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丹丹

秦朗新租的公寓位於一個隱秘的老舊小區,進門之後便是矗立在庭院中的幾顆高聳的楊樹。主道頗爲狹窄,現在正當夏末初秋時節,兩側梧桐幾乎連枝而立,枝葉茂盛狀如華蓋。

公寓坐北朝南,陽臺也鋪就了原色木地板,和客廳無縫連接,顯得空間格外寬敞通透。屋子收拾的很乾淨,窗明几淨,就連窗簾也重新換過,光線穿過裡層的薄紗,一種靜謐而溫馨的味道便立刻漫溢開來。

秦朗拉過頓珠,讓她坐在居中的質地柔軟的布藝沙發裡,他半蹲在她身前,幫她換了拖鞋。去衛生間打來一盆熱水,很耐心的給她擦臉,脖子,然後是手臂和手。

上臂有幾處疤痕很是刺眼——那是一種傷口已經癒合了很久,卻遲遲不肯散去從而呈現出的顏色,淺淡卻難以忽視,對秦朗而言,這象徵着一種無法推翻的既成事實。

他胸中涌起酸澀,擡眼凝視着似乎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頓珠。

“阿珠,他……”他欲言又止,有些話不能開頭,開頭後就害怕無法結尾。

他深吸一口氣,換了一副輕快的強調,“阿珠,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頓珠睜開眼,忽然身子傾倒下來,抓過秦朗手臂,頭枕在上面,閉上眼睛睡去。

秦朗保持着姿勢沒動,待她呼吸均勻睡得沉了,他輕輕將她抱起,放到主臥的大牀上,蓋過一牀柔軟的新被。她還是習慣的保持着嬰兒般的睡姿,雙腿向上捲起,雙手向胸前緊縮。

秦朗盯着她恬靜的睡顏看了很久。很多年前,他也常常這樣做,那是他最爲隱秘的一種習慣——她睡着後,他就可以肆無忌憚享受她的模樣,那感覺如同女孩嘴裡的糖果一樣甘甜。此時此刻,秦朗感到前所未有的篤定——這就是他的頓珠,因爲再沒有人能有這樣的睡姿睡顏,身形會走樣,面容會衰老,就連記憶都會模糊,但那沉入潛意識的不可名狀的東西,是一種類似身體肌肉記憶一樣的生理反應,它不會消失,會在某個時刻深處在某種特定情境以一種格外清晰的面貌重現。

頓珠一覺醒來時,已經到了傍晚。她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忽然從牀上跳下來,飛奔到客廳,朝着門口跑去。

聽到聲響的秦朗從廚房衝出來,幾步跨前抓住她的胳膊,“阿珠,阿珠,是我,你冷靜點”

“丹丹,接丹丹”頓珠嗓音沙啞,整個人都顯得很激動。

秦朗用手臂將她緊緊梏在懷中,安撫道“阿珠,你彆着急,你先冷靜下來,我帶你去接丹丹。”

頓珠幾乎急哭了,終於還是被秦朗安撫了下來。秦朗親自給她換了鞋,牽着她的手,把她扶上車,給她記上安全帶,很快的發動了汽車。

到了小學門口,孩子和家長几乎已經走光了。就看到一個女孩斜靠在正門前面的大樹旁,身形消瘦單薄,但長相很秀氣。

“丹丹,丹丹”。頓珠幾乎沒等車挺穩就開門衝了下來,她跑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緊緊的擁抱她。女孩的神色卻很淡然,有幾分這個年紀的孩子少有的沉穩,又透着倔強甚至殘忍。

秦朗跟了上來,他慈愛的笑着“丹丹,我是秦叔叔,我來接你們回家。”

“你是那個有錢人?”丹丹擡眼將秦朗上下打量了一翻,那目光十分犀利,就連在政壇久經陣仗的秦朗竟然也浮出幾分心虛。

“我,我是你媽媽的……”

“行了,你別說了,我都知道。”她又看向秦朗開過來的那輛路虎,下巴向上擡了擡“那是你的車?”

秦朗點點頭。

“行吧,挺好。”說完,她拉過頓珠的手,“阿媽,我們上車。”

丹丹和頓珠坐在後座,秦朗在前面開車,車裡就聽到丹丹操着一副大人的口氣問道:“秦叔,你這是鐵了心要跟我媽過?”

丹丹的直白讓秦朗有些不自在,但他還是點頭道“對,和你媽媽,還有你。”

丹丹撇嘴笑道“看不出,我媽還有這能耐。行,我沒意見,只要你能對付我那個喪心病狂的爹,我支持你。”

秦朗將母女二人領進屋,讓二人將手洗乾淨。他去廚房將做好的飯菜熱好端了出來。此時他的手機響了。

“丹丹,你先和媽媽吃飯。”

他走到陽臺,按下接聽鍵。

“哥,你在哪?”

“什麼事?”秦朗問。

“找你喝一杯,我和老丁在你樓下。”

秦朗不由得楚了楚眉,沒有說話。

“我們知道你在哪,你下來,我們等你。”然後掛了電話。

秦朗往樓下看了看,那裡停着一輛黑色奔馳。他想了想,進屋對丹丹說“你們慢慢吃,我出去一趟,一會回來。”

“秦叔,”丹丹大口吃着飯,時不時往頓珠碗裡夾菜,“你放心,有我在,我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