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一言難盡(三)

在大學裡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平安是無所事事的。

細細想起來,其實從父母在自己高三那年出車禍去世之後,自己就一直處在一種傷痛和卑微的心境中,能考上大學都是一個奇蹟。因此在好長時間裡平安面對身邊人的時候都是有些膽怯和排斥的。

別人都父母健在,家庭和睦,自己形單影隻,又有什麼好快樂的?

還有因爲對這個世界和人生的不確定、懷疑以及夾雜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紛紜而來的念頭,因此他外形故意的裝的自大高傲,用冷漠去應對身邊周圍的一切。

更多的時候平安甚至有些縮頭縮腦自慚形穢,他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都陷入了一個不可名狀的心境中,行動上三點一線:宿舍、教室、餐廳,後來多了一個跑步的球場。沒有人理睬他,他也不去理睬任何人。

日子雖然如同嚼蠟,但學習並沒有拉下,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敗家子,將父母以命換來的錢扔在了楊鳳霞那個女人身上以此來滿足自己卑劣的本能慾望,於是在大學裡他對自己苛刻了起來,幾乎就不花什麼錢。

自我封閉又剋制的生存環境貧瘠了物質,卻讓思想瘋狂的活躍,他並不是呆子,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去面對迎面而來的人生。

畢竟平安的父親是大帥哥,母親也是大美女,他沉默歸沉默,但相貌在那兒擱着,班上學校裡還是有一些女生給平安示好的,可是他除了像蝸牛一樣揹着殼將自己埋藏,就再也沒有別的反應:愛情是需要物質基礎的,自己哪有錢去談戀愛呢?

要花錢,也應該將錢花到實際一點的地方去,比如說和女的直接發生關係,就是嫖。

平安知道自己失去了和女人交往的耐心。

熱情這東西耗盡了就只剩疲乏和冷漠,他不是不想戀愛,只是厭倦了等待、厭倦了等待的過程、厭倦被拒絕,因爲怕失望,那麼痛快點沒有結果就直接結束最好。

因此他又質疑愛情。愛情又是個什麼鳥毛的玩意?

愛情或許是真實存在的,但對於平安自己而言,就是一個傳說。

喜歡上了一個女人,誰知道這個女人的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要是發現走不到一起,那才累。

經過一段時間後,平安發現同一個宿舍的向前進和自己的想法有些不謀而合。

平安的個頭不算矮,一年四季總是留着有些長的頭髮,頭髮遮擋住了耳朵不說,還將他的眉毛也給遮擋住了,有時候別人幾乎看不清他的眼睛。似乎他只有兩套衣服,一件運動裝一件休閒服,而因爲這兩套衣服不是正裝,配備球鞋也不算不協調,於是他就只有一雙回力牌的白色帶紅紋的球鞋,穿爛掉之後再換一雙同樣款式的。

剛開始上大學那會,大家都覺得平安很有文藝天分,就是有“範”,那時候《東京愛情故事》正火的一塌糊塗,平安彈着吉他的時候隨意的甩一下長髮,讓很多女生將他的定位直接超越了校園流浪歌手而當做織田裕二和江口洋介的混合體,但是後來發現他不怎麼理人,性格還有些古怪,經過打聽,大家都知道原來他高三的時候父母出了車禍死了,是孤家寡人,於是大家覺得這也難怪他孤僻。

提起平安來,大家能說得清的也就是這幾樣,但能說的清並不是因爲他討人喜歡,而是除了這些,同學們實在是想不起來平安還有什麼值得大家關注的了。

在大學第一個國慶節來臨之際,楊鳳霞再次的找到了平安。

當楊鳳霞出現在平安面前的時候,平安一點沒有詫異,他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了楊鳳霞嬌媚的赤裸的讓自己激動的身體,於是他心裡再次鄙夷了一下自己,沒有說什麼,直接帶着楊鳳霞到了校外的飯店請楊鳳霞吃了飯,而後兩人心照不宣的去了賓館,在房間裡嘁哩喀喳的像是要吞掉對方一樣瘋狂的做了好幾次愛,於是平安讓自己積蓄了很久的精華全部都撒播到了楊鳳霞像是無底洞一樣的身體裡,那些儲蓄了的很久的物質好像就是爲了她而生產準備的。

外面已經是夜幕降臨,兩人出去吃了夜市,而後一聲不吭的步行了一截,像是飯後百步走,平安覺得楊鳳霞沒有離去的意思,就再次和她回到了賓館,接着將下午重複了又重複了的事情給酣暢淋漓的再複習了好幾遍。

第二天,楊鳳霞拿了錢走了,平安睡到快中午才退房,他離開之後,打掃房間的女服務員一碰牀,牀腿竟然噗通一下壞掉了,女服務者嘴裡就罵開了:幾輩子沒幹過,怎麼不日死你們倆!竟然將牀都給日塌了!怎麼不將逼給日爛日透!

平安以爲楊鳳霞還會像是候鳥一樣隔三差五的再來找自己的,可是此後楊鳳霞真像是從他的生命裡消失了一樣,無影無蹤了。

冬季的時候,平安回到湘夢,也沒有遇到米蘭,他覺得這個城市真的沒有什麼值得自己牽掛了,反正一切都可以等價交換,身體都可以買,那思想是身體的產物,自然廉價的也可以買,況且身體還能觸碰的到,情感這東西太不靠譜,抓不住摸不着,就像米蘭,上一分鐘還和自己卿卿我我,下一分鐘就指責自己脾氣不好徑直的離開。

好吧,那就誰也別慣着誰!誰也不欠誰!

大一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暑期的時候平安不想回家,他越來越厭惡自己曾經生長的那個城市,覺得那裡根本沒有什麼好讓自己留戀的,同時也是爲了掙點錢,就留在省城,找來找去的,找了一個在小區看大門的活,就是當保安,三班倒,不出力只站崗,間或的在小區裡溜達轉轉看看有沒有賊或者不速之客闖入。

幹了幾天後,和大家混熟了,平安覺得這工作比較適合自己,主要不用怎麼和人說話,那就省了很多的煩惱。

這天下了小雨,平安接班來的時候,在大門不遠的地方看到一隻有自己小腿高的黑狗。

這狗長的在狗中間算是俊秀了,只是一條腿似乎受傷,瘸在垃圾桶那裡找食物,它看到平安經過,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平安,三條腿挨着地,模樣有些楚楚可憐。

接班之後,雨大了,平安和一個班的老楊聊了幾句,從門崗裡出來,到了外面,站在屋檐下看着大路上的雨像千萬支針一樣的從天而降。

這時平安就看到了那隻黑狗趴在兩棟房子的間隙裡避雨。

當平安看過去,黑狗也看着平安,眼睛裡似乎有着祈盼。

平安莫名其妙的覺得這隻狗有些可憐,一會吃飯的時候,故意的剩了一些,到外面一看,那隻小黑狗還在那裡,於是他就過去,將飯盒打開,小黑狗十分通人性的怯生生的對着平安點點頭,幾口就將剩飯給吃完了,接着起身,對着平安搖晃了幾下尾巴。

果然是通人性的狗。

媽的,有時候狗都比人要好相處!

這隻黑狗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不過的確是瘸了左前腿,平安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一種義務,接下來每天都餵食這隻受傷的狗,半個月之後,黑狗的瘸腿不瘸了,跑得呲溜呲溜一溜煙的很快,老楊說狗和貓這些畜生有自我癒合的能力,老話說貓有九條命狗有命七條,畜生們都耐活的很。

這隻黑狗腿好了後也不走,整天在小區門口溜達,還日漸的毛光皮滑的,看起來十分的精神。

平安只是在這裡打工,沒可能收留它,再說它已經康復健全,就基本上不管了,心裡倒是奇怪這黑狗一天都是從哪裡搞食物養活它自己的。

有一天老楊和平安站在門口說閒話,正說着嘴裡一句蹦出兩字:“老鼠!”

平安一瞧,一隻老鼠正順着大門下面往裡溜達,老楊腳下踢踏作勢要抓,老鼠就順着鐵門花壇那裡跑,正在這時那隻黑狗不知道從哪裡躥了出來,從鐵柵欄門裡鑽過去,直接撲到了花壇裡,緊接着就聽到老鼠嘰嘰喳喳的悲愴聲,老楊笑了:“嘿,真是狗拿耗子。好。”

老楊的話是有感而發,這個小區裡住的人不多,但據平安的觀察,十個有九個都是有錢的,而且這些有錢人都有個嗜好,家裡不是養狗就是養貓,狗清一色的沒有大狗,小狗還大多都是捲毛還穿衣服的,貓更是有特點,就一個字:懶。

平安猜測這些貓從來沒抓過老鼠,一個個被飼養的肥頭大耳十分嬌貴,就是個寵物。

平安更覺得這些畜生比自己和老楊都要過的舒坦。

這個小區比較偏僻,小區裡有小別墅也有套房,因爲四周還沒有開發,遠處還有一些莊稼地,因此老鼠就比較多,平安剛來那會有個女住戶大白天在家門口看到了一隻碩大無比的老鼠,當時將她都給嚇得尖叫要昏倒,平安以爲有了賊,十萬火急的跑過去後被打扮的花枝招展此刻驚魂不定的女人給狠狠的訓斥了一頓,她問平安爲什麼不將老鼠看好讓它亂跑嚇人!

平安一聽心裡除了對這個裝模作樣的女人暗罵操你媽就是你媽被我操!

自己是耗子精?還能看得住老鼠?孫悟空就是猴王也管不住六耳獼猴吧?這都哪跟哪!

不過平安臉上沒顯露,回來後問老楊是不是可以申請上面給搞點耗子藥,否則自己要代爲履行貓的職責了。

“不能!”老楊義正詞嚴的說:“老鼠藥可不敢亂放,我那會在城西那個小區,也是耗子多,公司裡就搞了些老鼠藥放在樓房隱蔽的據點,可是沒成想老鼠真的成精了,它們沒一個被毒死的,倒是將一戶人家一隻外國進口過來的狗給毒死了,人家張口要咱們賠九萬!”

平安“啊!”了一聲,老楊笑說:“所以呢,寧願咱們被投訴被罵,也不能再賠錢了。”

因此這會黑狗竟然抓老鼠,而且一抓一個準,老楊心裡有些快慰,平安也恍然明白這一段這黑狗怎麼能存活下去並越來越健壯了。

這狗拿耗子!

經過這件事後,有時候黑狗跑到小區裡逮老鼠,平安和老楊都見怪不怪,其他幾個班的人也覺得小區里老鼠少了也是好事,有時候值夜班的時候在小區裡巡邏,黑狗跟在身邊的話就多了一個伴,心裡也多了一些安慰和保障。

日子一天天過去,還有二十來天暑期就結束了,這天平安對着報紙打發時間,老楊閒得無聊,張嘴問:“怎麼?挑錯拿獎金?”

平安搖頭說:“沒那閒工夫。”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你瞧,晚報這個角上登着:挑本報錯字,一個錯字獎勵五十元,當場兌現。”

平安搖搖頭,老楊笑了:“給你講個笑話,有一個地方在公路兩邊刷了‘本縣人祝您一路平安’這句話,結果下雨,風吹日曬的,那平字的兩點沒了,安字的寶蓋頭也沒有,這句話就成了‘本縣人祝您一路乾女’。”

平安聽了又是一笑,不過這天值班,他真的從晚報上挑出了八個錯別字,用筆劃了出來,下班後抱着試試的態度去了晚報社,沒想到真的兌現了四百塊錢。

這四百塊錢,比平安在這裡打工看大門一個月掙得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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