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青青,大河之水在金陵六合匯聚,六合的碼頭之上百舸爭流,人流如織。
顧至倫彎着腰,佝僂着背,規規矩矩的站在陸錚下首的位置,大氣也不敢出,他自從在金陵犯錯之後,便被陸錚派到京城,起初他還沒有覺得難受。等日子長了,他才知道沒有了陛下的京城,那簡直就是個噩夢一般的地方,顧至倫在京城生活幾年,過得惶惶不可終日,曾經一度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活不下去了呢!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體會到陸錚對他的懲罰何其嚴重,而他在金陵乾的那些事兒,影響有多麼糟糕……
顧至倫說穿了也是苦出身,幼年的時候很苦,飽受欺凌,他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去揚州謀生,在揚州他得遇貴人,認識了陸錚之後開始扶搖直上九萬里,他從一個小小的書商,現在成爲了江南跺一跺腳都能讓金陵抖三抖的人物,顧家將他當成了自家人,毫不誇張的說,顧至倫膨脹了,真的膨脹了!
陸錚在關鍵時候給他當頭一棒,讓他這兩年吃足了苦頭,同時也徹底的清醒,至少他明白自己的那點東西在陸錚的眼中不值一提!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像他顧至倫這樣的商人就是個小角色呢!
顧至倫今天能作陪陸錚,還是得益於陸錚接旨出任平京道大總管,顧至倫這幾年在京城待着,手中有資源,要不然他能從京城回江南被陸錚重新重用?
關於陛下的這道旨意,江南已經掀翻了天,而對於陸錚的慨然接旨,江南也是議論紛紛,無數人對此多覺得不可思議,甚至開始有人唱衰陸家,認爲陸錚此去京城之後,陸家從此要衰敗,而陸錚也絕對躲不過京城的那一劫!
但是,顧至倫對這些所有的議論他都充耳不聞,他內心非常清楚,他顧至倫唯一的價值就是給陸錚做一條忠實的走狗,除了這個價值之外,他一文不值。
陸錚紅火,他顧至倫水漲船高,陸錚如果完蛋了,他顧至倫也必然完蛋,這沒有什麼好說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更何況顧至倫從骨子裡認爲陸錚就一定能贏,因爲他太瞭解陸錚了。
陸錚能從揚州那樣的絕境中走出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一步,攀上人生的巔峰,區區北地的兇險能難得住他?
所以,顧至倫心中更多的是慶幸,他慶幸自己能有機會能夠得到陸錚的再一次重用,他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把握好這一次機會,因爲這次機會對他來說彌足珍貴!
陸錚選擇在了酒樓的上房坐下來,一會兒功夫,宋文鬆也在幾名親衛的拱衛下過來了,兩人見面,雙方客氣的見禮,宋文鬆哈哈一笑道: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真是有趣,可能也是造化弄人,我剛剛從北地回來,北地就惹出了這麼大的禍事,本來我以爲陛下會派我北返,沒想到陛下更看重你啊!陸錚,你我是多年的好友,多年的兄弟,我打心眼裡面服你的本事!
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北地兇險,西北軍極其強大,倘若不能正面應對,可以選擇迂迴迴旋,能夠將西北軍擋在河間,這絕對就算是大功勞一件了!”
陸錚點點頭道:“北地兇險我當然知道,這也是我請你過來的原因,你剛纔說得好,你我是兄弟!你從京城到江南,想要立足,幹出什麼事情我都理解!我離開江南之後,如果我能給你留一點資源,你在江南還有很大的希望!
不過,你我親兄弟明算賬,北地的事情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你手底下的那些驕兵悍將,我可以幫你帶着,你交給我,他們能活的機會很大,要不然,玉石俱焚,我不一定會死,更不一定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老三,你說是不是?”
宋文鬆瞳孔一收,立刻抿住了嘴,陸錚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雙方几乎可以攤牌了!宋文鬆的確是暗算了陸錚一記,但是陸錚表示可以不計較。不過宋文鬆將陸錚趕到了京城,真就能在江南立足?
宋文鬆孤家寡人一個,江南各方勢力對其有相當的警惕,宋文鬆就算有歆德帝的支持,但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要想幹出一番大事來恐怕都難呢!
宋文鬆沉默了良久,點頭道:“我那些驕兵悍將啊,你過去一定能將他們降服!太子那邊有兵符,我再給你準備幾封親筆信,關鍵的幾個人你給我抓住嘍!你我當年在西北的時候,便是珠聯璧合,很多事情都辦得很好,現在更應該如此!你說是不是?”
陸錚點頭道:“多年之後,你我這一次再一次攜手,我希望你我都能成爲大康的忠臣!北地兇險,我陸錚過去頂住,可是你待在江南也未必安寧,到危難時刻,我希望你宋三不要慫了!
這大康的江山是陛下的,也是我們的,我們這些臣子倘若不忠心耿耿,將來必然後患無窮啊!”
宋文鬆坦然一笑,道:“好,你陸錚不慫,我宋老三能慫麼?我告訴你,北地雖然兇險,但是陛下倘若真有旨意,讓你我一同共同去打這一仗,我宋文鬆絕對不皺眉頭!
你我之間認識這麼多年,彼此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事情便不提了,但是,你什麼時候見我我宋文鬆怕過死?我宋文鬆生下來就是後孃養的,在宋家便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你知道我有兩個哥哥,可是隻有兩個哥哥麼?我告訴你吧,宋家我這一代一共有三十多個兄弟姐妹,他媽的,誰能出頭?也就是宋文傑和宋文華而已!
我宋文鬆倘若不拼死一搏,倘若不用命換機會,我能有今天?我能有出頭之日?”
宋文鬆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起來,不得不說,和陸錚在一起,他至少相信陸錚不是無能之輩,兩人打過交道,雖然彼此都有防備,甚至兩人彼此算計,但是陸錚和宋家的那些兄弟絕對不是一路人。
宋文鬆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同時他也是一個極度驕傲的人,整個大康他能夠看上眼的人真不多,陸錚便是他最爲看重的人!
兩人鬥可以,但是彼此也惺惺相惜,宋文鬆從陸錚背後捅了一刀,藉助歆德帝的力量將其逼到了絕境,這一手雖然狠辣,但是他從內心深處並不想陸錚真的慘敗於京城!
畢竟,北地是他宋文鬆的根基,他手底下的家底全部都在北地,如果陸錚能夠將局面穩住,能夠將他的兄弟們給保住,宋文鬆必然全力以赴幫他。
看到這一幕,顧至倫暗暗鬆了一口氣,現在整個金陵都在說陸錚和宋文鬆兩人是死敵,這一次陸錚遭暗算,背後就是宋文鬆在搞鬼,甚至還有傳言說江南權閥正在物色死士殺手,欲要將宋文鬆置於死地呢!
可是人們口中的死敵,顯然兩人相對而坐,把酒言歡,談笑風生,惺惺相惜!顧至倫不得不感嘆,真正的強人不是他能理解的!
人到了陸錚和宋文鬆那樣的境界,也絕非凡夫俗子想象的那般不是朋友便是敵人,兩人亦敵亦友,捅刀子的時候,彼此都不手軟,但是雙方合作的時候,卻也是精誠合作,毫無保留!
陸錚用江南的利益換宋文鬆在北地的支持,這一筆買賣雙方都有利!顧至倫甚至覺得陸錚並沒有吃太大的虧,京城現在在很多人眼中已經是死地了,然而,對別人來說是死地,對陸錚來說卻不一定呢!
顧至倫一念及此,信心暴蹦,他最擔心的是幷州失守,因爲幷州丟了,他的生意就被掐斷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就算幷州丟了,陸錚也絕對有能力拿回來,因爲陸錚已經和宋文鬆之間精誠合作。
陸錚和宋文鬆喝了酒,兩人皆微醺醉意,陸錚道:“老三,我雖然在西北幹了幾年,可是軍務的確不如你精通!你還記不得記得,我第一次騎馬都是你教我的!
這樣吧,我下面就有馬,你我上馬去跑一段,你教一教我西北軍的戰法!這一次我面臨的對手可不是易於之輩啊!對方可是當年大康的第一猛將,西北軍在他手中也必然有赫赫威凜,在戰場上我和其正面交鋒,真是毫無勝算!”
宋文鬆臉上浮現出複雜之色,宋乃峰是他的父親,他從小到大都模仿父親,希望成爲父親一樣厲害的將軍。
可是現在,他卻和父親分道揚鑣,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雙方已經是敵人了!此情此景,倘若讓他面對宋乃峰,宋文鬆的一身本事能夠擋得住西北軍的鋪天蓋地麼?
戰場之上父子交鋒的情形應該不會發生,但是在宋文鬆的心中卻擁有這樣一股熱血衝頂,能和父親交鋒是他一直都在幻想的事情,他並非一定要戰勝宋乃峰,而是他想把自己的能力證明給宋乃峰看一看,那就是他宋文鬆雖然不是嫡系,可是他有資格成爲一代名將,有資格笑傲一方……