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家時晨曦也經常陪着姨娘們看戲,所以耳濡目染的對一些經典曲目也算頗有見解。不過姨娘們每次看戲都要包下整個戲園子,一來圖個安靜,二來官太太們相互之間總是要攀比個排場,就是回個孃家都是大張旗鼓的,講究個齊全。
戲院子裡裡外外貼滿了畫報,畫上印着同一個女人,穿着各色的戲服,樣子時而憂愁,時而嫵媚,時而安靜。晨曦看着畫報上的女人,禁不住地猜想在這濃妝豔抹下會有着怎樣的一張臉呢?
江南也有不少戲曲名角,卻也沒聽說過哪個角兒的戲場場爆滿,就連一張戲票都要提前三五天預訂。
魏君澈在西部那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幾張戲票自然是不在話下了。不過眼見這看戲的人密密麻麻的,將門口擠了個水泄不通,英挺的眉頭禁不住地皺了皺,臉色瞬時變了顏色。
戎惠與大多數的官太太一樣看戲總是要包場的,倒不是爲了顯得多氣派,最重要的還是人身安全,要知道身逢亂世,越是位高權重就越是衆矢之的,身爲魏司令的家眷雖說是有着別人羨慕不來的顯貴,但這些福氣終究都是不安穩的。
戎惠見魏君澈一副十分不滿的樣子,當下便說:“罷了罷了,都怪我忘了提前通知班主兒包場,白走了這麼一遭兒就當出來透氣了,只是讓江妹妹失望了。”
晨曦搖了搖頭,眼睛始終沒離開那嘈雜的人羣,聽見戎惠那麼一說,便道:“看戲就是要人多熱鬧纔有氣氛,幾個人看戲倒顯得有幾分冷清,連帶着臺上唱戲的也不覺得唱得多有意思了。”
戎惠正要說話,卻讓魏君澈搶了先,做了一個手勢示意班主兒帶路。班主兒見他臉色稍緩眉宇間的陰沉轉瞬即逝,竟生了幾分柔和之色,心裡暗自琢磨着,這魏督軍莫不是真的看上蘇寶寶了?要不怎能委屈自個兒與三教九流的人一起看戲呢?
戎惠抿着嘴,笑得別有深意,扭着身子也跟了上去。晨曦只覺得新鮮,左顧右盼的,倒也沒思慮那麼多,上了樓才反應過來,她竟不知不覺的獨自跟着魏君澈上來了,戎惠和丫鬟們被甩在樓下。魏君澈回頭看着她,深邃的眼瞳裡含着隱隱的笑意,晨曦別過頭假裝打量樓上的裝潢,就是不去看他。
那班主兒是出了名兒的“精細鬼”,早在看戲視角最好的二樓上留了一個雅間,立馬招待他們進去。
清茶、水果、點心準備的倒也齊全,不過也確實有些誇張了,先不說那茶具是明清時期的古董,就是那製造桌椅板凳的材料都是上好檀木,雖說比不上魏府裡的傢俱擺設,但在戲園子裡能見到這上等貨倒也確實奢侈。
晨曦坐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見戎惠帶着桃子和另外兩個小丫頭姍姍來遲。
戎惠坐下後就打趣道:“到底是歲月不由人,上了年紀,連爬樓都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腳步嘍!再過個三五年,怕上是要擡轎子上樓嘍!”
晨曦笑了笑也沒接話,從茶盤裡撿了幾粒瓜子,一顆一顆地扒皮,然後放進嘴裡,那動作竟有種說不出的從容優雅。
好戲很快地就開始了。上半場是貴妃醉酒,也是晨曦比較喜歡的曲目。臺上兩個男旦先是每人唱了幾句,稍刻,但見一身着紅黃相間長裙的花旦如衆星拱月般地迎上臺,嬌聲唱道:“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見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那花旦扮相嬌媚妖嬈,姿態高貴優雅,唱腔細膩婉轉,果真不愧爲慶陽第一名角。
晨曦聽得極爲着迷,這戲曲她倒是聽過不少,就是這“貴妃醉酒”聽過更不下十數遍,可細琢磨起來也都不過是隔岸觀火,卻從未身臨其境地真正進入戲中。
她的生母就是一個戲迷,在世的時候經常帶着她去戲園子聽戲。那時她還很小,剛懂事,聽戲不過就是爲了看那花花綠綠的服飾而已,倒是母親每場戲都看得那麼仔細,時常也會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哼幾句。母親在五歲左右的時候病逝了,自那以後她好長一段時間都再也沒去過戲園子。後來大了些,府上的姨太太們爲了討好父親與她走動勤了,總會拉着她一起去戲園子聽戲。她雖不怎麼喜愛,但畢竟生活在一起,總不好鬧出什麼不愉快,所以便勉強地作陪。時間久了,那些姨娘們厭了,反倒是她着迷了。
臺上唱得極爲熱鬧,正是高潮迭起,臺下頓時人聲鼎沸。魏君澈晃了晃神,看見桌面上那一堆剝了皮的瓜子,顆顆飽滿,竟有些得意了。他的手又不自覺地剝了起來,卻一顆也沒送進嘴裡,那神態像是看着就心滿意足了。
魏君澈扭頭看着晨曦,只見那如玉般半邊芙蓉面映着光暈越發透明,烏黑清澈的眼瞳裡泛着盈盈波光,目光宛如清水般透徹,看得盡興時嘴角上揚,頰邊漾起一個淺淺的酒窩,煞是好看。她雙手交叉放在腿上,腰板挺得筆直,樣子極爲認真,倒有幾分學生氣。偶爾她也會拾起幾顆之前剝完皮的瓜子打牙祭。不過她那堆小山很快就要山窮水盡了,魏君澈悄悄地把剝好的瓜子放到小山裡,看着她一粒一粒放進嘴裡,心上好似有羽毛輕輕拂過,一陣莫名的發癢。
戎惠聽得有些乏了,喝了幾口清茶提神,正想招呼他們嘗一嘗這福記的杏仁酥和桂花糕,卻見晨曦癡癡地看着臺上的戲,魏君澈近似着迷地看着晨曦,只覺得這兩人有趣得緊,便輕笑着打趣道:“老三,你這是看戲呢還是看人呢!”
晨曦如夢初醒,一轉頭與魏君澈投過來的目光直直撞到了一起,他竟也不知收斂,目光大肆地瞧着她。晨曦只覺得臉頰上燒得滾熱,馬上別過頭不敢再看他。
魏君澈看着她雪白的面頰上染着紅雲,宛如含苞待放的清荷,透着淡然的雅氣,心裡一片火熱,像煮熟的沸水,越發的滾燙。
下半場戲晨曦如若針氈,身旁那兩道炙熱的目光直撞到她的心坎上了,心裡一陣忐忑,心思全然不在戲文上,聽得稀裡糊塗的。待情緒平靜了,戲也唱完了。晨曦有些意猶未盡,卻也有些遺憾。
戎惠見她臉上盡是失望,不由安慰道:“江妹妹若是喜歡,哪天空閒再來便是了。”
晨曦輕嘆着,“那位花旦唱得真好,以後怕是再難聽到這麼好聽的戲了。”
戎惠笑着,道:“這是什麼難事?你說是不是,老三?”
魏君澈看着她輕皺着遠山柳眉,三魂七魄像是被攝去了似的,心裡柔腸百轉一陣激盪。擺了擺手,那班主兒端着笑臉便迎了過來,魏君澈趴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只見那班主兒連連點頭,臉上的笑意越發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