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回去吧!”
紅緞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笑道:“今日多謝你幫忙了。”
語氣真摯而爽朗。
少年臉色唰的煞白,神色尷尬僵硬,垂着頭,想解釋什麼,卻不知道怎麼解釋,只能握緊了掌心的銀子,露出苦澀的笑。
“那我先走了……”
轉身,身形倉皇而狼狽。
到底是少年,沒走幾步,忽然轉頭,“這位姐姐,這家店新開的會有些冷清,要不我帶您……”
“小潑皮崽子!瞎說什麼話!還不快點去看你那老子娘!”
一個穿着紅色煙羅裙濃妝豔抹的婦人厲聲呵斥,扭着腰從福臨樓裡扭出來,眼神直勾勾地盯住紅緞身上的錦衣,笑的那叫一個諂媚。
“這位姑娘是住店嗎?咱們店裡剛開業不久,一應物什新的發光,小二廚子勤快利索,包您滿意。”
紅緞被她的熱情唬住了,往後退了一步,神色幽深。
不像是開酒樓的,倒像是開妓院的……
後背起了一背雞皮疙瘩。
而那少年,這時,忽然拉住婦人的袖子,使了大力拖了好遠,這纔在婦人難看的神色中,小聲道:“花姑姑,我看她們不像是有錢人……不如就……”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抽他腦門上。
被稱爲花姑姑的婦人從袖子裡抽出幾個銅板,跟扔垃圾一樣扔到少年的懷裡,惡狠狠地甩開袖子,警告後者。
“給老孃閉緊你的嘴巴!滾吧!沒你什麼事兒了!”
少年臉色發白,捂着腦門,眼眶帶了因疼痛而生出來的淚珠,“花姑姑……”
“還不滾?!”
花姑姑狠狠瞪了少年一眼,而後長着厚繭的手指捏在一起,骨頭嘎吱作響,陰險滲人。
少年再不敢多言,跟心軟比起來,還是小命更重要,縮着脖子,灰溜溜地離開。直到拐出這條街角,都沒再回頭一步。
花姑姑滿意地抽回手。
甩了甩袖子,又扭腰扭到紅緞面前,揮了揮藏在袖子裡的手帕,笑的眉不見眼,一說話,濃重地脂粉味兒全朝紅緞撲過來。
“今兒您是第二波客人,咱們酒樓還有一間天字號的屋子,一兩銀子一晚上,週週全全還有熱水沐浴,這位姑娘覺得如何?”
紅緞有些猶豫。
總覺得這位花姑姑看起來……怪怪的。
“好,麻煩掌櫃的收拾房間了。”
凌若卻在馬車裡下了決定,淡淡的嗓音飄出來,跟冰一樣的溫度,讓人不寒而慄。
花姑姑眉頭微皺——
車裡坐的,不像是尋常人啊……
下一刻,嘴角譏諷的翹起,撤走一切猶豫。不是常人又如何?她花滿樓什麼人不敢黑?只要邁進這家店,就是她店裡的肉了!
福臨樓,三樓靠左數第二個房間。
上好的紅木做門框,外沿漆着銅色的壁畫,壁畫畫的是花開富貴,層層疊疊的金色花瓣花蕊交織纏綿,美不勝收。
門邊還掛着兩盞精緻的宮燈,宮燈下墜了幾個銀鈴鐺,偶爾有風吹來,鈴聲鐺鐺作響,清脆悅耳。
天字號二號房。
凌若盯着面前的楷書牌匾,脣角微勾,恍若蝶翼的鳳眼微擡,落到旁邊的屋子上。
天字號一號房。
裡面已經有人住了?所以說今天還有個難兄難弟?
呵……
推開房門,屋內空氣清新,燃着淡淡的香,似果香,又似桃花香。
凌若擡步行到香爐處,打開盒蓋,按死了裡面正燃着的香柱。
“咦……主子怎麼了?這香挺好聞的啊?”
好聞?
凌若勾脣,致命的東西都好聞,只是聞過了,怕是命也沒了。
一邊打開窗戶通風透氣,一邊對紅緞解釋,“香裡面帶着迷藥和春藥的成分……恩……”
又深深吸了一口,繼續道:“還有致幻的毒香,現在聞着不顯,可等過兩個時辰後,咱們倆估計就任人施爲了。”
“什麼!”
紅緞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指着香爐,“這?是毒香?”
“難道這家店是……黑店?!”
臉色愈發難看,想起那少年走時猶猶豫豫的模樣,紅緞一把捶在桌面上,恨不得衝出去把那黑心的混賬給揪出來,“他竟然敢騙姑奶奶?還把咱們帶到了一家黑店?!”
“靠!”
髒話忍不住蹦出來。
凌若一邊端起茶壺檢查茶水裡有沒有毒,一邊笑着道:“明天再收拾他也不遲,今兒得想着怎麼熬過去。”
語罷,眉頭微皺,嘆了一氣把茶壺放下。
這茶壺也不能用,都淬了毒,毒性跟香裡面燃着的一模一樣,掌櫃的是個女的,下這些香乾什麼?打家劫舍?那也用不着春藥啊……
管她什麼魑魅魍魎。今日這酒樓她住定了,敢黑她的人,她也坑定了!
輕叱一口,交代紅緞過來幫忙,“房間每一處都好好查查,看看有什麼陷阱。君義渠那邊灌點兒鹽水敲暈了讓他睡馬車底下吧,沒空搭理他。”
“好。”
一牆之隔。
黑衣男子側耳聽着旁邊房裡的動靜,臉上,浮出一抹淺笑。
笑如驚鴻。
他起身,和凌若做着一模一樣的事,將房裡的每一處都仔細盤查,掐死一切危險。
不是衛央,又是誰?
是夜。
萬籟俱寂。
白日喧鬧的桃花鎮徹底安靜,偶有街燈明明滅滅,卻並無行人駐足。
凌若躺在牀上輕眠,紅緞卻未睡,反而睜着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圓溜溜的眼珠子裡劃過狡黠而深諳的光。
許久,長廊傳來細碎的談話聲。
由遠及近,女子妖妖的嗓音和男子沉悶的調子交織在一起,暗夜之中,無比詭異。
“都睡了嗎?”
“都睡了……燈都熄了。”
“先對誰動手?我看那男的不像是好惹的,咱們先對付那倆女眷?”
“呵,倆單身女眷上路,定有不同尋常之處,你別大意輕心……”
“你放心,屋子裡設了那麼多東西,絕對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嘖嘖……好久沒見這麼嫩的女人了,清燉進鍋裡熬着吃,肯定很好吃!”
……
吃人的黑店!
女聲是花姑姑!男聲是今晚做飯的大廚的聲音!
黑夜之中,凌若猛然睜眼,一對鳳眸深邃黑暗若黑光。
“主子?”紅緞小聲道:“要不要先動手?”
凌若扯出一道笑,“我們先去門邊。”
話音剛落,正要挪動,走廊外穿來女子尖銳而淒厲的叫聲,聽音色,像是女掌櫃花姑姑的。
“啊!你!你放開我!”
凌若身形一滯,眉頭微蹙,隔着木門目視門外——外面,發生什麼事了?難不成起內鬨了?
下一刻,男子驚恐的嗓音推翻了她的想法。
“你鬆開花妹!有事衝我來!”
語音落下,長廊上忽然明明滅滅,通紅髮亮。
火?
凌若猛然起身,外面,失火了?
火勢來的又兇又快,幾個呼吸之間便竄滿了整條走廊,福滿樓上上下下通紅一片,似紙糊的一樣,唰的就燃開了,越燒越旺。
光憑她和緞兒!絕對滅不了這場大火!
凌若臉色難看,拉着紅緞衝到窗戶旁邊,想要推開窗戶,卻發現窗戶早被人給從外面封死了。
“混蛋!”
暗罵一句,凌若和紅緞對視一眼,只能衝向房門口——
爲今之計,只有從其他房間的窗戶跳出去了!
一開門,便看到一個男子的背影。
黑衣如墨,身形修長,脊背挺直如竹,煞氣和貴氣交織在一起,有種獨屬於雄性的異樣的誘惑。
他如玉的手指正掐着花姑姑的脖子,食指和中指微動,花姑姑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來,便雙眼一瞪,一命嗚呼。
而那個“大廚”,屁都不敢放一個,看也不看已經成屍體的花姑姑,咬牙,往火海深處衝進去。
對他來說,火海都沒這男人恐怖!
衛央淡淡地抽手,看“大廚”離開,也沒再乘勝追擊,脊背微僵,身形微滯,素來淡漠冷煞的鳳眸,此刻折射出淡淡的亮光——
又,見若兒了。
猛然轉身,長臂抄過凌若,清朗如泉的嗓音,帶着絲絲啞意,落在凌若耳畔,“若兒跟我來,我帶你下去。”
被一個陌生男人抱住,凌若臉色鐵青,勃然大怒,正要發火抽出匕首,可等耳朵捕捉到那男子的嗓音時,手裡的匕首垂然落地。
——這個聲音?
擡頭,目露錯愕。
衛央?
衛皇?
他怎麼會在這兒!
“此刻逃命要緊。”衛央淡淡地安撫,別過眼神,不讓凌若看到他墨色瞳仁裡狡猾的光。
若不是他早就佈置了這場大火,怎能抱的美人歸?
若兒啊若兒,你終究逃不開我的手心。
被衛央抱住,獨屬於衛央的藥香味兒竄進凌若的鼻孔,那邊還有一個面色驚異的紅緞在死死盯着,凌若又是羞惱又是生氣。
可……偏偏,不捨得離開這個懷抱。
靈魂裡有個聲音要叫囂,讓她緊緊靠着衛央,和後者纏綿依偎在一起,永不分離。
咬牙切齒。
這惱人的感覺!
而衛央——
亦是心底觸動,微薄的嘴脣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手裡的力道更緊,將凌若狠狠箍在自己懷裡,推開門窗,隔着十幾米高的地面,飛身而下。
夜風打在黑袍上,烈烈作響。
偶有桃花瓣從空中飄來,在兩人頭頂盤旋幾圈後,緩緩垂散在凌若的發間。
唯美似夢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