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喝多了,頭有些疼,起來後洗把臉,平安到後面食堂去吃早飯,看到楊得志和趙長順已經在吃上了。
趙長順的家就在坡口,昨晚陪平安喝酒,沒回去,他叫師傅給平安來了一份同自己一樣的粥饅頭和鹹菜,說着這個不錯,養胃,在後廚往上端的時候從楊得志面前拿了一個煮雞蛋遞給平安,平安伸手接過,楊得志瞪眼趙長順:“你真會做順水人情。”
“你不是都吃了一個了?”趙長順笑。
“你不已經吃了兩個了?”楊得志乜眼。
平安將雞蛋剝了皮,從趙長順面前夾了一口鹹菜,一邊嚼一邊說:“合署辦公的事情怎麼說?”
楊得志皺眉說:“你大早起的能不能讓人好好吃頓飯?”
趙長順:“你不就少吃了一個雞蛋!”
楊得志將筷子一放,叫後廚再給自己送一個煮雞蛋,嘴裡吸溜一聲說平安:“縣裡怎麼辦事呢?實驗區連個招呼都不打立即上馬,還要我先配合,我怎麼安排?坡口鄉這幾十口人怎麼開展工作?我怎麼給大傢伙說?”
“縣裡對合署辦公的事情,是沒來得及做分工安排,不過大家都是實驗區籌委會的成員是沒錯的,”平安一邊吃一邊說:“咱們鄉成了實驗區,當務之急是立即要着手平整農副產品交易市場的土地,按照縣裡的規劃,先讓機器開進去,儘快拿出工程設計方案和建設招標的條件,任務很急,工作比較艱鉅。”
楊得志悶悶的說:“急?我急的過來?錢呢?七百萬到位多少了?”
平安:“劃了四十來萬。”
“四十萬能頂什麼用?咱們那會在東凡搞蔬菜批發市場,開工多少錢?這好歹也是市裡批的試驗區,可比的上東凡那會的鄉級工程?”
楊得志從東凡被調到坡口早就窩了一肚子火,反正平安和趙長順也不是外人,誰都知道誰:“工程一上馬,花錢如流水,四十萬就像是這鹹菜碟子裡的鹹菜,只夠開胃,一筷子下去就剩了空碟,午飯怎麼辦?”
趙長順已經二線,心態早就放開,擺手說:“老楊,別這樣說話。”
“我就這樣說,”楊得志又開始剝雞蛋:“有人在耍猴,還不給猴吃飽肚子。”
“老楊!你怎麼這麼說話!”趙長順嘴裡嘖了一聲:“平主任是猴?你說誰在耍猴?”
楊得志三個人在食堂裡說話,火氣還挺大,其餘人早就察言觀色走的沒影了,楊得志看看沒人,說:“咱們三個都是猴,還怎麼了!”
“是猴又怎麼了?”趙長順拍了一下桌子,示意楊得志小點聲:“你也知道試驗區是市裡決定的,平安他是市委任命的,不是縣裡的誰,咱們這自然的就是籌委會成員。”
楊得志憋住一口氣,不說了。
一會吃完飯三人到了楊得志辦公室,楊得志給趙長順扔了一支菸,說:“我比你們都瞭解王經倫,平安,要不是當時有郭全洲一句話,你這會還不知道在哪。”
一個人說實話總是很難的,尤其是他曾經和你對着幹,現在卻能和你說過去不可能對你說的話,就更難。
平安:“咱們多謀事,少謀人吧……”
楊得志聽了打斷平安:“你不謀人,人要謀你。我難道跟老趙支持你,你在坡口就能把實驗區辦起來了?”
平安知道楊得志的火氣來自於哪裡,當時從東凡被調任坡口,楊得志已經滿腹委屈了,這會,王經倫再次將楊得志的心給傷了。
可以說,傷的很透,很透,非常徹底的透。
楊得志是反對在坡口建這個副縣級的實驗區嗎?楊得志是反對平安嗎?都不是,楊得志的病根在於王經倫再一次的將試驗區主任這個職位拱手讓人,沒有給他楊得志。
只要當上了主任這個職位,級別就是副縣級的,幾年前王經倫就讓楊得志失望過,楊得志在坡口已經心灰意冷,這會更是讓楊得志雪上加霜。
何況,來的這個人並不是別人,是平安,這再次的刺激了楊得志。
人都說物是人非事事休,現在的情況是物非人是事事休,地點換了,可是人還是當初在東凡鄉的那幾個人。
王經倫在打壓平安的同時沒有想那麼多,或者就算是他想到了也沒有在意那麼多。
王經倫確確實實,將楊得志的心給傷透了,可以說楊得志對王經倫已經是恨之入骨。
沒在基層呆過的人不知道,鄉鎮上的幹部得到一個能往上升遷的機會,究竟能有多難,可這個機會明明的就擺在楊得志的面前兩次,卻偏偏讓他兩次都和機會擦身而過。
楊得志是東凡鄉黨高官,如果同時當試驗區的主任,是多麼的順理成章。
可是呢?
阻人前程,毀人希望,無異於殺人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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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經倫等於殺了楊得志兩次父母,即便從前王經倫怎麼提攜過楊得志,楊得志覺得,自己這條王經倫的狗,也該換換主人了。
罵娘歸罵娘,牢騷歸牢騷,工作還是要乾的,試驗區的規劃完成後,平安跑前跑後上上下下的親力親爲,將交易市場的圖紙拿到手,而後立即開始招人開始平整土地。
因爲是在鄉政府邊上的農田裡建市場,除了徵地之外不存在拆遷的事,工作基本都順利。在工程招標的問題上,平安基本以對坡口鄉情況不瞭解爲由,都交給了楊得志和東凡鄉鄉長王必發處理,更有趙長順在中間調停,所以和鄉里諸人的關係搞的比較融洽。
平安的主要任務是籌劃資金到位,保證工程順利進行。但貧賤莫談錢,自己心裡明知道怎麼回事,卻不得揣着明白裝糊塗,這用楊得志的話,就是在耍猴。
平安上躥下跳的,也只將王經倫當時說的那七百萬搞到了三百多萬,而且在時間上也拖了兩個多月,這些錢簡直就是杯水車薪,還是套用楊得志的話,就是屁事不頂。
工作有時候不光是做給自己的,也是給別人看的,不管王經倫怎麼樣對自己,平安該做的還是要做——讓痛恨自己的繼續痛恨,讓漠視自己的繼續漠視,讓同情自己的繼續同情!
王經倫很少在縣裡,平安每次打電話,基本都是葛天超接的,不是說王經倫這會正在和誰談工作,就是在找誰要資金,而王經倫在縣裡的時候,他每次見面給平安說話的時間也只是幾分鐘,平安一張嘴王經倫就打斷說要錢沒有,要等。
而平安去找楊慶煌,則根本一點用沒有,楊慶煌的意思是試驗區的事情是歸王經倫管的,自己只能幫平安催促一下,起到協調作用,其他的,還是讓平安給王經倫彙報。
這樣平安在坡口的工作基本總是處於停滯階段,楊得志說平安同自己一樣也是被王經倫給發配到坡口守三省交界的大門來了,偏偏平安還不滿足於“悠然見南山”,他斷言,平安忙來忙去的,跑到鞋底斷掉也不會有任何的結果。
縣裡的錢全被王經倫給用到五五七八工程上了,平安原先考慮將連接外省的三條道路鋪墊乾土路基,等資金一到位,再鋪沙石。如果路和交易市場同時完工等於也就能按時開業了,但如果路不修好,交易市場建成後除了供參觀用之外,毫無意義。楊得志提出了不同意見,他認爲先把市場建起來,修路的錢等縣裡撥過來再修,不然到時候什麼都完不成,搞的一團糟。
平安考慮了一下,覺得楊得志這個建議非常好,不虧是擔任了兩個鄉書記的老基層,的確有比較自己強的地方。
但是平安有自己想法,最後折中了一下,修路和市場同時進行,這樣兩邊的速度因爲資金不到位的原因,都慢的慘不忍睹。
時間已經將近年底,楊得志的不滿和牢騷越來越多,他幾次和平安說着話,就拐到了試驗區班子的組建上。
因爲到這個時候,試驗區的班子除了坡口鄉門口掛的那個牌子是真的外,也就是平安頂着一個主任的頭銜,至於楊得志和王必發幾個人對外是宣稱爲試驗區籌備委員會的委員,可其實上面到現在還是沒有發文。
楊得志趙長順和王必發幾個給平安訴苦,平安是心裡苦不往臉上表現。不然他又能怎麼樣?
這天傍晚,天上飄了雪,平安望着窗外的雪花,心裡剛剛想到了徐志摩的那首《雪花的快樂》: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裡瀟灑,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飛揚,飛揚,飛揚,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平安還沒來得及感慨一下,唐高增給打來了電話,說縣裡可能讓顧建民上來,將平安原來管的那一攤子事情給管起來。
平安頓時就覺得胸口一悶——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終於來了,王經倫要釜底抽薪!
自己徹底的要被架空了。
“已經傳開了,顧建民開過年到縣裡來,分管工業和商貿這一塊。”唐高增的話音聽不出喜怒,平安卻知道唐高增已經無法再憤怒了。
傅瑩花離開後,唐高增仍舊的是幹着縣府辦主任的職務,而縣裡這次調整工作,竟然還沒有唐高增的份!
唐高增和楊得志一樣,心裡已經不能說是失落了,是失望,是絕望,是“哀莫大於心死”。
更何況,上來當副縣長的那個人,還是唐高增最討厭的顧建民。
平安張張嘴,可是什麼都說不出,他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但是那些字句在喉嚨裡堵着,就是不肯出來,而自己連讓這些話從咽喉到嘴脣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問了幾個常委和副縣長,他們說,對顧建民工作的調整,是特殊時期的特殊安排,”唐高增那邊安靜的很,平安彷彿都能聽到話筒那邊雪花飄落時候的聲響。
這時門猛地被推開了,楊得志走了進來,張嘴就說:“這雞ba鬼天氣!沒法幹了,這他媽的沒法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