲,這種被風輕拂過的涼爽真舒坦。
“好了,來喝點水。”沈宸燁倒上一杯溫水送到她嘴邊,一點一點的喂下去,“讓我看看腳腫不腫?”
許菁菁喝着水,任着男人掀開自己的褲腳。
雙腳血液不通數日,導致整個膝蓋以下都呈現着水腫,指尖按下去,都能深深的凹進去,看的他眉頭越發深鎖。
“沒關係的,過兩天就消下去了。”齊江臨指了指自己的雙腿,“我比菁菁腫的還可憐,宸燁要不要也來安慰我一下?”
“噗。”許菁菁噴出嘴裡的水,碰巧濺溼了沈宸燁一臉。
劉絮凝掏出紙巾,“齊叔叔這個玩笑都把菁菁嚇壞了。”
“咳咳。”許菁菁嗆咳兩聲,“這種事叔叔怎麼可以讓宸燁做呢?絮凝姐可是有專業的按摩技術,哪還用得到假手於第三人。”
話音一落,劉絮凝的臉不知不覺泛起陣陣紅暈。
許菁菁見狀,笑意越發嬌豔。
劉絮凝笑而不語,悄然的走到許菁菁身前。
許菁菁掩嘴一笑,“絮凝姐這是準備來興師問罪了?”
劉絮凝蹲下身,輕聲問道:“菁菁,你說像齊先生這樣的人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許菁菁愣了愣,收斂笑意,不解的問:“絮凝姐爲什麼這麼說?”
“我聽說過他的事,他以前只喜歡過一個女人,我知道那是你的母親,就想問問你的母親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他如此着迷,癡癡守候一輩子?”劉絮凝低下頭,避開女人的視線。
許菁菁擡起她的臉,正視道:“那是因爲沒有遇到絮凝姐這樣的女人,如果在這之前遇見了你,我相信齊叔叔的心裡絕對會放下我母親。”
“菁菁,我是沒有自信。”劉絮凝坦言道,“我甚至已經開始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絮凝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許菁菁忙於解釋,“我母親都已經死了二十年了,就算再愛,藏在心裡二十年的愛如何能比得上活生生的一個你?你別想那麼多,齊叔叔現在已經開始動容了,你再努力一點,我相信不久以後,你們一定可以的。”
劉絮凝站起身,看向男人站立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揚,“我已經很努力了,菁菁,我從來就沒有發現過自己可以這麼努力的去守護一個人。”
齊江臨察覺到女人的目光,回望過頭,四目對視。
許菁菁眉頭微蹙,方纔還是微微紅潤的臉此時此刻已經漸漸灰敗,甚至額頭上已經密佈上一層細汗。
心臟在胸口處激烈的跳動着,越來越紊亂的心緒惹得她再也堅持不下去,身體一陣輕晃,順着輪椅便要栽倒下去。
沈宸燁只覺得心口一陣收縮,慌亂的回過頭,瞳孔緊縮,他幾乎是連撲帶跳的接住下墜的女人身體。
當她帶着餘溫的身體砸在自己身上時,沈宸燁胸口狠狠撕裂一道裂口,他抱起昏迷的許菁菁,慌亂的跑回病房。
徐琛安靜的站在牀側檢查着,輕輕喘上一口氣,“放心,只是因爲受了點刺激,一時沒有控制住情緒纔會暈倒,不用擔心,休息一會兒就會醒來了。”
沈宸燁靠在牆上如釋重負的放鬆下去,雙手撐在膝蓋上承擔着身體發出的驚恐信號,幸好沒事,幸好沒事。
齊江臨沒有走進病房,而是轉過輪椅面朝身後站立不動的女人,漠然問道:“你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
劉絮凝心底一驚,猛的擡頭,“齊叔叔,您——”
“我問你究竟對她說了什麼?爲什麼好端端會受刺激?”齊江臨言語帶着狠劣,步步緊逼。
劉絮凝踉蹌兩步,不敢置信的搖頭,眸中泛着淚光,第一次見到溫婉如玉的男人這般兇狠的漠視着自己,那種眼神分明就是質疑,分明就是憤怒,他在質問自己傷害了許菁菁?
“我們相處了這麼久,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女人?”劉絮凝苦笑,眼角一折,一滴淚水滑過眼瞼,滴落在地板上,濺開一朵透明的芙蓉。
齊江臨面上一愣,詫異的收回所有情緒,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劉絮凝靠在牆上,目不轉睛的對望着男人,“對不起。”
話音一落,是那道白色身影不作停留離開的決然背影,在清冷的燈光照射下,已然隱去,不留絲毫痕跡。
齊江臨單手撐在心口位置,他怎麼可以說出那些話?
可惜,覆水難收……
徐琛走出病房,聽到了最不該聽到的一句,走上前,站在輪椅旁,說道:“絮凝的人品你還會懷疑?”
齊江臨噤聲,自責的低下頭。
“她不會傷害任何人。”丟下最後一句,徐琛一步一步走過長長的走廊,最終隱沒而去。
靜默的長廊上,空留他一人孤寂的坐着,冷風從風口處肆虐的涌進,身着單衣的他卻不覺得冷。
月光落在地毯上,映上窗前獨自站立的身影,屋內沒有多餘聲響,從一開始便是靜若無人。
牀上本是熟睡的人緩緩的睜開了雙眼,在男人未有回神時伸出雙手緊緊的抱在他的腰際,“又讓你擔心了。”
沈宸燁輕輕的握住她溫暖的小手,轉過身,溫柔的撫摸過她的眉眼,屋內燈光昏暗,只得藉助月光細看她的蒼白,心頭微顫,他該怎麼辦?明明抱着她,爲何卻覺得她在自己的眼前越來越模糊,似乎只要放開手,她的身體便會離開自己。
“大叔,我有點累了,你能不能抱着我?”
沈宸燁將她緊緊的攬入懷裡,嗅着她發間的薰衣草味道,眼角微微泛紅,“菁菁,菁菁。”
沒有後續的話,只有他一聲又一聲帶着無助的呼喚。
“我在這裡,大叔,我一直都在這裡。”
一滴淚滑過她的頸脖,藏匿進她的病服裡,微微發涼。
許菁菁擡起頭,伸手抹去他臉頰上的淚痕,“大叔,求求你,不要哭,不要傷心,不要難過。”
“可是這裡好痛,菁菁,我心口好痛,真的好痛。”沈宸燁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彷佛這裡堵塞着一口氣,壓抑着他喘不上氣,他好難受,從未有過的難受。
小小的手將他的手包裹在內,許菁菁眼瞳溼潤,“大叔,我替你揉揉,揉揉就不痛了。”
沈宸燁攥緊他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上,他咬住下脣,控制着自己的所有負面情緒,“對,菁菁揉揉就不痛了,不會再痛了。”
月上中天,在寂靜中被掩藏,又被釋放,反反覆覆,最終迎來炎陽烈日。
陽光燦爛,照射入屋,空氣中流淌着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
吳瑜站在車前,眼角斜睨着身後走來的身影,眉角微微抽動,果然一見這個黑衣人就絕無好下場。
裴章單手指向醫院,“今天大少有要事,只有麻煩吳小姐了。”
吳瑜冷冷哼了哼,你們什麼時候能真正的用請的姿態出現,我就不覺得這會是麻煩。
裴章面色不動,按下電梯,“大少吩咐過,今天務必保證夫人的心情,不得過於激動,也不得惹怒她,更不得惹得她不高興。”
“我只是一介凡人。”吳瑜嘴角抽搐,“不是神仙,無法控制人的七情六慾。”
裴章適時的撥了撥自己的西裝外套,腰間一塊黑色東西若隱若現。
吳瑜心底一顫,忙不迭的說道:“我一定盡我所能,哪怕赴湯蹈火也得保證菁菁的心情。”
裴章點點頭,“那接下來就辛苦吳小姐了。”
病房門敞開,沈宸燁正坐悉心的餵食。
許菁菁每嚥下一口,眉頭就不由自主的皺了皺,好像吞下的不是飯菜,而是穿腸毒藥。
“乖,再喝一口。”沈宸燁連哄帶騙,好不容易餵了大半碗。
許菁菁單手掩嘴,“我想吐。”
“什麼?”沈宸燁慌亂的放下湯碗,坐在她身後抱着她,“怎麼會想吐?”
許菁菁搖搖頭,胃裡又一次泛着酸水,“好像喝多了。”
沈宸燁心底自責,“都怪我,下一次我一定不再勉強你了,我們忍一忍,別吐好嗎?”
許菁菁靠在他懷裡,“公司不是有事嗎,我休息會兒就好了,你快去吧。”
沈宸燁暖着她的小手,“今天不去了。”
“大叔,吳姐已經到了。”許菁菁看向門外徘徊的身影,莞爾一笑。
沈宸燁將靠墊放在她身後,“還想吐嗎?”
“不了,已經好多了。”許菁菁坐起身,爲他穿好外套,“不用擔心我,這裡是醫院。”
“我去去就回,最多兩個小時,累了就睡會兒,別太傷神了,知道嗎?”沈宸燁在她額前留下一吻,轉身便離開了病房。
吳瑜關上病房門,坐在牀邊,“今天氣色不錯。”
“又麻煩你了吳姐。”許菁菁自責道。
“這有什麼,我還拜你所賜,最近這一段時間都是拿着工資休假,這可是讓公司裡不少人眼紅啊。”吳瑜大笑道,“更何況這年頭都是靠關係辦事,我把總裁夫人照顧好了,還愁沒機會?”
“無論如何謝謝你吳姐。”許菁菁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經。
“既然要感謝我,就快點好起來。”
許菁菁低下頭,聲音顫抖,“吳姐,我好像快不行了。”
“……”吳瑜的手一縮,詫異的瞠目結舌。
許菁菁注意着遺落在自己牀單上的影子,“我怕我堅持不到孩子出世了。”
“你胡說什麼?”吳瑜反手握住她的手,搖搖頭,“菁菁,不會的,你瞧你現在這氣色,比以前好了很多了。”
許菁菁淡然一笑,“我就怕我堅持不了那一天,吳姐,如果……如果我堅持不住了,你能幫幫我嗎?”
“菁菁,別想那麼多,現在你要高興一點,他們可是雙胞胎,好多人都求不來的。”
“如果有機會,我絕對不會放手。”許菁菁覆手搭在小腹上,“可是天意難違。”
“什麼天意,菁菁,我們向前看,生下孩子你就會好起來的。”
“是的,我從來也不信天命,只要有一絲機會,我絕不放手。”許菁菁雙手緊握成拳,“吳姐,能幫我一個忙嗎?”
“別說什麼遺囑之類的話,我絕對不會幫你做這種無聊的事。”吳瑜毫不猶豫的否決道。
許菁菁淺笑,“我沒讓你幫我做這種事,我想你幫我聯繫一下絮凝姐,我有事想跟她說。”
“絮凝?你找她做什麼?”
“就是有一些事怕她誤會了。她不接我電話,我又不能出院,只有麻煩吳姐你了。”
“她爲什麼不接你電話?”吳瑜皺眉,“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吳姐,你幫幫我吧。”
“好吧,我試試給她打個電話。”吳瑜半信半疑的掏出手機,在確信女人沒什麼異樣表情後按下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被一人接起。
“絮凝嗎?你現在有時間嗎?”吳瑜打量着對面牀上的女人,語氣平常道。
“我今天沒有時間。”劉絮凝的聲音略帶憔悴,甚至有些嘶啞。
吳瑜蹙眉,“那好吧,等你有時間再說吧。”
掛斷電話,吳瑜聳聳肩,“你也聽見了,她沒時間。”
“她是故意選擇避而不見吧。”許菁菁從牀頭上拿出手機,撥下另一串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在一遍又一遍單曲循環中時,電話終於被接起。
“菁菁。”男人的聲音微微乾啞,有些氣力不濟。
許菁菁猶豫片刻,轉換話題道,“叔叔,您什麼時候拆石膏呢?”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好給你慶祝啊,到時候絮凝姐可是第一個功臣,您可要好好的答謝答謝人家不計辛勞照顧了您這麼久。”
電話一頭遲疑了幾秒,隨後便是男人遮掩逃避的話題,“我會的。”
許菁菁掛斷電話,兩人的態度如此詭異,不用多猜便知道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吳瑜坐在牀邊,“你不會以爲他們吵架了吧?”
許菁菁淡笑道:“怎麼可能?齊叔叔那麼溫柔的男人怎麼可能會跟絮凝姐那麼溫柔的女人吵架?”
“也對,一個紳士,一個淑女,就算有矛盾也只會冷戰,想要看到齊先生那樣的男人出口罵人,或者想要看絮凝那樣的女人形如潑婦,我想這比看到世界大戰還讓我心血澎湃。”
“你這算不算是幸災樂禍?”許菁菁掩嘴一笑,“我在想他們應該是出了什麼誤會。”
“有什麼好誤會的?”吳瑜踢踢腿,“齊先生這麼不溫不火的態度不就是明擺着不喜歡嗎?”
“可是絮凝姐明明是那麼好的一個女人。”許菁菁皺眉。
“愛情本來就不是單方面努力就可以結業的,要雙方共同發展才能營造更好的婚姻事業,否則,就算勉強開業,也守不住那片江山。”吳瑜輕嘆道。
“咚咚咚。”門外輕響。
屋內兩人微微一驚。
病房外,一人推門而進。
許菁菁後背一僵,不由自主的坐直身體。
吳瑜詫異的站起身,本是和顏悅色的表情也在下一刻面如土色。
“菁菁,我能跟你談談嗎?”劉絮凝站在病房外,雙眸紅腫,聲音嘶啞,顯然是一夜未眠的後遺症。
吳瑜自動讓位,安靜的退出病房。
許菁菁指向身前的位置,淡淡一笑,“我還以爲你是故意避着我。”
“菁菁,我昨晚上想了一晚上,其實我誤會了很多事。”
“絮凝姐,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這麼想,我只想告訴你,齊叔叔的心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冰冷。”許菁菁輕柔的握住她的手,言語真切,“只要再努力一點,滴水也能穿石。”
“我有努力過的,我也不會放手。”劉絮凝鬆開她的手,站起身,退後兩步,“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朋友。”
“絮凝姐,你爲什麼這麼說?”許菁菁從牀上站起,越發靠近這麼一個身處絕望帶着悽然表情的女人。
劉絮凝往後移動,低下視線,“無論他愛不愛我,接不接受我,我都會守在他身邊。”
“我知道絮凝姐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所以菁菁,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再是朋友了,我也不會傷害你分毫。”
“……”許菁菁愣怵,聽不懂她的話,看不懂她的表情,甚至猜不出她那麼傷心是爲了什麼。
“咚。”一人推開房門,打斷二人的談話。
齊江臨氣喘吁吁的撐着輪椅,將兩人的視線截斷,後又看向劉絮凝,眉頭微皺,“劉小姐,你有什麼話要問就對我說,你有什麼怨念不滿意就對我講,菁菁身體不好,請你別來打擾她。”
劉絮凝低下頭,躲開他如劍鋒利寒冷的目光,身體微顫,“我沒有。”
“齊叔叔,你們怎麼了?究竟出了什麼事?”許菁菁擋在齊江臨身前,不明所以的環視過兩人。
齊江臨閉口不言,繞過她,滑動輪椅靠近劉絮凝,隨後拉着她的手便想離開病房。
劉絮凝鬆開他的束縛,“我自己會走,可是齊先生,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女人嘛?”
“我只希望你別把私人恩怨強加在無辜的人身上。”齊江臨正色,再次抓住劉絮凝的手,“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劉小姐,既然事已至此,我們就把話說清楚,從今以後,天涯陌路,自此不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