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想去的,平安還是想到了那個潘安邦,市裡組織的這次招商安邦集團竟然沒來人,而潘安邦竟然可能是留縣人,這真是不能被饒恕的失誤。
不行自己明天直接找上門到安邦的總公司去?不管這個潘安邦對留縣有着什麼樣的恩仇,總歸是伸手不打自己這個笑臉人的吧?
對,只要能搭上話,就有機會,實在不行,那一回生兩回熟,只要存在有三顧茅廬的結果,總要付至百分百努力的。
外邊燈紅酒綠的,平安沒心思看,想了一會招商會的事情,去洗了個澡,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這時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是尹玲發來的,內容說打聽了,潘安邦似乎是留縣什麼原村的人。
平安立即回了短信,問是不是策源村?
尹玲回信:“是策源村。他十幾歲的時候就來這邊打工了,後來賺了錢,將家人接了過來。”
平安再次回信感謝。
本來就睡不着,這下更是沒法睡,說幹就幹,平安想好坐了起來,給秦奮打電話,問鄉里的工作人員哪個是策源村的?
這會已經十一點多,秦奮剛剛睡着,被電話吵醒,嘴裡囔聲囔氣的說:“有一個,剛從大學畢業。”
平安一聽泄氣了,那個潘安邦已經四十多了,二十幾歲的青年哪能認識,再說潘安邦離開家鄉多少年了,很多人恐怕都不記得他是誰了。
秦奮不知道平安要幹嘛,說:“縣長你要是想了解策源什麼事,我讓潘玉鐸給你回個信,他土生土長的策源人,村裡什麼事不知道也能蒙對個一二三。”
秦奮這個提醒很好,平安不置可否,對秦奮說你休息吧。
掛了電話想了想,正要給潘玉鐸打電話,有人敲門,平安拉開門帶着安全鏈一看,外面是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笑笑的問平安要不要按摩一下。
平安這會哪有這心思。整個樓的兩層都讓招商組包了,這女的也真是無孔不入,竟然上門服務。
不過門外這女的長的文靜端莊,還真不像是幹那種事的,平安心想這不會是釣魚的吧?擺手說不要,將門又關好了。
經過這女的意外的一打岔,平安改了主意。
打聽人幹嘛去找潘玉鐸?問潘炳忠就行。潘炳忠可不就是和潘安邦年齡相當,再說,潘玉鐸那傢伙的嘴上有些像沒把門的,而潘炳忠這會卻離家很遠,做事也穩妥,益於保密。
潘炳忠的作息時間很固定,這會也已經睡了,平安打電話過去,潘炳忠接到電話竟然愣了:“誰?你說誰?”
平安:“潘安邦。”
潘炳忠:“潘安邦?潘安邦!”
“是潘安邦,”平安聽出來潘炳忠知道這個潘安邦,但是潘炳忠沉默了起來,好大一會都不說話。
平安聽着話筒裡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知道潘炳忠在思考。
這時潘炳忠問:“你見到潘安邦了?”
平安不答反問:“你知道潘安邦?”
“……知道,我們是同學,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潘炳忠的聲音有些低沉,他說:“你稍等一下,”潘炳忠似乎是起身穿衣服,而後窸窸窣窣的,應該是怕打擾妻子休息,到了外間,才說:“平縣長問潘安邦,有事?”
和潘炳忠說話不用繞彎子,平安說了安邦集團,再說了想讓潘安邦到留縣投資的事情,也敘述了尹玲所說的潘安邦對留縣的態度:“潘安邦那會因爲打工才從你們村離開的?”
平安只是拉開了一個話引子,潘炳忠說:“沒想到還能聽到他的消息……”
潘炳忠說着咳嗽了一聲:“潘安邦和我是同學,他沒上大學,高中之後就離開了……怎麼說呢?他家的事情,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
“你簡單的說幾句,撿重要的說,”平安解釋自己現在在南方,和省市領導一起來開招商會來了:“這個潘安邦,對留縣很重要。”
潘炳忠嘆了一口氣:“潘安邦兄妹倆,他的父親那會是我們村的老師,他的母親,長的很漂亮,一家人,怎麼說呢?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潘炳忠又沉默了一下:“我那時候,曾經很羨慕潘安邦,應該說是非常羨慕,因爲他一家人和我們村別的人家不一樣,他家屬於那種父慈、母愛、子孝的,家庭的氛圍很好……我那時候總是想,要是我家能夠像是他家那樣,該多好?”
“原本,很多我的同學,也和我是一樣的想法,可是後來……”
潘炳忠沒說可是後來怎麼了,話題拐到了一邊:“潘安邦的父親是我們的語文老師,當然他也教數學、音樂、體育,那時候教師資源很少,一個老師教很多課,甚至負責好幾個年級的課程。我覺得潘老師就是個全能天才,我對潘老師除了崇拜,還是崇拜。潘安邦的母親很美,和人說話非常和藹,總是輕聲細語的,你知道,農村家家戶戶幾乎夫妻兩口子吵架就是家常便飯,打孩子,摔鍋撂碗的更是常事,可是潘安邦他們家從來沒有。”
平安插嘴說:“就是很文明,和諧?”
“是,是文明……”潘炳忠說着又沉默了,平安乾脆的說:“你和潘安邦關係怎麼樣?”
“關係……可是……唉……”潘炳忠又嘆氣,又沉默了。
平安問:“你和潘安邦之間難道有什麼誤會?這樣說,如果你現在見到了潘安邦,他會不會對你避而不見?”
“不會吧?”潘炳忠反問了一聲,又像是在問自己,接着又像在給自己解釋:“我從沒得罪過他,即便……是,我沒有,從來沒有……他們一家,那麼好的人……”
潘炳忠一陣的長吁短嘆,平安問:“你告訴我,你,或者你們村,是不是當時怎麼得罪潘安邦了?”
“得罪?我……”潘炳忠似乎在張口結舌,他停頓了一下反問平安:“你說,一個人能夠給予一個人最大的侮辱,會是什麼?”
平安:“殺父奪妻?還是什麼?”
潘炳忠又嘆氣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給你說……我……好吧,也算是殺父奪妻了,如果是全村人都對你殺父奪妻了呢?”
平安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顫,情不自禁的問:“不會吧?全村!”
潘炳忠今天晚上估計將一輩子的嘆息都給嘆完了:“不是全村也差不多……我想引用一句話來說關於潘安邦一家人的遭遇,那就是‘我想寫一出最悲的悲劇,裡面充滿了無恥的笑聲’。”
“我真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說出來,估計你會覺得匪夷所思不能理解,但這就是真的。”
潘炳忠又開始嘆氣:“我儘量長話短說吧。理解一件事要結合當時事件發生的環境和特定的時間,脫離了歷史這個範疇,有些事就是不能被理解的。”
“潘安邦的父親那會是我們村最有知識的人,是教師,潘安邦的母親也是我們村最漂亮的女人,我說我很羨慕他們家整體給人的感覺。我估計正常的人,都會像我一樣有這樣的感覺。”
“我們村的潘玉鐸你知道了,他的父親叫潘援朝,潘援朝那會是村裡的村長,他幹了許多年的村長。”
“這世上人人愛好不同,有的人喜歡吃,有的人喜歡抽菸,有的喜歡打扮,有的人喜歡讀書,潘援朝的愛好就是漂亮的女人。”
“那個年代,物質比較貧乏,大家都沒什麼吃的,每年總有一段時間都在餓肚子,而潘援朝是掌管着村裡糧食的人,還掌握着大家幹活出工記工的權力。我們村很多人,爲了自己家能多分點糧食,爲了出工能少乾點髒活累活,很多家的女人們,就被潘援朝給睡了……潘援朝利用手裡的那點權力,將差不多整個村有點姿色的女人全睡了。”
潘炳忠深吸了一口氣:“對,開始她們都是半自願的,到了後來成了自願的,還在攀比!就爲了那麼一點糧食和利益,可是你要知道,那個時候那麼一點利益是可以養活一家人的。那就是人命!”
“但並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夠得到潘援朝的這種恩惠的,因爲潘援朝只喜歡長的漂亮的女人,可是潘安邦的母親從來不正眼看潘援朝。潘安邦的媽媽看不起潘援朝,覺得他很髒。”
“我們村,那時候的一切幾乎都掌握在潘援朝的手裡,這個我必須再重複一遍,像春種秋收冬藏、上工派活,記分評勞力,糧食分配,現金分配,上工做什麼活,而且這活有輕有重,有幹有溼,有近有遠,輕的可以放放水,看看場,吆喝一下牲畜或者麻雀,重的讓你掄大鎬挖大田、背石頭、挑大糞,這都是潘援朝一人說了算。”
“於是,今天哪家的女人讓潘援朝睡了,這天哪家就會多得一點好處。時間久了,因爲大家都一樣,誰也不笑話誰,反而在攀比誰家今天沒吃飽,誰家今天上工的時候幹了重活累活。有句話是笑貧不笑娼,我們村那時候是笑餓笑累不笑娼。”
“恰恰是潘安邦的母親對潘援朝不屑一顧,竟然成了一個異類,全村大多數人竟然對潘安邦一家評頭論足,就是我是黑的你也得是黑的,我是黑的你是白的你就有錯……”
平安能理解潘炳忠所說的,其實潘炳忠當時在策源的遭遇和他現在敘述的,有異曲同工的相似點。
“潘安邦的母親漂亮,潘援朝總是不能得手,他施了一個陰謀,他讓我們村和他有一腿的一個女人栽贓潘安邦的父親,誣陷說潘老師強姦她,於是,潘老師就被帶走了,而後,潘援朝裝好人,去潘安邦家裡慰問,佯裝要給潘老師去喊冤、去派出所做工作。潘安邦的媽媽走投無路,爲了救人,被潘援朝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