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電話的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聲音:“您好,這裡是康康西餐,要什麼?”
我低頭看看,裝外賣的方便袋上,赫然印着“康康西餐”的店名。
“要全套測謊儀。”我說,然後報了地址。
那女孩子甜甜地迴應:“好的先生,您點的餐大約四十分鐘送到,預祝您用餐愉快。”
掛了電話,我拿起方便袋,仔細地看了看。
大將軍從這家西餐店訂餐,而“康康西餐”只不過是表面僞裝,實際卻是大將軍的另一個聯絡點,提供必要的後勤支持。
“是否安全?”我拿着方面袋給大將軍看。
大將軍有氣無力地點頭:“安全,安全……黃花會的網絡分爲數個等級,查爺他們是最末一級,左豐收的羅盤村是五級,我啓用的是第四級網絡,安全係數很高,從來都是單線聯繫,叛徒接觸不到。”
我走過去,扶起趙檀,把他放在沙發上。
“我們一定會搞清那石碑的意義的……石碑反面的字十分奇怪,我相信,織田氏一定做過大量的研究,並且有了發現。唉,‘神列之墓’是個非常神秘的地方,而富士山又是島國之根,兩下里結合,一定是科學與玄學的大碰撞,能夠產生難以想象的力量。”大將軍的聲音慢慢流暢起來。
世界上每一個國家都人爲地在國土之內劃上禁地,提高進入門檻,往往只有掌握實權的大人物才能入內。
普通人張望禁地內的風景,羨慕嫉妒的同時,添油加醋,製造八卦,一分道聽途說,九分以訛傳訛,把那裡想象得多麼詭異,多麼美妙。
政治是很殘酷的,我的看法是,“神列之墓”的存在與51地區一樣,都是爲國家政治服務的秘密地點。這裡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高層不願意讓民衆看到的。
趙檀是織田氏可以招募的人,備受皇室器重。那麼,挖掘織田鬼奴的墓一事,就是趙檀回報皇室的實際行動之一。
“你知道石碑反面的字?”我問。
大將軍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覺得趙檀一直在賣關子,就能表明,那些字並不常見,一旦參悟,就具有了非常神奇的作用。我看過歷代皇帝在兩大故宮裡的匾額題字,每一塊匾都有警世意義。按照古人的價值觀,凡是那些可以勒石刻碑記載的文字,都是擲地有聲的湛湛真理。織田鬼奴把那麼重要的石碑供在墓穴裡,一定……”
我們的猜測一次比一次漫無邊際,漸漸脫離了正確的道路。
有一件事,我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哀——大將軍撒謊了。
石碑反面刻的字是一個焦點,既然網上、報紙上都沒有資料,其內容就只能依靠趙檀提供了。
按大將軍的說法,她似乎已經知道了刻的是什麼字。
我輕輕點頭:“不要着急,等到撬開了趙檀的嘴,這些就都不是問題了。”
半小時過後,一個快遞員送來一隻兩尺見方的包裹。
打開包裹,催眠器材全都整齊地卡在內部保管箱裡。
我憑着對催眠測謊器材的認識,一件一件組裝起來。
趙檀人事不知,老老實實地任我擺弄。
我把測謊儀的二十四個生物特徵收集器給趙檀戴上,又將他扶正。
收集器內部另有機關,可以在電腦操縱之下,射出極細的麻醉針,對測試者進行持續的誤導,誘使他放棄警覺,跟着測試者的指揮棒行動。
“好了。”我佈置好一切,回頭告訴大將軍。
“開始吧,預祝這一次能順利成功。”她說。
我按下電鈕,麻醉針開始工作,趙檀的雙手十指、雙腳十趾都被麻醉針連續刺了十幾下,劇痛使他清醒,麻醉劑卻能讓他渾身無力,連動動嘴脣都不能。
這其實又是一場博弈,不過對局雙方直接變成了我和趙檀,等於是圖窮匕見。
“趙先生,我們此刻說的話,大約在兩小時後全部消失,不留痕跡。沒有談話記錄,沒有錄音錄像,只有當下我們在說的話。所以,不要擔心任何問題,你很安全,我們都很安全。再有就是,我不代表任何敏感政治國家,也不代表任何幫派,只是代表我自己。我之所以會捲入這場戰鬥,只是因爲一個誤會。”我凝視着趙檀的眼睛,壓低嗓音,儘量讓談話氣氛趨向於柔和、自然、平靜,如同兩個好朋友聊天一樣。
最好的審訊,不是在審訊室裡、刑具架上,而是在一個對方感覺溫暖而愜意的環境中,非常順暢地交流,然後互相吐露心事。
我並不過度樂觀,在麻藥、麻醉劑、測謊儀的幫助下,我希望能於精神層面與趙檀打個平手。
“我要一杯……清酒,只要清酒,來自美麗的北海道雪野的……清酒……”趙檀目光迷離,喃喃自語,“貓,我的貓,我的貓在哪裡?我這是在哪裡……”
大將軍掙扎着起身,扶着牆邊走到廚房去。跟着,那邊的瓶子、水壺響了幾下,很快她就端着一杯水回來。
“是調製清酒。”大將軍說。
我接過那個杯子,向前走了兩步,將杯沿湊近趙檀的嘴脣。
“上等的清酒來了。”我說。
他張開嘴,喝了一大口,嘴角慢慢浮出了滿意的微笑。
“說說‘神列之墓’那塊石碑吧?石碑反面那些字,究竟是什麼?”我問。
“是……咒語,昭示着一些天象的奇特變化,懂的人自然就懂,不懂的人自然不會懂。很多人問……問了也不懂,我懂,我查了那麼多資料,終於懂了,比任何人更明白……”他斷斷續續地回答。
“是什麼字?哪幾個字?”我問。
“欲走龍蛇,呵呵,就是這幾個字。我永遠記得,發現這些字的時候,我有多震驚?那麼多人裡面,只有我清楚,織田鬼奴曾經做過什麼……”
趙檀的話只說了一半,大將軍便拾起鉛筆,在紙上寫了“欲走龍蛇”四個大字,然後將白紙豎起來給我看。
古代文字十分晦澀,尤其是這種四字句,有時候字字用典,就算認識每一個字,不知其典故的話,仍然無法通曉連起來的意思。
“看到石碑,我就知道,崛起的年代就要到了……可是,我告訴皇室大人物,我要到中原去,學習當年的織田鬼奴前輩,爲吾國強盛而求經。求經?呵呵……連天下都是我的,難道還差一套經書嗎?每當想到‘欲走龍蛇’,我就興奮得難以抑制,狂躁得……睡不着覺,必須靠着藥物,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是我自己的秘密,秘密的核心就是我,沒有人知道……”他的話有些語無倫次。
看錶情,他的情緒已經開始躁動。
我向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指了指,大將軍會意,馬上將電腦搬過來。
爲了控制趙檀的情緒,我把麻醉針的注射劑量加大兩倍,讓麻醉程度更深,以此來抵消趙檀渾身的躁動。
“墓裡還有什麼?織田鬼奴的一生,只剩下一塊石碑嗎?那石碑從何處得來,沒有文字說明嗎?”我問。
“遇洪而開,一百單八……只要理解了這句話,就明白了織田鬼奴的苦心。他給後來者留下的,是星空北斗一樣的指路明燈,從那裡挖下去,一直挖下去,就知道了最終結果……四十八天,我看着他們挖,一直挖到四十八天,就挖到了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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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手快,一手託着筆記本電腦,另一隻手握着鉛筆,將“遇洪而開、一百單八”記錄下來。
那八個字講的是《水滸傳》首章裡的故事,但趙檀卻用它來回答我的問題。
在織田鬼奴的墓中,他先發現了石碑,然後開始向下挖掘,正是仿效了這本書中洪太尉的做法。
“挖到了什麼?”我問。
“一個女人,一個畫中的女人,是一幅畫……”趙檀深深嘆息,雙臂顫抖,做出了向前擁抱的姿勢。
大將軍肩頭一顫,轉頭看了我一眼,眼神異常驚愕。
“怎麼?”我無聲地挑了挑眉,做了個詢問的動作。
她在紙上迅速寫了一行字,並且又拿了一支鉛筆,送到我手裡。
“五年來港島古玩界有人出售明代仕女玉版畫,說是來自富士山‘神列之墓’。”這是她寫的話。
我似乎看過這條新聞,但沒留心。
“顧氏家族收購了此畫,再沒展出過,關於此畫的傳聞遂一一平息。”她又寫了一句。
“那個女人刻在玉版上,眉目如畫,反彈琵琶……”趙檀說。
這一次,我和大將軍同時一顫,又不由自主地同時“啊”了一聲。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萬萬沒想到,從趙檀這裡梳理出的線索又跟莫高窟112窟反彈琵琶圖搭上了關係。
“玉版畫來自織田鬼奴的墓中,畫中人是反彈琵琶圖中舞姬,玉版畫被顧氏家族收藏,顧傾城到莫高窟來看反彈琵琶圖……趙檀的挖掘很有目的性,他知道這次追尋的結果在哪裡,墓中玉版畫只是其一,焦木是另一個,這些目標與敦煌天機的交集又在何處……”我看到了解決問題的希望,但同時,各種複雜信息糾纏在一起,亂麻一般,越來越難解開。
“再向下挖,玉版畫之下,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直徑只有兩尺……”趙檀的敘述漸漸指向了另一個更爲詭異的世界。
爲了更清楚地表達當時的情況,我把他說的話重新排列組合如下——
首先,他力排衆議,從織田鬼奴的墓向下挖掘。當然,要想做到這一點,織田鬼奴的墓要足夠大,至少要像中國古代權貴的大墓一樣,長、寬、高各十幾米才行。
然後,他連續挖掘四十八天,挖到了玉版畫。這個工程量十分巨大,而且一定使用了小型的掘進、運輸機械,單憑人力,已經無法勝任狹窄空間內的深井挖掘。
他說,玉版畫下面的黑洞直徑爲兩尺,那麼玉版畫之所以存在,就像給黑洞加上了一個蓋子那樣。否則,上面的泥土一股腦兒填下去,就把那黑洞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