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菩提寺山腳下時,已經將至傍晚。
傍晚都是下山的香客,若此時上山,路途難免堵塞,爲了趕時間,衛央撇下馬車,帶着凌若騎馬,繞小道上山。
山路險阻,卻難不倒衛央,一炷香之後,一馬兩人已經到了菩提寺的門口。
小僧彌準備關寺門,見衛央和凌若下馬,雖然驚異於二人的氣度,但卻不得不惋惜地嘆口氣,“二位施主抱歉,菩提寺深夜不進香。”
衛央直接甩給他一個令牌。
金黃色的御字刺目而耀眼,小僧彌神色大變,急忙道:“原來是衛皇陛下和皇后駕到,方丈走之前特意吩咐,若是二位,請元辰師叔接待。”
方丈走了?
衛央蹙眉,“方丈不是清晨剛歸菩提寺嗎?又出去了?”
小僧彌恭聲道:“方丈在寺內只待了一刻鐘便離開,說有要事,臨出門前,將元辰師叔召到身邊交代一番,對我們這些守門的僧彌也留了話,說見到皇宮的人,言明陛下所需之物就在元辰師叔手裡。”
“多謝告知,還望小師傅帶我們去見元辰。”
凌若聲音裡帶着顫意。
果然在菩提寺!簡兒有希望了!
小僧彌急忙擺手,不敢得凌皇后一句小師傅的稱呼,而後在前,帶着凌若二人尋到了元辰師叔。
元辰師叔已近不惑,穿着暗黃色的袈裟,眉目慈祥,見小僧彌帶着帝后過來,合十行了一禮,唸了兩句阿彌陀佛後,將一直放在袖子裡的錦盒遞過去。
“陛下,娘娘,這是方丈出門前特意交代貧僧爲二位保存的東西。”
凌若道了謝,也不顧忌有人在場,直接扒開了盒子,露出裡面的半卷書,手指顫抖地摸了摸書頁,又看看了字跡,咬牙,含淚點頭。
“是這個……”
找到了!
衛央揉了揉凌若的發,寵溺一笑,“瞧把你開心的。”
凌若順着他的手指蹭了蹭,遮去眼底的淚意和紅色,雖然不知道這藥方管不管用,但起碼看到了希望。
衛央渾身的氣勢也柔和起來,對元辰師叔淡淡點頭,“今日多謝您了,朕和皇后有要事,今日不能多留,給方丈傳個話,改日朕來找他下棋。”
“貧僧定把話帶到。”元辰師叔再次合十行禮。
凌若和衛央也行了佛禮,而後馬不停蹄地離開了菩提寺,坐上馬車,快馬加鞭,直奔入皇宮。
路上,凌若實在忍不住,將那古書遞到衛央面前,“不行就在這兒看吧?有什麼要買的藥材,咱們直接就買了……”
衛央被她小心翼翼地語氣逗笑了,捏了捏凌若恍若透明的鼻尖,笑道:“我還以爲你能忍到宮裡。”
“你快點兒啦!”凌若難得撒嬌,一對鳳眸直勾勾地盯住古書。
衛央不忍心看她巴巴的表情,佯裝無奈地嘆口氣,帶着薄繭的手指掀開了扉頁。
而後,一邊給凌若講解書裡面的內容,一邊往後翻頁。
前面全都是用藥原理,最後一頁纔是藥方,衛央將藥方念出來,凌若仔仔細細地聽着,將每一個字都刻在腦袋裡。
都是些名貴罕見的中藥
,卻並不難找,只要出的起價錢就能湊夠。
凌若的眉頭散開,衛央卻神色凝重。
這些藥,全都是祛瘀散神的東西,書上藥理講的明明白白,散神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聚神,可唸了一多半藥材,還不到凝神的藥材?
到底是什麼?
懷着疑惑,將最後一味念出來,唸到一半,衛央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鐵青來形容。
怎麼是這東西!
“赤……?”
赤什麼?凌若聽到一半,見衛央一個字不再吭,心底詫異,一把搶過古書,湊到眼邊,仔細分辨那個潦草的字體。
而後,喃喃道:“赤……石?這是什麼東西,聽都沒聽過……”
搗了搗衛央的胳膊,“你最懂這些,赤石難道是一種石頭?可……”
話音卡住,神色鉅變,臉色瞬間慘白。
她想起來了。
衛央寒毒將死之時,周莞顏說天底下唯有赤石才能救他的命,她和衛央甚至因此起了隔閡……
赤石啊!衛央窮盡一國之力都找不到的東西!偏偏出現在簡兒的藥方上!
唯一的希望啊!
凌若渾身發寒,眼底閃過狂躁和凶氣,連發的打擊讓她心理再承受不住,整個人往外散着陰暗之氣。
她需要發泄!
她要跟這賊老天討個公道!
大腦發脹,四肢顫抖,一股血積在胸口的位置,上不去下不來,悶得人一口氣喘不過,熱的要爆炸!
要瘋了!
衛央發現了凌若的不對勁兒,這分明是走火入魔的徵兆!練內功的時候有人會走火入魔!可若兒沒有半點內力啊!
不過,現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
將凌若攏在自己懷裡,輕拍着凌若發燙的後背,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輕喚,另一隻手指捏着幾根銀針飛刺入凌若的各處穴位,懷裡的溫度一點一點往下降……
半刻鐘後,溫度恢復如常。
凌若終於睜開雙眼,眼底帶着淚光和血色。
鑽進衛央懷裡,整個人如同被世界拋棄的幼獸,絕望悲哀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呢喃沙啞的嗓音聽的人心都跟着碎了。
驕傲明豔如凌若,何時如此落魄過!
“爲什麼……爲什麼啊!”
凌若抱着衛央的腰,眼淚滾燙,一顆顆砸入衛央的心口,似一把又一把的巨刀,戳着衛央的心臟,自責愧疚無能爲力跟末世紀一般,將衛央徹底淹沒。
都怪他!
“若兒……你放心。”
衛央在凌若耳邊發誓,“赤石……哪怕撅了這片天地,我也會爲你找到!”
他不能讓他的若兒在他懷裡無助的哭泣!他不能讓他的孩子就這麼一世癡傻下去!一定要找到赤石!
時光飛逝,一晃五年而過。
南疆。
南蠻國曾經的皇城所在之處,已經被勤勞的人們建起了另外一座城池,城池有個奇怪的名字,叫凌城。
以姓氏給城鎮命名並不稀罕,但倘若“凌”這個姓氏並不涉及第一任開拓者的姓氏呢?
今日,是城主的登基大典。
萬民朝賀,四方擁戴,凌城範圍極大,整個南疆都涵蓋在內,遠超一般的小國家,字面上說是一座城鎮,但明白的人都懂,凌城的勢力不亞於任何一箇中型國家!甚至能跟三大國比肩!
誰能想象的到,如此巨大宏偉,備受整個南疆百姓擁戴的城邦,其實是一個不過三十歲的年輕人建立的?
短短五年,異軍突起,從一個縣令開始,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各種心酸自不必提,人們關注的是這位新任城主——尚未娶妻!
禮炮聲四起,整個凌城城邦熱鬧非凡,人人奔走相告,喜笑顏開。
而在城樓之上,身穿青色長袍的男子,持着手裡的弓箭,在衆人仰慕尊敬的眼神中,拾階而上。
上弦,拉弓,射弓,諸多動作一氣呵成。
青袍男子微微擡起弓尾,對準空中疾馳而來的大雁,飛射而出。
一隻羽箭,射中了兩隻大雁,還都是同一處位置的傷口。
人羣中響起喝彩聲,凌城城民毫不猶豫地大力誇獎他們的城主大人——
“魏城主威武!”
“城主威武!”
……
聽着城民百姓的擁護聲,新任城主緩緩轉身,儒雅的側臉顯露在空氣中,熟悉的眉眼多了些風霜和堅毅。
魏書生。
五年的時間,魏書生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搖身一變成爲文武雙全的城主!
剛纔那一箭就是明證!
不過,新官上任,魏書生臉上並沒有浮出多少笑,溫潤如玉的瞳孔望着北面的山丘,思緒飛躍萬水千山。
若兒……五年之後,你可知道,我已經擁有了能保護你的力量?
可你……卻做了衛央五年的皇后。
這一世,我們註定無緣,但我魏書生,永遠是你後位最堅強的依靠!
收回思緒,站在城樓之上,魏書生朗聲講解了凌城的基本規則和秩序,在衆多官員的簇擁下回到城主府,城主府正廳內,擺了一堆貢禮,各式各樣,都用精緻的禮盒裝着。
衛央隨手抄起最上面的禮盒。
盒子極小,卻很沉,掂量幾下,魏書生饒有興趣地打開——
入目一片赤色,豔光奪人。
好大會兒,赤光散去,魏書生才勉強睜開眼,眼神落在錦盒內的“石頭”上。
一塊石頭?
紅色的石頭。
看材質,聞所未聞,不過眼色純正,挺漂亮的。
魏書生正要掩上盒蓋,突然想起凌若最愛的便是紅色長裙,眉目之間,閃過溫柔。
不如,就給若兒送過去吧,她的生辰也快到了,這石頭就當作禮物給若兒。
當然,一塊石頭的禮太薄了。
魏書生吩咐下人將屋內的禮盒全部拆開,又命人去密室內將這幾年積攢的寶物名單遞來,熬了兩個通宵爲凌若挑選禮物,直到第三天早上——
揉了揉痠痛的雙眼,長舒一口氣。
而他面前的長桌上,擺了十八個錦盒,有大有小,清一色用紫色的蜀錦盒子裝着,那枚裝了紅色石頭塊兒的小錦盒,則被擺在最末尾的位置,極不起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