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妖不花腹中的胎兒,而不是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怪胎。他由顧傾城親手接生,第一個懷疑他的卻是顧傾城。
按照常理,七日內的嬰兒屬於沒有睜眼,即使眼睛張開一條縫,也沒有任何感光能力,看不見任何人或物。另外,嬰兒的成長還要遵循“三躺六坐八爬”的基本規律,即三個月可躺、翻身,六個月能自己坐起來,八個月能在地上爬,直到站起來行走。至於嬰兒開口說話,則是在九個月至十五個月之間,越早說話,證明嬰兒越聰明。
現在,就在顧傾城眼前發生了咄咄怪事,那嬰兒不但睜眼,而且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十分古怪,總共四個字。我清楚地聽到了每一個字的讀音,卻無法連綴成一句有意義的話。
“天、道、極、驚”就是四個字的發音,我沒有聽錯,因爲在錄像中,顧傾城下意識地重複了這四個音節,並且在後面跟了一句“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很明顯,她對這四個音節也很陌生。驚詫之下,竟然忽視了眼前是個生命僅僅開始不到一小時的嬰兒。
嬰兒自然沒有聽力,顧傾城問十句,他也未必能聽見一個字。
我被這詭異一幕深深吸引,完全忘記了懷中的明水袖,雙眼只盯着手機屏幕。
那嬰兒的眼睛眨了一下,又將那四個音節重複了一遍。
這一次,他的眼神比聲音更古怪。
那是一種混合着不耐、不屑、高傲、冷漠、殺氣、絕情的複雜眼神,通常在影視劇中扮演帝王的老戲骨們眼中能夠看到。
換句話說,只有君臨天下、視蒼生如草芥的一代豪傑纔會不經意間流露那種睥睨衆生的眼神。
“你是誰?你是……誰?”錄像中,顧傾城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
畫面之外,突然傳來男人長嘯聲。
我聽得出來,那是鐵鏡王在吼,證明這一刻產房門外的形勢已經劍拔弩張。
正是這聲長嘯,把那嬰兒嚇了一跳,眼睛眨了兩下,再沒睜開。
以下,錄像又持續了十幾秒鐘,但那嬰兒一直平躺着,與普通嬰兒沒什麼兩樣。
假如沒有圖片,也沒有錄像,那麼單憑顧傾城口述,外人根本不可能相信產房裡發生的事。
“還有另外一名女醫生、兩個小護士,她們呢?是否也看見了整個過程?”我低聲問。
那三人在場,都是這件怪事的佐證。
顧傾城點頭:“對,沒錯,她們也目睹了這個過程。其中一個護士反應敏捷,在那嬰兒發聲時,也取出了手機,錄下了他第二次說話的情景。我剛剛在想,安撫完明小姐之後,我會立刻去將她們三人請到酒店去,把我們四個目睹的事整理成冊,作爲第一手資料,保存起來。”
嬰兒能夠驚動朽玉上師,足以證明其奇異之處。現在,有顧傾城的手機錄像爲證,其“奇異”就落到了實處。
“我們也許惹上了一個**煩!”我不禁長嘆。
人類歷史長河之中,總不斷有“異象”出現,譬如四大名著《三國演義》開篇就提到過東漢末年皇宮內外出現的種種異象,直接導致了漢室傾頹、宦官專政、諸侯並起、天下三分的結果。
我和顧傾城的直覺相似,當嬰兒睜開眼以成年男人的聲音說話時,我也是後心一片冰涼,渾身汗毛倒豎。
“你說,是不是隻有藏密才能處理這種詭異事件?朽玉上師說他是轉世靈童,轉世的概念由藏密傳出來,他們一定準備了無數對付此類怪事的手段……唉,我可能是有點後悔了,還是等見了鐵鏡王、妖不花之後,再做其它決定吧!”顧傾城也長嘆。
我們助鐵鏡王力敵藏密人馬,一半是出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義憤,一半是出於對孕婦嬰兒的天生憐憫。靜下心來想,鐵鏡王並未祈請我們出手,一切都出於我和顧傾城的自願。
“好了,好了,先解決我們的麻煩吧!明小姐,你好好躺下,胳膊剛剛動過手術,大意不得。”顧傾城輕拍着明水袖的左肩,扶着她慢慢躺下。
我抽出空來,先掏電話打給孟喬。
門上曾經出現過孟喬的影子,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朽玉上師的幻術,心裡半信半疑。
電話振鈴兩遍,孟喬才睡意朦朧地接電話:“喂,龍飛,我剛剛睡得太沉,沒聽見電話鈴聲。你沒事吧?要不要回來吃早飯?”
我懸着的心立刻放了下來,果然,那門上的影子只是藏密幻術,朽玉上師並沒有擒拿孟喬作爲人質。
“我很好,稍後吃過飯就跟宋所長、嚴老師他們一起去莫高窟。你繼續休息吧,沒事了。”我絲毫沒有透露這邊的情況,免得孟喬擔心。
“嗯,你說的顧小姐、明小姐都沒事吧?幫派找上門來挑釁,不是個小問題,得弄清楚其中原委再決定幫忙不幫忙。我們闖蕩江湖不是一天兩天了,千萬別衝動,這不是在港島……”孟喬反覆叮囑。
我靜靜地聽她嘮叨,直到她自己猛省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且無用,才笑着掛了電話。
“是孟喬姐?雷先生說過,巾幗英雄,不讓鬚眉。如果不來敦煌,很可能成爲港島江湖第一流的女大亨。我看得出,雷先生對孟喬姐十分欣賞,幾次讚譽,將她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土耳其女大亨蘭夫人相提並論。這次一定抽時間登門拜訪,向孟喬姐請教。”顧傾城十分得體地說。
雷動天一直欣賞孟喬,但拿她與蘭夫人相比,那就真的是極度過譽了,有點“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之嫌。
土耳其是歐亞兩洲的連接之橋,地處要衝,經濟、政治地位極其特殊。能夠在土耳其穩固立足的江湖人物都不是泛泛之輩,必定智商、情商、黑道、白道都吃得開。
蘭夫人是全球華人的江湖傳奇,也是土耳其黑白兩道上的一道不倒標杆。
昔日美、俄兩國交惡,其外交部長會晤於中立國土耳其,麾下各自帶着超過八百人的特種部隊,即將在伊斯坦布爾郊區的溪水鎮展開世紀大火拼。作爲此次會晤的中間人,土耳其王室自忖背不動這個大黑鍋,只好求助於蘭夫人。蘭夫人只打了幾個電話,伊斯坦布爾的六大黑幫就聯合出動,將兩國特種部隊的重武器全都收繳乾淨,硬生生把一場械鬥變成了拳擊比賽。最終,兩國外交部長無功而返,沒有一人喪命,成了當年最漂亮、最圓滿的外交危機化解案例。正因此事,諾貝爾和平獎的評委們派出特使造訪蘭夫人,要把當年的和平獎頒給她。可惜的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被世人仰慕追捧的諾貝爾獎在蘭夫人眼中連一根棒棒糖都不如,特使在伊斯坦布爾逗留四天,連蘭夫人的面都沒見上,鎩羽而歸。
像蘭夫人那樣的女中豪傑,萬年難遇。孟喬跟對方沒有可比性,雷動天是給我面子,纔對孟喬高看一眼。
如果連這種自知之明都沒有,我和孟喬就真的白活了。
“雷先生過譽了,等我們擺平眼前事,一定邀請你到寒舍做客。”我謙遜地說。
顧傾城伸出右掌來:“口說無憑,擊掌爲誓。”
我也伸出右掌,啪的一聲,跟她空中擊掌。
敦煌市人民醫院的正式上班時間是上午八點鐘,所有醫護人員都是提前到位,大約在七點二十左右,就會各就各位,爲即將開啓的忙碌一天做準備。
我和顧傾城寸步不離地守着明水袖,只等值班醫護人員到位,幫我們安排病房。
萬萬沒想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咄咄怪事正是發生在醫護人員進來的時候——一名戴着近視鏡、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年輕男醫生進入房間,手裡捧着一本登記冊子,徑直到了擔架車前。
我起身問:“醫生,能不能馬上幫我們安排一個單人病房?病人剛剛已經能坐起來了,麻藥勁已經過去。”
那醫生翻着登記冊,幾度低頭審視着明水袖的臉。
“病人姓名……登記冊上根本沒有這臺手術的記錄,真是怪事,你們到底怎麼搞的,送病人進來怎麼不做記錄?”那醫生疑惑地問。
我不禁皺眉,因爲昨晚送明水袖進急救室時,已經做過登記,也按部就班地辦理了住院手續。現在,登記冊上查不到,肯定是醫院內部登記系統出現了問題。
“還是先幫我們安排病房吧,詳細資料,到了病房,我們再填住院單不就好了?”我說。
忙了一整天一整夜,我實在睏倦得不行了,亟需一張大牀,放鬆一下肢體。
那男醫生推了推近視鏡,爲難地搖頭:“這手術根本沒有記錄,我都不知道你們在醫院裡做過什麼,你們根本不是我們醫院的患者……抱歉,我得叫保安來,這件事太蹊蹺了,我必須先弄清楚你們的身份才行!”
顧傾城在旁邊看着,既不插話解釋,也不阻攔那醫生退出房間。
“出大事了!”醫生剛走,顧傾城便沉聲說。
她一把掀開了那張白布單,我腦子一轉,就發現了奇怪之處。
按醫院的規定,病人只要上手術檯,就必須換上病員的手術服,即白底藍槓的統一服裝,並且要鈕釦反系在背後,以便於手術室的醫生在緊急情況下剪開病員服,實施心肺復甦術。
我們將明水袖送來時,她穿的是一套菸灰色織錦睡衣,前胸圖案爲仙鶴剔翎,後背圖案爲鴛鴦戲水,都是港島頂尖的衣料與專業的手工縫製。
現在,這套睡衣仍然穿在她身上,只有右肩以下被剪掉,代之以厚厚的紗布包裹。
之前她坐起來時,身上仍然裹着白布單,所以我和顧傾城都忽視了這一點。
“我們遇到了一羣假醫生、一臺假手術……這是一個騙局,我還是平生第一次遇到!”顧傾城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