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學生們上課,是一件比較辛苦的事情,僅僅就是幾天,平安對此就深有感悟。
講案例,固然能勾起學生的聽課的興趣,卻有敷衍之嫌,好像平安就拿那麼點兒俗世奇聞混時間。
但講得要稍微深刻點,上升到終極關懷和理性反思的層面,講臺下的學生馬上鼾聲一片,好像平安在上面就是在催眠。
自己經歷過的各種案件是那麼的真實和宛如昨日,對有些問題的感受曾經是那麼痛徹心扉,而這些學生們只不過是在聽課、甚至當聽故事,他們將那些活生生血淋淋的案件當作距離自己很遙遠的事情,往往是“啊——”的驚歎一聲後就又開始琢磨一些網絡遊戲的武器如何升級、到哪裡下載最新的流行音樂這些“大事”上去了。
自己也不過是研究生,可是和這些學生卻猶如隔了一代人,他們將自己當做“老師”,當做大人看待,他們也會在課堂上就一些社會的熱點新聞中那些令人義憤填膺令人髮指的事情評頭論足,但指天罵娘唉聲嘆氣一番後,便又一頭扎入哪個女生漂亮那個男生帥氣一會去吃什麼的日常生活的雞零狗碎裡面。
有時候平安會想,但願這些胸無城府的學生們能始終保持這樣的無憂無慮,但只是“但願”而已,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今後遲早會在社會這個大課堂中見識到什麼叫兵刃相見刺刀見紅,什麼叫有心無力無可奈何,最後只剩下千瘡百孔支離破碎的自己。
下了課後,平安照例往教學樓外走,沒想到卻碰到了史雲祥。
史雲祥似乎越胖了,平安問你在這裡幹嘛?
史雲祥說:“咱母校讓我過來給學妹們講一下外貿英語,我郎心蕩漾,忍不住就來了。”
史雲祥反問:“你又在這幹嘛?”
平安說自己實踐課,給學生們講警官是怎麼煉成的,史雲祥諷加刺挖苦說:“你小子,還文武全才呀,講課?你是刑警幹夠了準備提前預謀第三職業?”
這時忽然有兩個女學生過來想請教史雲祥問題,平安以幾年做警察的經驗一聽就知道她們是在那兒打哈哈。
平安不想聽她們胡扯,史雲祥卻不讓他走,說一會有事說。
平安耐着性子聽了一會,這兩個小丫頭無非是吹噓史雲祥課講怎麼得好,學生們都愛聽怎麼的,三句兩句的就把史雲祥誇得有些飄飄然了。
平安厭煩了,到一邊樹下等史雲祥,不經意的發現那邊過來了兩個女學生,一個是李墨林,另一個,竟然是自己曾經到她屋裡拿走了二百多萬的對面女子!
李墨林本身就漂亮,留着短髮十分的青春逼人,這會再結伴了一個同樣美的長髮女子,瞬間就成了衆人的矚目對象,史雲祥也瞧了過來,一臉的癡迷模樣。
平安心裡有事,眼睛的餘光瞄着李墨林兩個,心想這個女的難道是省大學生?她這會,還在那個地方住嗎?
李墨林和這個長頭髮女子經過了平安身邊,李墨林笑笑的對平安打招呼說:“老師好!”
平安也微笑迴應,目光很快的在這女子臉上掃過。
這長髮女的分明是認出了曾經的鄰居平安,像從前一樣很禮貌的點了一下頭,也說了一聲:“老師好。”
——她根本沒懷疑到自己就是偷她屋裡錢的那個人!
平安心裡篤定,微笑點了一下頭,等她們過去,史雲祥將那倆個女學生打發走了,過來看着短頭髮的李墨林和長頭髮的那個女子窈窕的背影,問:“你教的學生?”
平安說一個是一個不是,隨即問史雲祥:“你的學生很好學啊。”
“屁!”史雲祥丟了一句說:“她們是希望我能做工作,給她們一個比較高的分,我說你們的成績還行啊,她們說之所以要想請我幫忙,是因爲想評上優秀學生獎學金,不是單想過關那麼簡單。”
這時候李墨林和前面的女子回頭往平安這邊看了一眼,平安故作沒留意,史雲祥納悶說:“我代課的班裡怎麼就沒有這樣的學生?”
平安想問你家母老虎大記者對你管的不嚴了嗎?不過也沒說出來。
這晚上開發區那裡發生了一件惡性案子,夜裡零點十二分鐘的時候,公安局指揮中心接到報警,說開發區山嶺上有人搶劫一個女的,女的跳了懸崖,要警察趕緊去。
一般報警,接警的都要將報警人的身份信息以及電話給落實清楚,但是這個報警的沒說幾句就掛了電話。
警方對這種案子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就跟平安當時當巡警那會總是接到很多報假警的,你不去還不行,萬一是真的呢?
巡警很快的趕赴現場,結果發現,指揮中心接的是真警。
現場十分慘烈,根據現場的勘察發現,被搶的是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不是一個。
這兩個女子都從山嶺上面跳了下來(是被歹徒扔下來還是自己跳的,現在還沒查清楚)。
開發區這個山嶺高低起伏的不平衡,平安和俞薇那會就來過。有的地方很矮,有的地方高達一兩百米,這兩女的就是從兩百來米的懸崖上跳下去的。
開發區這個山嶺當時被全面綠化,當做是一個休閒場地使用,一個女孩從懸崖上跳下直接摔到了下面的公路上,當場死亡,另一個女孩兒卻在懸崖外面野生的一棵樹上掛着,巡警們聯繫了刑警和消防人員後,用了兩個多小時,才小心翼翼的將樹上的這個女孩給救了上來。
從樹上被救的這個女孩一直昏迷着,臉上身上全是傷,有幾處骨折,根據排查和發動羣衆提供線索,確定了這兩名女子是市裡職專的學生。
到了這天下午,那個獲救的女孩醒了,二大隊的民警對她進行了詢問,得知這女孩昨晚是陪着那個已經遭遇不測的女孩在山嶺上散心,原因是那個女的剛剛失戀,心情煩悶。但沒想到來了四個二十來歲的男子,要強姦她們倆。
“我們倆掙扎着跑,他們追我們,還說不站住打死我們,我們怕極了,她結果就從山崖上掉了下去。”
這女孩心有餘悸:“當時我攔住了一輛出租車,我求那個出租車司機救命,出租車本來都停住了,可是他又將車子開走了。”
“那幾個人本來都要跑開,可是出租車一走,他們又追了上來,我沒辦法,就從山上跳了下去。”
民警問:“你記得出租車的車牌嗎?”
“不記得。”
“那,司機的長相?”
“我記不住。”
“那幾個追你們的人,能記得清嗎?”
“記不清。”
警方迅速的展開了調查,但基本上沒有了解到什麼有用的訊息,就連當天晚上報警的那個號碼也停機了。
這個時候,對辦理手機號碼並沒有要求的特別嚴格,所以也查不出那個報警人的有用信息。
這天下課後平安到了校門口要打車去隊裡,攔車的時候沒怎麼注意,一上車才發現司機自己認識,就是嶽青梅案子裡的王德義。
一般來說,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凡是進過公安局的人,出來之後都不怎麼愛見警察,當然作爲警察也不會主動的去和曾經詢問過的嫌疑人打招呼,免得讓人家討厭。
因此平安就故作不認識王德義,一直的不吭聲,王德義也一路不說話,只是間斷的從鏡子裡瞄一眼平安。
到了警隊門口,平安付錢下車,王德義看了一下平安手裡的鈔票,遲疑了一下說:“這個,不必了吧?”
“找錢吧,勞動所得,我應該付的,車也要燒油。”
王德義收了錢,等平安下了車,似乎想說話,但是平安下車給他擺了一下手,轉身走了。
到了傍晚,平安下班,他有些想去和劉可欣結婚的新房,又有些想回省大這邊。
自從劉可欣去世後,平安就沒有去過新房那裡,他總覺得那裡讓自己很壓抑,越是接近那裡越是會讓自己想起劉可欣的的點點滴滴,有些觸景生情。因此在這種徘徊中,有人要開車送他“回家”的,都被他給謝絕了,因爲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裡。
——還有,不知道什麼原因,平安最不喜歡坐警車,除非必要,他甚至都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是警察。
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了一會,看着夕陽西下,平安才慢慢的走了出來。
街道上車水馬龍,但是繁華與自己無關。
走了沒多遠,一輛出租車停靠了過來,平安歪過臉一看,司機是王德義。
“那個,我有事想給你說……”
王德義說的吞吞吐吐,平安上了車,王德義將車往前慢慢開着,問:“您結婚沒有?”
平安看了一眼王德義,王德義嘴裡嘖了一聲:“不是,我沒別的意思。那個……”
王德義有些尷尬,平安知道他是想先套近乎,王德義接着說:“好吧,開發區那兩個女的那個案子,其實,當晚報警的是我。”
“嗯?”平安一聽看着王德義,王德義話說開了就順了,他將車子乾脆的停到一個車位上,說:“那晚上我在開發區那個山頂,之所以在山頂是因爲我這一段心情一直都不好,你知道,嶽青梅死了對我的打擊很大。”
“我在那裡呆了很久,還睡了一會,下來的時候,看到有幾個年輕人追一個女孩子。”
“我當時其實已經將車停住了,那個女的扒在車窗上喊救命,說那幾個男的要強姦她。”
“這事我當然要管啊,可是後面有個個子不高的男的喊讓我別管閒事,說這女的是他老婆,他說這女的這會和別的男人偷情被他們幾個抓到了。我一聽這個,我還管什麼?”
王德義說的這個情況,那個被救助的女孩並沒有提及,也許當時她太驚慌,沒有聽見也有可能。
“我只是個開出租車的,我對於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已經承擔了很大的後果。如果那晚上,嶽青梅要是不和我到你們警隊,她會跳樓自殺嗎?”
平安聽了,覺得能理解王德義的感受。自古就有自掃門前雪的說法,王德義要是下車,發現自己是多管閒事,那不是自討沒趣?
“人家情侶之間的事情我不能管。於是我就開車,可是剛開沒多遠,就聽到那個女孩的慘叫聲,我一看,壞了!那女的從山頂跳了下去!”
“我當時都懵了。”
“我正在猶豫,就聽到那幾個男的對着山地下喊了幾聲,像是在罵那個女的,而後,我聽到了呯呯兩聲……”
平安一聽耳朵就豎了起來,王德義很認真的說:“像是槍聲,但是我不能確定。”
“你知道,當時我十分的驚慌,又十分的自責,腦子很亂,這會想起來,可能就是槍響,是那幾個人拿着槍對着山下的女人開槍,想打死她滅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